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婚禮

他不知燕花序如此用心幫他們是為何,但憑那一言,雲骁止破天荒地頭一遭沒有因旁人觸及了他娘親的事情而大發雷霆,最後反而讓燕花序在戲裏加上了那句話:

我前生誤你害你,今世你卻不肯信我愛你護你,實為報應。

雲骁止将緣由與他說了,軒轅珞瑜聽了很不是滋味。

丞相夫人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因着雲骁止的心結,他一句也不敢多問,再者雲骁止心思敏銳,他更不敢用強硬手段去調查,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是從旁處打聽再拼湊成的,隐約知曉丞相夫人是因丞相而死——那一方手絹血書還是他第一次聽說。

想到頭一個知曉始末的人竟是別人,軒轅珞瑜微微抱怨道:“你都不跟我說。”反而跟別人說。

雲骁止臉紅了,他別扭地掙紮了一下,兇巴巴道:“老子不想說!”沒等軒轅珞瑜再度表現出委屈,他又磕磕巴巴地小聲解釋,“我,我相信你,所以沒必要。”

軒轅珞瑜眼底泛起深深的笑意,他拉開懷中人,眼眸裏刻骨的深情一覽無餘,伸出三指,指向蒼穹,铿锵有力地立出誓言:“我軒轅珞瑜此生定不會誤你負你,如違此誓,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雲骁止抿着嘴唇看他,神色難明,複雜的語氣裏充斥着孤注一擲的絕然:“記住你今日的話。”

軒轅珞瑜心中一痛,溫潤的吻觸了上去,音色低迷,滿含真摯:“過了奈何橋也不會忘。”

丞相夫人是雲骁止心底一道永不能消逝的傷痛,是令他對情愛之事畏之如虎的根源,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得他毫無保留的傾心,自會傾盡一生之力,一世之情守住他。

雲骁止扶住他的肩膀,激烈地回應着,吻得難分難解,隔着全然單薄的衣衫,情動的痕跡難以遮掩。

這一刻,什麽皇權阻攔,什麽環境不宜都被他們抛置了腦後。

壓抑的喘息聲在靜谧的空間裏暧昧地響了起來。

“王爺——”

張立的聲音猶如九天外的一道神來之雷,狠狠劈中了兩人的天靈蓋,殘酷地劈醒了一雙苦鴛鴛的美夢。

軒轅珞瑜在一刻真真恨得直欲将張立抽皮剝筋,油煎熬煮,十八般酷刑輪番上陣,整頓得他後悔出娘胎活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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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珞瑜深吸一口氣,免得一個不慎咆哮出聲,被張立發現端倪。

“何事?”

張立敏銳地察覺出自家王爺語氣中的不悅,立即邊自我反省到底是哪裏出了錯邊小意問道:“您是否有何難處?”

他說得很委婉,沒敢直接問出王爺您為何在茅房呆了那麽長時間之類的話。

軒轅珞瑜平複了一下呼吸,看了雲骁止,見他眼神色暴虐,大有沖出去拔劍砍了張立的氣勢,無奈之下,只得傾過去輕柔地給了他一個安撫的吻。

雲骁止眼神柔和了半分,殺氣卻不減半分。

軒轅珞瑜大為頭疼,不耐煩道:“本王就出來了,急什麽急,張副使難道連本王拉屎拉多久都要管着?”

張立大驚,立時伏地請罪:“王爺贖罪,天地可鑒,老臣絕無此意!”

軒轅珞瑜嘆氣,深深地望着眼前人,雲骁止緊緊抓着他的手,神情倔犟而孤傲,眼神卻出賣了他的不安。

他記得他被關在丞相府裏那些日子,記得那些鋪天蓋地湧來的恐懼和不安,被刻骨的思念逼得幾近瘋狂。

他記得他扮成王堯,跪在軒轅珞瑜面前,緊緊地盯着他,背着晨光,黑色的瞳仁陷在銀質面具裏的陰影裏,用盡全身力氣掩藏着表情,一臂之距,似剎那間隔望千年。

那不是他第一次對軒轅珞瑜行臣子之禮,卻從來沒有哪一次,哪一刻,深深地痛恨着這個主臣之別,痛恨着他們之間如鴻溝天塹般的身份差距。

軒轅珞瑜察覺到他的情緒,心裏一澀,再度湊近親了親他。

雲骁止主動把唇貼了過來,然後,主動,放了手。

軒轅珞瑜艱難地笑了笑,整理好衣衫,向外走去,茅房的門開了,又關了。

張立面上挂着谄媚的笑,軒轅珞瑜視而不見,徑直走過去,他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揮拳上去了,為了一只滿身騷味的老狐貍功虧一篑,他覺得虧大發了。

張立疑惑地望着七王爺的背影,莫非是錯覺,七王爺的嘴唇怎地紅得不大正常?

