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月
大婚在即,大秦朝習俗是禁止新人婚前相見,免得沖了喜氣。
今夜的半出戲,準新郎在場,準新娘自然就不得有出場的份,誰料得這才一會就出了意外。
殊不知,這世間什麽都不多,就屬意外最多,這意外倒也見怪不怪了。
此時遠處一點猙獰的紅色逐漸肆虐,很快鋪滿了半邊天,映襯着黑夜裏的朗朗星河,猶如綻開了一朵巨大的血蓮。
血蓮腳下,濃煙熏天,噪雜的人聲交錯着。
所有的光和影都淡成幕景,他們站在火光下,隔着重重朦胧夜色,注視着彼此。
有匆匆腳步聲接近,軒轅珞瑜很快移開了目光,面色如常地看着來人。
莫将軍單膝跪地,正氣凜然道:“王爺,末将有一事相求。”
軒轅珞瑜伸手扶住他,正色道:“莫将軍國之棟梁,蓋世豪傑,珞瑜當不起此大禮,請将軍起來說話,無論是何要求,珞瑜力所能及時必當傾力。”
莫将軍也不矯情,站起身來沉吟道:“西廂房火勢又太大,現今已然連累到了近鄰屋舍,百姓財産耽誤不得,眼下看來救火的人手不夠,末将想請王爺将您身邊的護衛調去一用,還請王爺恩準。”
大火來得蹊跷,定是有人故意為之,七王爺此時身處邊境,正是前有狼後有虎,若是調走了護衛,很難說不會有暗藏的細作起些歹毒心思,那七王爺的安全豈不失了保障?
這大別院距離将軍府頗遠,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府裏的下人和退伍兵組成的護衛都別奢望了,他總不能把守城的士兵調來,那可萬萬使不得。
最主要的是,保護七王爺失責的罪名莫将軍自認可擔待不起,思及這一層,故而會如此鄭重其事地請示。
軒轅珞瑜露出恍然的樣子,滿含笑意道:“将軍心随朗月高,志與秋霜潔,胸懷天下和百姓,實乃良将也,可謂國之幸事,珞瑜自然應允。”
莫将軍瞧見他令人舒心的笑容內心一松,今次算是真正對這個吊兒郎當的七王爺高看一籌了,又被他誇得赧然,不由低咳了一聲:“多謝王爺寬宏大量,還請您靜待于此——”他抱了拳萬分真誠道,“末将替守将城百姓深表拳拳謝意。”
軒轅珞瑜含笑點頭:“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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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将軍說完片刻也不多呆,将七八個護衛借了去有條不紊地安排救火。
張立不知何時守在了軒轅珞瑜身邊,目睹借人之事,欲言又止,軒轅珞瑜只當沒看見。
彼時,蒙洛前來向七王爺請示了一下,便急忙奔往西廂房去了,他是公主的使臣,畢竟再如何不待見樊國皇室,也不能枉顧公主性命。
西廂房烈火連天,染得西邊似朝霞冉冉升起,把半個守将城照耀得亮如白晝,可想而知火勢何等驚人。
蒙洛看得心下驚異不已,趕到西廂房內院時,受了驚吓的公主正裹着毛毯坐在一側的臺階上,其餘下人都沒空照顧她,僅一個丫鬟守在身側。
吟月公主發髻紛亂,臉色慘白,卻無損渾然天成的美麗,反有一股楚楚可憐的韻味,足夠令人癡迷,但這些人裏可不包括他。
蒙洛幾步跨過去,表情淡然,從上往下看她,目光裏隐含着諱莫如深的意味。
見他走近,那小丫鬟連忙朝他福了福:“給蒙大人請安。”
吟月公主被丫鬟的聲音吓了一跳,看清來人的臉時眼裏射出仇恨的光芒。
她不會忘記她為何會被選為和親公主,淪落至必須得嫁給一個斷袖王爺的境地,全拜眼前人所賜,拜他在父王面前進言的寥寥數語所賜。
她自認與此人無冤無仇,那麽多姐妹,他獨獨将她推進了火坑,叫她如何不恨。
蒙洛笑了笑,君子如玉般的溫潤:“公主歷經此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吟月咬了咬嘴唇,滿含怨憤道:“不用你假好心!”
