第27章

穆禮這一覺睡得不算好。

他向來不愛喝酒,因為酒精于他而言不是麻痹,而是失控,會讓他在夢裏憶起許多不願回首的往事。

樂妍師姐的,何庭笙的……還有他死去的母親。

可能是陷進去太深了,醒來時看見徐景元偏頭枕在床邊,握住他的手,眼角到鼻梁有一道幹涸的淚痕沿着往下流,仿佛也跟着他在夢裏哭過一場,忽然覺得有些心疼。

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他。

傻死了。

穆禮躺着看了徐景元一會兒,直到徐景元也醒了,睜開還泛着紅的眼看過來,他才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徐景元的臉,問他昨晚聽到了什麽。

“什麽……”徐景元還發懵,反應過來又立刻搖頭說,“沒聽到。”

穆禮就收回手,起身從床的另一邊下地,去衛生間洗漱。

白天看店打掃,做飯,晚上散步,然後按時睡覺。

徐景元變乖了很多,每天跟着他幹活,跟着他無聊發呆,不會再逼問他喜不喜歡,也沒有再像狗一樣按着他親。

只是在他睡着之後,會偷偷湊近碰他的嘴唇,在他做噩夢的時候,會偷偷爬到床上把他抱進懷裏,或者握住他的手一晚上不松開。

其實也不算偷偷,徐景元醒得沒他早,又容易睡着,自以為隐秘地做這些事,實際都很快就被他發現。

笨拙的愛總是讓人心軟。

穆禮曾無數次地告誡自己,最後也沒能改變這個結果。

一周時間十分短暫,最後一天晚上穆禮說想喝酒,在民宿外那張大木臺上坐了會兒,徐景元就提着一袋子啤酒過來了,和他并排坐在木臺邊仰頭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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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景元,”穆禮叫他,“你相信人死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嗎?”

徐景元是不信,但直覺穆禮要說一些心底話,又不知道該不該說信。

“很難嗎?想這麽久。”穆禮打開一罐啤酒,也不管徐景元,自己慢慢地喝了一口。

“信,”徐景元猶猶豫豫,開啤酒的時候轉頭看穆禮,“……吧。”

“我不信。”穆禮說,“如果死的人真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那北京的天應該也鋪滿了,怎麽會一顆都找不見呢。”

徐景元的手緊了緊,捏得啤酒罐發出聲響。

“我沒跟你說過我媽是怎麽死的吧。”穆禮依舊望着夜空,語氣平靜地說,“她是自殺的。”

徐景元問:“……為什麽?”

穆禮說:“因為我沒能完成她的夢想。”

8歲被母親送進舞蹈學校,11歲考上北舞附中,15歲考上北舞,期間屢獲大獎,被著名青年舞蹈家何庭笙相中并收入門下。18歲經由何庭笙舉薦參加電影海選,憑借出衆的外貌與舞蹈實力獲得制作方一致好評,出演片中主角的少年時期。

“我媽其實不贊成我去演電影,覺得進娛樂圈不是正路。我問老師,老師說離舞團選拔還有段時間,參演電影也算一種歷練,演好了能給履歷添光,對将來的選拔也有幫助。我覺得有道理,也說服了我媽。

“演電影和上臺表演不一樣,辛苦得多,還要看很多人的臉色。但也有碰到很好的老師,學到了一些以前在學校學不到的東西。

“電影上映後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制作方要我配合宣傳、跑活動,我以學業為由推脫,加緊訓練準備舞團選拔。何庭笙經常來看我,他是舞團指導之一,給的意見肯定有利于選拔,我當時很感激他。後來……”

穆禮說到這裏頓了頓,仰頭灌下幾口酒,才接着道:“後來我才知道,他每次來不是為了看我,是借指導之名強迫和我一起排練的師姐跟他發生關系。

“師姐哭着求我幫她。她是女孩子,不可能拍那種視頻,萬一流出去這輩子就完了,所以想了個辦法,讓我穿着舞裙假扮她,騙何庭笙猥亵,然後拍下證據去舉報他。

“我沒想太多,師姐平時人挺好的,能幫當然得幫。而且何庭笙不是同性戀,對我做不了什麽。後來何庭笙被抓,但視頻還是流了出去,網上很多人在罵我,說我賣身求榮博上位……沒做過的事怎麽證明呢,我不知道,視頻裏拍的也确實是我。

“那段時間我經常把自己關在屋裏,不見任何人,也不去訓練。再回去的時候聽說師姐自殺了,訓練室的人都在傳她和何庭笙的事,可能當時知道的人不止我一個,但沒人肯站出來揭發,直到被帶去做筆錄才說出來。

“師姐接受不了吧,都是一個訓練室的同學,竟然沒有人肯幫她。大家都在看笑話。她想不開,就從宿舍樓天臺跳下去了。

“我受了很大打擊,訓練也落下許多,最後沒通過舞團選拔。我媽知道後罵我沒用,獨自回了錫林浩特的家,用煤氣罐放毒自殺了,房子也燒成了灰。

“再後來……”穆禮捏着啤酒罐,把酒全部喝下去,啞着聲笑,“你應該都在我阿爸那兒聽過,不說了。”

徐景元半晌都沒吭聲,等穆禮轉頭看過去,才發現這傻子居然在抹眼睛。

“……你,”穆禮愣道,“哭什麽啊。”

徐景元也覺得有點丢人,紅着眼別來臉道:“替你不值。”

穆禮沒說的那些他都在網上看到了,知道完整的真相後,心像被狠抓了一把似的抽痛,簡直想把網上潑髒水的人都打死。

怎麽能……這麽壞呢。

“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不公平,輪到我了,我沒扛過去,只能自認倒黴。難道你見一個哭一個?”

徐景元悶悶道:“為你才哭的,我又不喜歡別人。”

穆禮無聲地扯了下嘴角,沒接話。

良久,徐景元也平複一些了,問他:“那你還想跳舞嗎?”

穆禮開了第二罐啤酒,随口道:“不知道。”

還是想的吧。

不想的話,怎麽會堅持每天練基本功,怎麽會跟徐景元說這些。

他也想有個人能拉他一把,把他拉回那個充滿光的世界。

徐景元低頭看手機,不知道跟誰發消息,俊朗的輪廓被白光照得很深邃。

穆禮轉過去看了一會兒,在徐景元擡頭前收回目光。

“我們晚一天走可以嗎?”徐景元問,“老媽有個朋友想過來,住一個房間就行。”

穆禮被這話題轉得有些意外,點點頭,問徐景元是誰。

“來了你就知道了,”徐景元神神秘秘的,“到時一起坐下聊。”

“聊什麽,我沒你這麽自來熟……”

“你應該也認識。”徐景元碰了碰穆禮的啤酒罐,“而且我和老媽都在,別怕,不會尴尬的。”

穆禮看着他,有點兇,像警覺的貓。

徐景元才不怕,笑眯眯的,忽然湊近穆禮的臉親了一口,趁穆禮還沒反應,放下啤酒撒丫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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