他回頭望了望黑夜裏伏卧的茅房,猶疑不定,一回神,對上阿全熾亮仿若能穿透人心的視線,頓時幹巴巴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茅房內,雲骁止一動不動許久,一切的景致好似都在離他遠去,額發垂了下來,長長的睫毛和明媚的眼睛埋在陰影裏,月色映照着他如玉般潤潔的下颚上,突兀地,似是靜止了千年的畫境裏一方檀木。

離去的腳步聲越行越遠,等到實在聽不見了,在外頭隐匿多時的黑衣人叩響了門,雲骁止才伸手整了整淩亂的衣袍,推開門走了出去。

月上梢頭,黑衣人看清雲骁止臉上的神情,一派沉靜,不見喜怒,他霎時心裏萬分忐忑。

直到雲骁止走了許久還不見他跟上來,不耐煩地呵斥了他一聲,他才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雲骁止面上仍沒什麽表情,唔,小公子這個樣子還真是不習慣。

黑衣人琢磨了一會,還是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他心裏的疑問:“小公子怎麽會知道王爺回去茅房?”

雲骁止挑了挑眉,神色立即變得得意洋洋:“你沒聽過一句詩麽,心有靈犀一點通,情人之間才有的,你這粗鄙黑衣人不懂。”

“粗鄙黑衣人”:“……”我說真的,主子,您剛剛那個面無表情真是極好的,這個樣子太讨人厭了。

雲公子得意完,表情一垮,十分沮喪道:“我沒上成他。”

“……”黑衣人心中再度飙淚,我的丞相公子這種事你知道就行了不用說出來的啊,幫着你們偷情,啊呸,幫着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就已經毀了我的前途了,您現在弄得我将來性命也堪憂啊,這真的欺、人、太、甚了!

雲骁止憤怒地舉劍虛砍了一下:“都怪張立那死老頭!別讓他落到老子手裏,否則老子讓他後悔從娘胎裏生出來!”

黑衣人已經對自家主子這副地痞德行絕望了。

雲骁止可不管身邊的下屬心裏如何想,天知道他想上軒轅珞瑜想得都快瘋了,本來弄得會面跟偷情似的就夠窩火了,還一連着兩次都被打斷,他心裏的那把怒火燒得他只想把張立千刀萬剮,剁成餃子餡喂狗。

處在憤怒中的丞相公子隐隐覺得他遺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當然,至他第二日醒來看到身上未曾換洗的衣袍時,臉色瞬間姹紫嫣紅百花齊綻放,分外好看。

勞師動衆了大半夜時間,西廂房的火災終于不負所望地得到平息。

累得癱成一團的人們各自回住所歇息,護衛們也拖着一身煙火氣回來了。

軒轅珞瑜回到東院,護衛各自蹲守到屋外或房頂,輪番換崗。

他進了屋,脫了那件沾了可疑痕跡的外袍,本來笑眯眯的臉色立即陰沉,踢翻了所有的桌椅,擲碎了茶壺茶杯一應瓷具,把能摔的全都摔了個稀巴爛。

站在一旁的阿全從未見過自家主子發這麽大的脾氣,不由震驚得呆立當場。

軒轅珞瑜發洩了一頓,心情稍稍平複了些許。

他嘴角噙着冷笑,甩了甩衣袖,語氣沉穩暗含魄力:“全都給本王換一套新的。”

“是。”阿全聽話地退了出去,喚了下人來收拾一地的狼藉。

張立才剛脫了衣物就寝,聽到風聲就穿着裏衣急吼吼地跑來了,神色可憐且憔悴:“王爺如此生氣,是所謂何事?”

張老狐貍的可憐和憔悴倒不是裝的。

他近日草木皆兵,腦中的弦時時緊繃着,加之要小心翼翼地伺候愛胡鬧的七王爺,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大圈,心中的委屈都泛濫成災了,這個棒打鴛鴛的黑臉也不是他自願唱的,陛下才是始作俑者者,他之冤屈堪稱六月飛雪啊。

七王爺這般折騰他,他覺得他的人生黑暗得不見天日了,這種日子再長點,他幹脆給自己買副棺材等躺平得了。

軒轅珞瑜笑容如常,捧了新換的茶壺溫手,慢吞吞道:“無事,本王只是一時失手打翻了。”

“……”張立嘴角狂抽,您這是當我三歲小孩好蒙騙呢?