蒙洛也不在意,他負手望着茫茫火光,不知想到了什麽,笑意七分清淺三分邪妄,聲音裏盡是滿足痛快。
“人生自古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吟月公主驟然有如寒冬臘月裏被澆了一盆冷水,通體徹寒。
她想起了一樁舊事,關乎一則在樊國王國裏廣為流傳的笑話,此恨不關風與月,此恨卻關情與癡,僅因那樁舊事裏,從無風月,只存情癡。
夜風習習,風助火威。
漫天飛舞的樹葉裏,一個人,一把劍,劍尖及地,站姿筆直。
黑衣人從房頂翻身下來,來不及擦拭額上的汗,單膝跪地,恭敬道:“小公子,火燒得有點大,未免波及,請移步。”
雲骁止靜靜地望着手中那把月下劍光如銀的兵刃,目露兇光,陰測測道:“真想砍死那個女人!”
黑衣人冷汗涔涔,沒奈何地勸道:“小公子不可,大事為重。”
雲骁止看了他一眼,滿臉煩躁道:“你說,老子方才澆了那麽多油怎麽都沒燒死她,這女人屬王八的麽?”
黑衣人都快麻木了,他面無表情地糾正道:“啓禀小公子,屬王八的是壽命長,像神話裏的九命貓妖之流才命大。”
雲骁止也不因他的話動怒,只音色低沉地吐出兩句話:“我憋得太久了,我要見軒轅。”
這兩者有關系麽?
黑衣人露出茫然的神色。
下一瞬雲骁止給了他答案。
“老子要上他。”雲骁止扯了扯衣服,面色不善卻語氣卻十分堅定。
“……”黑衣人內心咆哮,我的丞相公子哎這種事你想想就好不要說出來啊,屬下耳朵真的會爛掉的,他滿臉血淚地繼續勸說,試圖把發情的丞相公子拉回人間正道,“王爺身邊全是人。”
雲骁止屈指彈了彈劍身,得意一笑:“本公子山人自有妙計,今晚無論如何要上了他。”若是此刻軒轅珞瑜在這,聽了平日裏他一說情話就惡狠狠地叫閉嘴的丞相小公子的這一番宣言,必定會欣喜若狂,手腳并用地把人往床上拖。
“……”受到致命一擊,黑衣人被徹底打敗,黑衣人無話可說。
雲骁止向前走了兩步,不知想到什麽,一劍劈倒了路旁一棵小樹,罵了一句:“狗男女!”
狗男女——男即大秦朝七王爺,女即樊國吟月公主。
黑衣人:“……”他恨不能堵住耳朵,這太仗勢欺人了,這一路他不該聽的東西比他前半輩子加起來還要多,他可不想萬一有一天這位爺一時興起,治他的罪,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雲骁止正往尋找發情對象的路途中時,那對象正悠哉悠哉地将今夜的第七杯上好碧螺春喝下了肚。
張立盯着自家王爺豪邁的舉止,心裏泛起說不盡的苦楚:這樣喝真的不會喝出問題來麽。
可憐他又勸不住,看了眼僅剩的兩個人高馬大的護衛,以及站在七王爺身側不聲不息,仿若失了存在感的阿全,暗中嘆了口氣,決定必要時刻親自上陣,立時戒備地看着四周人人奔走大呼的場面。
張立心知肚明,這場大火來得極其可疑,若要論懷疑對象,首當其沖便是從丞相府逃出多日的雲骁止,他的目标只有七王爺,那他就好好守着七王爺。
聲東擊西這種計謀,他必須防着。
見他滿臉戒備的樣子,軒轅珞瑜毫不客氣地嘲笑他:“擺那姿态作甚,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骨頭還能保護得了本王?”
張立幹巴巴地傻笑兩下,舉了舉胳臂試圖展現出強壯的氣勢,義正言辭道:“王爺這是哪裏話,老臣當個活靶子還是夠格的!”
