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守将城,王府別院。

張立正在奮筆疾書。

莫将軍推開門走了進來,張立停筆,擡眼,莫将軍搖了搖頭。

“他們出了城門很遠了,我派了人去追,路上被一幫亡命邊境的匪寇圍堵了。”

張立長嘆一口氣:“好本事啊,暴動如何了?”

七王爺被俘的消息,不知何時被悄無聲息地在那兩座城池裏傳播開來,城裏百姓在情緒浮動之下更被有心人利用煽動,公然與駐守士兵對抗,幸得将領們行動迅速,将其鎮壓。

莫将軍眉峰聳立:“暫時已得到平息,不過,根本問題還沒解決,不能放松警惕……”

張立皺着一張臉:“七王爺被挾持,我們如今處境着實太過被動。”

蒙洛這一手,如獅子博弈,兇狠有力,利落幹淨,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弄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疲于應付,故張立贊其好本事,并非誇大其詞。

不過張立心裏尚有另一層計較。

七王爺被劫那晚探訪公主的不正常舉動,給張立敲響了很大的警鐘。

思索這精細完美的局,他疑問更甚,這般缜密的連環計策,真的是蒙洛一人制定的麽?或者說,靠他一人,能将其實施得這般滴水不漏?

他不得不懷疑到七王爺身上去,他太了解七王爺的性情,出賣大秦絕無可能,那麽,這重重幕布後,必有不能言說的玄機。

莫将軍憂心忡忡道:“蒙洛此人,他日必成大秦朝心腹大患。”他話鋒一轉,眼露殺氣,“我們須得上報皇上,無論使用何種計策,此子必除無疑,老夫這就回去上折子!”他憤然說完掉頭就走。

“等——”張立的手僵在半空中,他一拍大腿,扼腕,“糊塗啊!”喊完就神色呆愣地盯着虛空一點,不動了。

他光想着自個應該怎麽給皇上寫那份折子,卻忘了守将城還有個莫将軍,這兩份出自不同人手敘述同一事的折子,對比一下,以陛下那雙眼睛,定能瞧出許多名堂。

Advertisement

比如——他身上的名堂……他這是上輩子倒黴到這輩子來了啊。

屬下眼神在他全身上下溜了一圈,語氣呆板,疊聲喊道:“大人,大人,大人……”

叫魂似的一連喊了四五遍,張立剮了他一眼,長嘆一聲,面有苦澀:“我這次是陰溝裏翻船,小心謹慎過了頭。”

“屬下不明白。”

“我官場混了二十幾年,不求高位不求地位,穩穩處在這麽個低不成高不就的位置,相安無事二十幾年,難不成你真以為你家大人是吃幹飯的。”

“我與七王爺雖同為臣,但王爺那個臣字後面好歹跟了個弟,孰輕孰重,昭然若揭,如今七王爺與皇上是親兄弟置氣,我夾雜在其間,做得輕了,陛下定要治我的罪,做得過了,陛下心疼了也要拿我開刀,王爺要是一不小心翻了個身,被他惦記上,我就不是不死也得脫層皮那般簡單。”

他們皇家之事,做臣子的若是參與,便是趟進了一個深淵,這深度他無法掌握,但這踩腳的時機以及踩幾步卻是自己說了算。

“別看七王爺平時沒個正形,卻是這天下頂頂聰明的人,陛下的眼也比任何人的眼睛都亮,那麽,張立的必須要不太聰明,同時,眼睛也不太明亮,尚有喘息之地啊。”

“我腦子過于好使了點,有些事要是不裝傻,九條命也不夠我活的呀。”

張立說了一大通,見自家屬下仍那副茫然的樣子,沒好氣道:“你家大人那晚是有意喝醉的。”