軒轅珞瑜笑眯眯道:“張副使回去歇息吧。”

張立立即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跪安退了出去,七王爺不點明,他也沒心思追根究底,事實上,不用追根究底,他腹中腸子只拐一道彎,就能明白七王爺這雷霆之怒是何原因。

他深深嘆息,明日婚禮,大約十分難辦。

他敢打賭,只要七王爺還抱着不欲打草驚蛇的念頭,婚事必然能成,只看成的過程艱難程度罷了。

不過,張立不追問緣故,一心想着主子的阿全卻忍不住追問:“王爺,您方才……”

下人們來來去去,很快将沐浴的一幹事宜安排好了,自發地合上門走遠了,軒轅珞瑜走到屏風處,滿意地試了試水溫,聞言笑了笑:“此事本王只是為了安張老狐貍的心。”

他脫了衣服下水,舒服得骨頭都軟了,眯起眼仍然笑吟吟道:“阿全,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啊……”

阿全乖乖低頭受教。

大秦朝七王爺還有一點心思沒對他忠心耿耿的下屬透露的是:他砸了那一通并不僅僅是為折騰張立,安張立的心這兩個目的,占了絕大一部分重量的第三個目的……欲求不滿,才是引發這一系類發洩的的真相。

那一廂,張立心中轉着念頭,回到北院住處,上下眼皮使勁打架,才脫了一只鞋,屬下風一樣飄了進來,吓得他差點心髒脫落,破口罵了幾句“烏龜王八羔子”才把氣順勻了。

屬下低垂着腦袋等他罵完了,才不疾不徐地報告道:“大人,您讓我注意的人出了岔子,當日來福客棧得罪七王爺的那個纨绔少爺被人在家裏的枯井裏發現了屍體,已經死了十幾天了。”

“什麽?!”張立大驚失色,霍然站起身,急切追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那屬下道:“最值得人深思的是,其家人紛紛表示五日前還看見他,他那時正準備出門游歷,也就是說,那日遇見的那個纨绔少爺本就是假的,七王爺在做戲給大人您看。”

張立震驚萬分,睡意跑了個一幹二淨,在屋裏來來回回踱步,他驟然停步,決斷道:“快快快,調五個人跟我去将軍府,可千萬盯緊了公主。”

因着迎親和西廂房被毀之故,吟月公主的住所被臨時轉移到将軍府,既然知道雲骁止早就潛伏在守将城,他必須要去防着他們來一招偷鳳轉龍。

他心裏火燒火燎的,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茬,雲骁止逃出丞相府的時間比在明面上的時間絕對要多得多,那七王爺暗地裏打點之事絕不是那般簡單的。

陛下和他……竟全都被七王爺和丞相小公子糊弄了一回。

雲骁止……究竟又藏在哪?

壞了!他突然想到一事,沖出了院子,那報告的屬下見狀只好跟着他跑,張立跑到一間屋子前駐足,一腳踹開了門。

屋裏坐了兩個人,沏了一壺好茶,擺了一局棋盤,正悠閑地對弈。

王堯聽到動靜沒什麽反應,他的銀質面具被摘了下來,那張臉劍痕交錯,雖不能說醜陋無比,但總有些吓人,他若不常年帶着面具,誰看着都糟心。

燕花序手托着腮,微微歪頭,媚眼如絲,用軟綿綿的腔調道:“張大人這是慢慢長夜寂寞難耐,欲找燕某談心?”

張立老臉一紅,十分尴尬道:“咳,老夫糊塗,一時走錯了屋,對不住,這是……”他裝作疑惑的樣子看着王堯,觀察着對方的身形,比雲骁止略微高大些。

不過身形和面容都可以改變,現下雖看不出,但卻不能排除其中可能性。

燕花序好心地解釋道:“七王爺明日要大婚,莫将軍認為再将人投獄是極不吉利的,故而做主将王堯放在我身邊,張大人難道沒瞧見門外有幾個看守的士兵麽?”

這個他倒真沒注意,張立窘然了片刻,面色如常地告了辭。

一切事宜,且看明日罷。

燕花序等他走遠了,掩了門坐了回去,嗤笑道:“七王爺還真是沒說錯,這個張立當真狡猾如狐,厚顏無恥。”

對面的王堯聽了,微微點了頭,落下一子。

深夜,皎月隐在烏灰似錦的雲層裏。

軒轅珞瑜側躺在床榻上,想着念着心愛之人,翻來覆去地品味着兩個字:王堯。

珞瑜雙王取其一,骁止之骁取其堯,合為王堯。王,堯,王堯,喃喃念叨兩聲,他越品味眼神越亮,好一個雅俗皆宜的稱呼,當真絕妙!