軒轅珞瑜淡淡裏掃了眼張副使的傻樣,不置可否,心裏估摸着那火災也處理得差不多了,終于擱下了茶杯,施施然朝東邊主院走去,連去西邊院子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他腦海裏一直念着燕花序那出戲,心情沉悶之極。
憋着一股邪火沒處發,七王爺不由看誰都不順眼,所謂吟月公主,自有人救,沒救着燒死了也不差,好歹能拖些時日。
張立亦步亦趨地跟着他,兩個護衛自發地走在他兩側,保持高度警戒,随時應對突發狀況,軒轅珞瑜才走兩步驟然停住,笑得見牙不見眼,一個一個字從牙縫裏蹦出來:“張副使大人,本王要如廁你也要跟着來?”
張立表情一讪,抖着嘴唇內心奔淚:“王爺啊,如今乃多事之秋,安全要緊啊。”
軒轅珞瑜洩憤似的踹了他一腳:“不準靠近本王五尺之內!”
哎喲我的娘親哎,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七王爺大好斯文人,跟丞相小公子那炮竹一樣的人相處久了居然也學會動粗了。
張立苦着臉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眼睜睜看着七王爺在這檔兒鑽進了茅房。
護衛們守着茅房的四面八方,将之圍得滴水不漏。
那商人花了錢財,好好作了打理,這茅房看着也還算幹淨整潔,來了點夜風,吹得房頂上的稭稈飛揚。
軒轅珞瑜捂着鼻子進了臭氣哄哄的茅房,黑暗中,一只手拉開他捂鼻的手,滾燙的唇撞了上來,力道很大,撬開他的牙齒,交融追逐,都帶着狂熱的勇猛,軒轅珞瑜望着眼前人隐隐的眉眼,嘆息一聲,輕輕啃咬着對方的唇瓣,溫柔細致地引導着。
親了片刻,懷裏心心念念的人開始拼命推他。
軒轅珞瑜按着他的後腦勺,不依不饒地纏住他,雲骁止直接咬了上去,咬豬肉都比不過那股狠勁。
軒轅珞瑜吃痛,卻不肯放,唇齒間互相推攮,到最後直接發展成了争勇好狠的互博,兩個人小狗似的對啃了許久,默默分開,換氣對望,再親下去恐怕要窒息而亡了。
雲骁止瞪着一雙冒火的漂亮眼睛,大有把他拆吃入腹的兇狠架勢,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無聲的四個字:操、你、姥、姥。
軒轅珞瑜:“……”他無奈,雲公子何時能改掉這個随便操人姥姥的毛病,他人都在他面前,難道不應該想着操他麽?
雲骁止倏然伸手去扯他衣服,見他熱情如斯,軒轅珞瑜不由大喜,心神蕩漾,将手沿着雲骁止的敏感腰線細細撫摸,含住耳垂細細舔舐,惹得對方輕顫,卻沒阻止他,壓抑着喘息,專心致志地進行手下中工作。
情難自禁,兩人又親在一處,帶着強烈的占有欲望入侵着彼此,難耐的熱度緩緩從體內升起。
豈料雲骁止衣服剝到一半,晃了一晃,驟然停住,扭過頭去專注地望着某處。
軒轅珞瑜不解地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月光穿過牆裏縫隙,斜斜照來,映出青石板裏一方坑,坑裏黃黑成團,有不明生物蠕動……實是,不堪入眼。
雲骁止的腳站在青石板搭就的糞坑邊緣,毫厘間距就能跌進去,長長的衣擺垂下,掃在坑面上,沾染了些穢物,借着月光看得分明。
軒轅珞瑜:“……”他滿腔情火頓時被澆了個透心涼。
此刻光景是——茅房裏,一個王爺,一個丞相公子,面前一個糞坑,四周臭氣環繞,竟能彈唱風月,還欲茍合……也算妙事了,垂不了青史,也值得垂一垂野史。
雲骁止放了手,神色帶着幾分頹然和委屈。
軒轅珞瑜眼眸裏才浮起些許笑意,見狀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須臾,後知後覺般,雲公子嫌惡地皺起眉,臉色極其難看,撇開頭望向黑暗中某處,僵硬着身子站着,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這個人的反應千年難得一見的稀有奇特,軒轅珞瑜心底那點僅存的捉弄之心也完全消散了,他細致地打量着他的眉眼,那專注模樣好似欲重新認識他一遍般。
雲骁止被他看得惱羞成怒,擡腳踹了他一下,不輕不重,踹完了兩個人都有些傻。
軒轅珞瑜沉痛地看着他,緊要關頭還記得用唇語不要出聲:你方才用哪只腳踹我?