屬下頓時恍然。

張立那些日子被七王爺折騰得精疲力盡,死去活來。

那晚見好不容易觑着個時機脫身在望了,他自然大喜過望,趁機放水,也好過夾在這兩兄弟間裏外不是人了。

人算不如天算,變故超出了他的控制,他一向小心,怎會在那晚那般捉緊的關頭醉酒,陛下必會生疑,陛下生疑,摸透他的小九九就是不容置喙之事了。

張立唉聲嘆氣,愁緒如滔滔江水,洶湧不止。

秋高氣爽,雲白風清。

蜿蜒盤旋的山路似一條飄忽的帶子,橫亘在蒼莽山間,雅致無聲。

七王爺“刷”地一下鑽回了車廂,盯緊對面的人,眸中的焦色格外分明:“讓馬車停下。”

“全金。”蒙洛喚住了車夫,眼見軒轅珞瑜不等馬車停穩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譏諷般笑了笑,幽幽一嘆,“情乃魔障,一葉蔽目。”

他放下書簡,掀開車簾,長身立起,見吟月公主望着遠處神色怔然,凄楚的眼裏盡是欣羨。

軒轅珞瑜順着山路向前跑,兩旁樹木飛速倒掠,青山蒼莽,那個人似是對所見畫面難以置信,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

直到軒轅珞瑜一路飛奔,停在他眼前,他的神色仍是茫然。

軒轅珞瑜發鬓缭亂,額角汗漬密布,黏住了發絲,衣衫不整,還跑飛掉了一只鞋子。

“你,哪裏受傷了?”

風光霁月,天下無雙的七王爺此生從未這樣狼狽過。

雲骁止只覺恍惚。

他欲相守一生之人就站在他眼前。

盡管他滿臉疲憊,衣物上盡是泥濘,眼裏血絲彌漫,他經歷了很多場戰鬥,甚至弄沒了劍鞘,劍刃上霍然多出道道難看的缺口。

可是那個人就在眼前。

追逐了那麽久的人就在眼前。

軒轅珞瑜眼眸微醺,雙頰染紅,拖過雲骁止上上下下地摸索檢查,他跑得實在太厲害,喘氣喘得連話都說得不利索:“哪裏,到底……到底哪裏受傷了?告,告訴我。”

雲骁止靜靜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似看着千山萬水裏一方雲霧。

“都是皮外傷,不礙事。”雲骁止像是還未回過神來,面有不解,“你跑這麽急做什麽?”

軒轅珞瑜還未開口,馬車轱辘聲漸行漸近,馬蹄聲陣陣,雲骁止終于回神,舉劍即刺,“叮”地一聲,一只煙鬥擋住了這必殺一擊。

雲骁止眼神一冷,滿臉殺氣道:“又是你。”

當初與此人輪流假扮王堯,數次接觸,竟從未多其身手多加猜測,不料此人不僅內力深厚,功夫還極其刁鑽,好生難對付。

兩日來次次阻截他,他次次賺不到便宜反多添傷口,此刻新仇舊恨相疊加,心中頓時恨不得将此人抽筋剝皮。

不過此刻軒轅珞瑜在他身邊,他尚且記得不輕舉妄動。

車夫全金就着煙鬥橫陳的姿勢惬意地吸了一口煙,煙霧缭繞,雲骁止瞬間黑了臉。

這時,蒙洛撩開窗簾,微笑着沖軒轅珞瑜打了個招呼:“腳力不錯。”

雲骁止徹底暴走,劍尖一挑,車夫向後仰去,長長的煙鬥使得利索,兩人極快地戰成一團。

打着打着,豈料雲骁止突然用虛招避開鋒芒,趁機手腕一轉,長劍指向蒙洛,人也退回了軒轅珞瑜身邊,車夫頓住,一雙銳利的眼緊緊地鎖定他。

雲骁止滿臉凝重道:“什麽條件,你提。”他連車夫一人都解決不了,更別提周圍馬背上的幾個護衛了,軒轅珞瑜的武功比他還差些,甭指望了。

至于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黑衣人下屬,他連他名字都沒記住。更何況,這家夥恁地沒用,居然在昨晚的偷襲行動中受了重傷,手腳都不靈便了,害得他要孤身犯險。

軒轅珞瑜見雲骁止沒有魯莽行事,心中欣慰時不免嘆氣,他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從京城到守将城這一路卻習慣了隐忍。

蒙洛饒有興趣地看了眼軒轅珞瑜:“你沒有告訴他?”