七王爺一雙豔麗的眼眸裏濃情似水,笑容裏的滿足和愉悅像是能溢出來,今日太匆忙,都忘記稱贊骁止着實不該,他迷迷糊糊地想,下次一定不能忘記。

今日的守将城十分不同尋常,百姓們将會見證一件百年一遇的盛大喜事的誕生。

大街小巷洋溢着喜氣洋洋的氛圍,守将城民風淳樸,好看熱鬧,這天大的熱鬧自是更不能錯過的,家家戶戶起了個大早,樂呵呵地等在迎親隊伍經過的路途中,川流不息,個個探着脖子張望着。

在百姓們翹首以盼的目光中,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迎親隊伍從別院王府裏出發,吹吹打打,大紅的喜慶祥和沖得人人眉開眼笑,遠遠地一匹神勇的駿馬特別紮眼,離得近了,駿馬上坐了個穿了大紅喜袍的俊俏新郎官。

明眸皓齒惹人愛,皎如玉樹臨風前。

好一個潇灑美男子!

百姓們眼前頓時一亮,激動得揮舞手臂,高聲喊叫着:“七王爺殿下——”

“歡迎殿下駕臨守将城——”

“多謝七王爺殿下昨夜拯救大火——”

……

傳說中的七王爺舉世無雙的風姿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長街點點黑壓壓的人頭擠在一起,徑直将迎親隊伍堵了個水洩不通。

無奈之下,有個守将城的官員出來維持秩序,人們開始有條不紊地讓路。

軒轅珞瑜仍是嘴角含笑,一臉的不急不躁,百姓們仰慕的目光更甚,天可憐見,他雖喜歡笑,也不是這麽個笑法,此刻已然笑得面皮僵硬,處于皮笑肉不笑的境況了。

這種被人當猴子觀賞的婚禮他此生絕不願經歷第二次!

他跟骁止成親,兩個人拜天地入洞房就萬事大吉了!

好不容易到了将軍府門前,走過相關禮節,将新娘子迎上了花轎,又繼續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地回了臨時王府。

府裏門窗上都貼着大紅的雙喜字,燦若烈陽,襯着藍天白雲,一張張笑臉,宛如盛世太平裏的安然祥和,雲骁止站在角落陰暗處,眼神陰霾,表情空白。

喜堂裏的高堂座上,橫陳着那道賜予聖旨,代表着天家的無上權威。

燃燭,焚香,鳴爆竹,奏樂。

一對新人在賓客們祝福的眼神裏,走過紅地毯,站在堂前,司儀拔高了嗓子誦唱道: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如儀依序跪拜完畢,大廳內熱鬧非凡起來,人人盡享盛宴,眉開眼笑,各自高捧致辭,

莫将軍哈哈大笑拍着七王爺的肩連連道好福氣,軒轅珞瑜一笑,眉似新月:“的确好福氣。”

他這不冷不熱的反應,弄得莫将軍不禁有些悻悻,目光一轉,落在張立身上,訝異道:“張大人這是怎麽了?”

張立長長的打了個哈欠,眼底挂着一圈青影,神色萎靡,憔悴不堪,他擺擺手道:“無事,老夫只是沒睡好。”

他昨晚憂心着今日變故,又生怕屬下前來報告新娘子有被掉包的風險,結果思慮過度,輾轉反側,竟是一夜不成眠。

軒轅珞瑜露出古怪的笑意:“張副使大人這是因本王成親了,思念家中婆娘以致難以入睡,是也不是?”

這話一出口,旁邊賓客們立時将戲谑的目光投了過來。

思念婆娘難以入眠的張副使大人:“……”

軒轅珞瑜仰天長笑三聲,心情大悅,昂首闊步地走遠了,與宴席衆人推杯交盞,敬酒是來者不拒,豪邁下肚。

莫将軍低咳一聲,湊近張立小聲問道:“果真如此?”

“……”張立憋了半天,憋得臉色通紅,“放……胡扯!”好險,差點脫口而出說成放屁。

莫将軍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站一旁瞧了半響熱鬧的的蒙洛掃了眼張立,笑岑岑道:“天朝七王爺果然真性情,張大人與張夫人伉俪情深,吾等折服不已。”

張立憤然甩袖疾走。

一方水土一方人,水土裏頭養土鼈,一群沒見識的貨色,他懶得與鄉俗粗人計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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