差點掉進糞坑地那只,雲骁止做出口型,想了想又惡劣地補了一句,不用想了,肯定沾上去了。
軒轅珞瑜:“……”
這下好了,徹底沒了興致。
他們衣衫半褪,蓄勢待發,卻是情到濃處不能發,由不得人不郁悶。
大約憂心大秦朝千金之體的七王爺蹲茅坑蹲的時間太長,外頭的張立開始探着頭小心翼翼地出了聲:“王爺?”
七王爺看了雲骁止一眼,輕咳一聲,朗聲道:“本王無事,不過是吃壞了肚子。”
張立聽了更憂心了:“那老臣去請大夫來看看?”
軒轅珞瑜沒好氣道:“請大夫作甚,看本王拉、屎麽?”
張立閉嘴了,心裏十分沉痛,七王爺從哪學來粗俗言語,竟用得這般順口?
他這心思剛轉,七王爺開始蠻不講理了:“誰讓你們守這麽近的,把臭氣全都擋在了茅坑了。”
阿全立刻唰唰唰退後三大步,張立無奈,退到不遠處,給護衛們使了個眼色,茅房周圍旋即空出好大一片地帶。
軒轅珞瑜松了口氣,他實在受不住只能用唇語交流的憋悶,他伸手抱住雲骁止,湊在耳邊,呼吸溫熱,聲音嘶啞:“原來方才那個王堯真的不是你。”
他滿心喜悅的快要溢出來,這種看得見摸不着更吃不到的日子幾乎致人發瘋,他真是受夠了,他也不打算告訴雲骁止,在燕花序演戲時與“王堯”親近時,氣得直接捏碎了茶杯。
“算你還有點眼力。”雲骁止情緒難以自抑,他驀地一口咬在軒轅珞瑜肩膀上,低聲質問道,“你對着那個燕花序笑得那麽歡作甚?”
習武之人耳力甚佳,張立也許發現不了,阿全是自己人,但倘若那兩名護衛察覺到動靜,後果則不堪設想,故護衛們雖離得遠了些,他們仍将說話聲壓得低的不能再低。
軒轅珞瑜忍着痛,小聲地抽着氣,雲骁止果然放輕了力度,他趁機賣乖:“我沒有——”
雲骁止咬得更狠了,字像是一個個從牙縫裏蹦出來的:“他不是你的人麽?”
軒轅珞瑜大感冤枉,振振有詞道:“這話從何說起,我只是與他有交易,再說了,他編了個戲拐着彎地來膈應我就算了,連最後那個故事也說來擠兌我,還不許我找他弱處尋法子折騰他麽?”
雲骁止沉默,那出戲,他扮成王堯的模樣只演了一半,不僅僅是因為他受不住思念和煎熬想要見軒轅珞瑜一面,更有那出戲本身的原因,他不想參與剩下的部分,因他的娘親,便是因情而死,因誤而死。
他那溫婉善良的娘親,為挽回他父親絕情的心,為證明她滿腔的赤誠之心,于多年前的一個夜裏,扯了三丈白绫吊在了房梁上,待下人呼喚時,才驚覺自家夫人早已消香玉隕多時,她死時,梨木花桌上的硯臺壓着一方手娟,上書血字:
我從前誤你害你,如今你卻不肯信我愛你護你,實為報應。
那年他年方九歲,娘親出事時,他正同還未受封的七皇子殿下,纏了許多丫鬟小厮,滿院子裏捉迷藏。
歡聲笑語裏,娘親溫暖的身體正在逐漸冰冷,年幼的他卻一無所知。
如今憶來,如何不痛?
在燕花序與他言明這出戲的細則時,雲骁止當場又驚又怒,差點舉劍劈了過去。
燕花序對此未有絲毫解釋,他僅僅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說了一句話:“我将我的故事,與你娘親的故事,合在了一處,換你與七王爺百年。”
作者有話要說: 給某位童鞋的福利,所以提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