軒轅珞瑜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來不及告訴他。”

雲骁止聽見他們互相打啞謎般的對話,十分不爽,但他不是笨蛋,意識到自己可能搞了個大烏龍,更加不爽了,一張俊臉徹底黑成了鍋底。

軒轅珞瑜忍俊不禁:“蒙大人的任務是帶我出來。”

雲骁止懊惱地看着他:“你不早說。”轉眼又滿臉煞氣,将矛頭對準笑得十分可惡的蒙洛,“操你姥姥,你是不是有病啊,老子殺了你那麽多人你他母親的連屁都不放一個。”

蒙洛面不改色道:“我放過了,你沒聽見。”

雲骁止:“……”

軒轅珞瑜:“……”

雲公子又想拔劍砍人了,軒轅珞瑜及時拉住了他。

蒙洛嗤笑道:“我若真與你說了,你會信?”

雲骁止當然不會信,除非七王爺親自與他說,所以蒙洛一直在等軒轅珞瑜醒來,可惜他給七王爺下的麻痹迷藥有致人昏迷的後遺症,那時又一不小心下得有點多,故而七王爺昏迷了整整兩天一夜才睜開眼睛。

這個道理在場的人都懂,雲骁止也懂,所以雖然他面色不善,卻到底沒有沖動拔劍。

蒙洛突然又道:“你們若這麽直接走了,我可有些難辦啊。”

他話裏話外透露出來的意思很明顯。

他挾持七王爺是為了向大秦皇帝換銀子,倘若他手裏無人,豈不是竹籃打水,所有的算計都落了空?他雖不是商人,賠本的買賣還是不願做的。

雲骁止滿臉戾色地看着他,緊了緊握劍的手,軒轅珞瑜握住他另一只手,十指交叉,雲骁止眼底霎時柔和。

“不難辦,本王送你個人。”軒轅珞瑜微微一笑,神采飛揚,風姿綽約,仿若方才拿狼狽樣不曾存在過,“保你樂意之極。”

他話音未落,忽然有“嘀嗒嘀嗒”的聲音響起。

幾人定睛一看,只見一個男子騎着一頭黑毛驢悠悠地向這邊前進着,那男子着衣花俏,绛唇映日,明眸善睐,耀如春華,竟是一個豔媚妖嬈的美人,美人雖美得柔,卻不顯女氣,他手中拽着一根繩索,繩索那端套着一匹馬,跟在黑毛驢後面漫步打着響鼻。

“本王才提及你就到了。”軒轅珞瑜頗覺有趣,又笑問道,“哪找來的稀罕物,竟讓你有馬也不騎了?”

燕花序懶洋洋地半擡眼眸:“看你們太過磨叽,只好自己出來了,這黑毛驢花了一兩銀子買的,不騎白不騎。”

蒙洛道:“我還道你走了。”

燕花序懶懶地看了他一眼:“我還欠着七王爺恩情,不算清哪走得了,對了,蒙大人,今後燕某的衣食父母就是你了。”他說完翻身下來,徑直上了馬車,也不進去,坐到了全金的旁邊,靠着車廂閉目養神,蒙洛看着他這理所當然的模樣,眉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

他将詢問的眼神投向七王爺。

七王爺笑吟吟道:“這就是本王送你的人。”

蒙洛卻笑不出來了,沉聲道:“七王爺殿下,若我沒記錯,此人與你軒轅皇室可沒什麽親戚關系。”

“有親戚關系也無用。”軒轅珞瑜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他能變成本王,那不就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

蒙洛沉吟片刻,往燕花序那處瞥了一眼,笑了笑:“這我倒相信。”他頓了頓,誠摯地稱贊了一句,“王爺果然好手段,幸得你不是我的敵人。”

七王爺與雲公子這一私奔,大秦皇帝必定會龍顏大怒,派兵圍堵抓獲他們是板上釘釘之事,他們從今以後勢必要亡命天涯,燕花序裝扮成七王爺,既能保證他拿到銀子,又能讓秦皇發現二人私奔真相緩上一時三刻。

至于被人識破?

蒙洛心中冷笑,那又如何?他既不準備真正為樊國謀利,又不想囚禁七王爺作為質子,一個真的七王爺能換來的東西,一個假的王爺也同樣能換來。

再者說,萬一秦皇因七王爺被綁遷怒于樊國,興師動衆,畢其功于一役,一舉滅了樊國。豈不等同于,他的血海深仇就如此假他人之手付之一炬?

那可不是他願意見到的局面,畢竟,報仇這種事,親自動手才痛快不是麽?

故而,綁一個假的七王爺回去是最好的辦法。

軒轅珞瑜也正色回道:“也幸得你不是本王的敵人,另外,祝你早日大仇得報。”

“多謝,也祝你與雲公子白頭到老。”蒙洛的笑多了幾分真摯,他學着江湖草莽那般抱了抱拳,“後會有期。”

軒轅珞瑜點頭致意:“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雲骁止撇開頭,不情不願道:“珍重。”

蒙洛微笑颔首,放下了窗簾,坐在前面的燕花序始終再未曾開口。

蒙洛倏地又将放落的簾子掀開,問道:“等等——七王爺,蒙洛還有一事不解,你使了什麽法子,讓那些流寇為你賣命,竟有膽子去圍擊他們避之不及的軍隊?”

軒轅珞瑜一挑眉梢,笑得高深莫測:“他們不是為本王賣命,他們是為錢賣命。”有錢使得鬼推磨,他只是讓阿全帶了真金白銀,與那匪寇首領做了筆大買賣。

蒙洛沉默一瞬,由衷道:“錢果真是個好東西。”

馬車緩緩掉頭,吱呀吱呀的聲音又響徹在山路上。

過了片刻,見軒轅珞瑜遲遲不移開望着遠去的馬車的視線,一直在一旁插不上話的雲骁止抱着胳臂,甕聲甕氣道:“別看了。”

“嗯,我從今以後再不看別人。”軒轅珞瑜笑得眉眼彎彎,傾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我只看你。”

雲公子耳根泛紅,他調轉頭往某個方向胡亂走了幾步,突然露出懊悔的神色:“我們方才為何不找他們要兩匹馬啊,這裏離有人煙的地方好遠呢。”

他一臉的追悔莫及逗得軒轅珞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得彎下了腰。

“閉嘴。”雲骁止惱羞成怒呵斥他,臉都紅到了脖子根,“不準笑了。”

就在此時,遠遠地,蒙洛蘊藏着內力的清朗聲音傳來:

“七王爺,燕公子說這一匹馬一頭驢就留給你們當坐騎了。”

山路上,棕色駿馬歡快地嘶鳴着朝他們奔馳而來,黑毛驢的缰繩拴在它身上,被它的速度拖得差點在地上打滾。

馬車裏,蒙洛彎了彎唇,展開一個不明意味的笑,他突然向一直坐在對面的吟月公主招了招手,吟月公主泫然欲泣,慢騰騰地挪了過去,模樣極為可憐。

“真乖。”蒙洛将她抱在懷裏溫柔地吻了吻她的唇,開始動手剝她的衣服。

吟月公主不敢反抗他,害怕得不住發抖,帶着哭腔道:“外……外面有人。”

蒙洛充耳不聞,繼續抽絲剝繭般地解開層層衣衫。

吟月公主羞憤難堪,盛怒使她忘記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可怕,直接一巴掌扇了過去,蒙洛擡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得極致危險:“……我親愛的妹妹,做我的王後可好?”

做我的王後,同我一起,站在王國的頂端,看着它……腐爛,坍塌,毀滅。

一盞茶後。

軒轅珞瑜和雲骁止大眼瞪小眼。

軒轅珞瑜道:“你騎黑毛驢?”

雲骁止額上暴起一根青筋。

軒轅珞瑜摸了摸鼻子,十分厚顏無恥道:“我是王爺。”

雲骁止被氣笑了:“我是王爺的男人。”

……雲公子居然變聰明了。

軒轅珞瑜笑眯眯道:“……想打架麽?”

雲骁止笑得比他還開心,稀奇道:“小時候打了那麽多次,你哪一次贏過我?”

恥為某人萬年手下敗将,被壓得永不能翻身的七王爺默默無言。

兩人互相凝望,進行眼神交鋒,忽然相視一笑。

軒轅珞瑜提議道:“一起上馬吧,我們可以慢慢走,不急着趕路。”

“……好。”

“你以前說你想做一個路見不平的俠客,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去闖蕩江湖。”

“……好。”

“你的傷怎麽樣?”

“不礙事。”

兩人上了馬,雲骁止雙手懷在軒轅珞瑜腰上,彼此間氣息相融。

雲骁止眼神閃爍,不自在道:“我,我想親你。”

“我也是。”軒轅珞瑜轉過頭,笑着将唇湊了上去。

寬衣解帶,互相撫摸,親吻。

幕天席地,正在情動處。

雲骁止突然拉開了他,惡劣地笑了笑,眉眼間煜煜生輝:“我想到一個好主意,必然會叫你十二分的快活。”

軒轅珞瑜瞬間有了不好的預感。

雲骁止解開了綁着黑毛驢的繩子,抽了一鞭,駿馬奔馳起來,空氣中傳來軒轅珞瑜似痛苦似歡愉的破口大罵:“混蛋,雲,雲骁止……你混蛋!停下來,啊……給本王停下,我受不了,啊……不,我求你,你停下——”

風聲裏的呻吟,隐隐夾雜着啜泣。

豔陽天裏,一騎流星,如一紙紅箋,山長水美。

軒轅珞瑜在極痛極樂裏,聽見耳邊輕聲呢喃,似嘆息,似夢呓:

“我此生,僅為慕君一榻。”

如日月之皎皎,如春風之化淳。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 秦皇篇

近日,大秦朝群臣吃嘛嘛不香,睡啥啥梗骨頭。

那位人間帝王的雷霆一怒,使得低壓氣氛蔓延至了朝野上下。

衆臣子暗地裏恨得磨牙又磨刀,就等皇帝一聲令下,霍霍向樊國。

此刻,禦書房,哐當嘩啦作響。

臣子們個個斂聲屏息,伏地發抖,低眉順眼。

陛下在摔東西,一地破爛碎得無懈可擊,碎片劃過他們臉上,飛濺出幾點血花,沒人敢動,更沒人敢抹。

連“陛下息怒”四字都不敢喊。

若那祖宗七王爺還在這,肯定拍拍拍擊掌以示喝彩。

皇兄好本事,這摔東西摔得那叫一個技巧一流得天獨厚。

想到七王爺,一幹臣子又想磨牙了。

又想到丞相小公子,連帶着對丞相都想磨牙又磨刀了。

什麽兒子不好生,偏生個能蠱惑人的。

皇帝陛下把能砸的不能砸的都砸了個徹底幹淨,消氣不少,背負着手,居高臨下地看着卑微伏地的丞相,冷然一笑:“朕的丞相大人好生威武,生了個好兒子啊,将朕的七皇弟迷得找不着北了。”

丞相驚得連連磕頭:“陛下息怒,臣該死,陛下息怒,臣該死……”

“還有那個小番邦,誰給他們的狗膽,連王爺都敢綁,還敢跟朕要銀子,他們怎麽不幹脆管朕要一片疆土!”

秦皇疾言怒色,字字誅心,說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群臣驚懼得瑟瑟發抖:“陛下息怒——”

丞相磕得頭破血流:“臣該死,臣該死……”

“你該死有什麽用?事已至此,朕就算殺了你又如何?老七能回來麽?”秦皇恢複成無喜無怒的高高在上,說出的話卻令群臣越發驚懼,“史官還要在史書上給朕記上一個暴虐無道。”

禦史大夫慌忙請罪:“陛下息怒。”

秦皇嗤笑道:“你又慌什麽?朕在你們眼裏就這麽殘暴,會莫名其妙地随便遷怒?”

禦史大夫冷汗直流:“臣絕無此意。”

秦皇冷笑:“絕無此意?朕看未必……”

臣子們全體驚惶高呼:“臣該死,陛下息怒——”

秦皇聽得一陣氣悶,揮揮手不耐煩地呵斥道:“息怒息怒,翻來覆去都是臣該死陛下息怒,沒一點新鮮的,滾,都滾,有多遠滾多遠。”

臣子們連滾帶爬地離開了。

“丞相留下,太尉、吏部和戶部尚書留在殿外——”

走到一半的幾人只好折回來,其餘逃過一劫的臣子們都抛給他們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暗地裏又有些羨慕,能得陛下親口相留,這又何嘗不是聖寵殊榮的體現。

秦皇蹙眉看着重新跪倒在地的丞相,沒好氣道:“起來,朕是洪水猛獸麽?怕成這樣。”

“多謝皇上。”丞相無奈起身,擦擦額角的汗液和血跡。

秦皇輕飄飄道:“這些日子朕天天叫你們來禦書房看朕摔東西,現下看厭了麽?”

丞相立即跪地叩拜,跪有點狠,骨頭清脆地響了一聲:“臣不敢有此念頭。”

秦皇清淡地瞥了一眼他朝服下的膝蓋:“又跪下作甚,朕才說過的話就當了耳邊風。”

丞相咬着牙起身:“陛下息怒。”

“朕的好丞相,你能生出那麽有能耐的兒子,朕怎麽生不出,朕有空去你府上取取經你看如何?”

丞相聽得一懵,雙膝再次重重砸在地板上:“臣惶恐。”

秦皇陰測測道:“惶恐作甚,你如今是老七的岳丈大人,折算起來輩分比朕還大呢,朕可當不起。”

丞相拼命磕頭:“孽子犯下大錯,臣該死,請陛下贖罪。”

秦皇看他磕得狠,也怕他一個不慎磕傻了,随意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別磕了,丞相大人這是誓死把朕的話當耳旁風呢。”

“……”他萬分無奈地再次起身,強忍着膝蓋處傳來的鑽心疼痛,“臣絕無此意。”

“你沒這意思,雲骁止可不是,朕的聖旨他都當屁給放了,這厮此時保不準在哪個雜沓角落裏笑朕呢。”

丞相吓得再度跪倒:“臣該死。”他跪下時膝蓋又“咔嚓”發出一聲脆響。

秦皇聽着聲音都替他覺得疼,十分好心道:“丞相大人能別把朕的話當沒聽見麽?趕快起來起來,跪得朕心煩。”

“……”丞相算是徹底明白了,陛下這是耍着他玩呢,還耍得不亦樂乎興致勃勃,他這做臣子只有甘願被耍的份,他滿心血淚,艱難地扶着受傷的膝蓋起身,“臣遵旨。”

秦皇看他好不容易站穩了,又開口道:“又是這句,看來你們每天來見朕也不用說別的了,反複地念幾句臣該死臣遵旨臣惶恐就萬事大吉了,哈哈,那敢情好,科舉也不用舉行了這天下學子只要念會這幾句就都可以當官了。”

“……”丞相都快哭出來了,伏地作五體投地狀:“陛下,求您饒了臣吧,您再說下去,臣這一出皇宮就可以入護城河水葬了啊。”

見丞相裝出這一副可憐樣,秦皇有些不悅,他還沒盡興呢,挑眉道:“朕就說你幾句,怎地吓成這樣。”

丞相哭喪着臉悲壯道:“陛下求您給臣一個痛快吧。”

秦皇看他一臉天塌了的凄慘狀,心裏好受了些,大發慈悲道:“好了,朕不耍你了,至于麽,別跟個受氣媳婦似的,端正點,有點一國丞相的風度。”

形勢比人強,可憐的丞相只好打落牙齒往肚裏吞,暗中瘋狂腹诽,皇上跟七王爺果真不愧是同一個娘胎出來的,一個比一個小心眼,一個比一個愛報複,這簡直就是無妄之災,兒子又不是他想不生就能不生的,生了還能塞回去麽?鬼才知道當初生個兒子也遭罪啊。

禦書房的門大敞,守在殿外的另三位臣子将裏面的動靜聽了個分明。

吏部尚書見丞相被陛下這麽折騰,面露不忍。

太尉則不然,他與丞相是政敵,一向不對盤,見此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外加一種兔死狐悲的微妙同情感。

戶部尚書眼觀鼻鼻觀心,表情內斂。

沒等丞相緩過氣來,秦皇又拾起散落在地的一本折子,端詳了兩眼,冷笑着挑起話頭:“昨夜朕左思右想,怎麽想怎麽不對勁。”

丞相又一陣緊張。

一個小太監踏着低頭小碎步,躬身傳報:“皇上,張大人求見。”

秦皇眸中精光一閃,将手中折子一合:“來得好!”

張立心懷忐忑地行禮:“給陛下請安。”

秦皇橫眉呵斥他:“安,安什麽安,請個屁的安!”他将折子往張立臉上一扔,“張立,你太叫朕失望了!朕讓你去守将城,是讓你去守着朕的七皇弟,看着朕的守将城,朕對你委以重任,全然信任,但你呢!你是如何回報朕的!?”

張立不敢閃躲,眼睛飛快瞟過那擦傷額頭落在地上的折子,發現正是那時王爺失蹤後他向陛下所寫之彙報,頓時越發驚恐不安。

“老七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綁,你竟沒本事留住人,讓那蒙洛大搖大擺地回了樊國,甚至讓他們挾持着朕的兄弟到朕跟前撒野!那兩座城池才派了駐守士兵進去,就立馬因此事發生了暴動!”

他在禦書房裏走來走去,句句含着滔天怒氣。

殿外的三位臣子見陛下竟發這麽大的火,驚懼得向着門內伏地跪拜。

“一個小小番邦竟讓朕投鼠忌器!他們憑什麽,就憑他們手上捏着朕的兄弟!就有資本耀武揚威!”

“你告訴朕!朕要如何做!朕若不管老七的死活,全天下的百姓都要罵朕冷血無情,朕若管了,叫一個小國給制得不能動彈,這要全天下人看大秦朝的笑話!無論朕選哪一條,朕這個罪人是當定了,朕成了罪人不要緊,關鍵是此事一過,這戰火就是不燒也得燒。”

“到時候這天下會變成什麽樣?烽煙四起,戰火連天,窮兵黩武,禍結兵連,屍骨如山!”

“朕要如何做,啊?!你們這麽多臣子,一個個酒囊飯袋,屍位素餐,朕恨不得将你們全都砍了!”

殿內外跪成一片:“陛下息怒,請陛下恕罪——”

“張立!這是朕的百姓,朕的将士,朕的江山!不是你的,你不心疼!你不心疼!你這父母官都做到狗肚子裏去了!”

自古有言,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張立正面承受着天子一怒,被震懾得手足哆嗦,臉色發白,不停地磕頭請罪以試圖能息一息天子的怒火,哪怕只是一個小火星:“老臣該死,老臣罪該萬死,老臣萬死難辭,請陛下息怒,請陛下千萬保重龍體……”

“你該死,你們一個個都該死,整天都念着死死死!怎麽沒見你們真的去死!啊?你們這是在愚弄朕麽?”

“你們還把不把朕放在眼裏了!”

禦書房內外的人全體伏地請罪:“請陛下息怒——”

秦皇狠狠地喘着氣,他怒吼了一通,吼得嗓子都快冒煙了,有機靈的小太監立刻奉上了茶,秦皇幾杯涼茶下肚,怒火似被澆去許多,臉色仍陰沉,卻不像片刻前唬得人肝膽俱裂了。

“自去領一百仗,領完再來見我。”

張立老淚縱橫:“謝陛下不殺之恩,謝陛下……”

“宣太尉和吏部尚書、戶部尚書進來。”

有行刑的侍衛上來将張立拖走了,整整一百丈,還是秦皇念着張立年事已高,且尚有用武之地的份上,卻還是打得人皮開肉綻,血沫橫飛,秦皇淡然地聽着張立鬼哭狼嚎的慘叫聲,狠狠地罵了一句,“老狐貍。”

別以為他不知道張立那德行,為求自保,對着老七的小動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若真是個昏君,早誅了他九族,還仗着朕平日對他們溫和仁慈,以為朕好欺負。

丞相和新進來的三人縮在地上,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秦皇又喝了幾杯茶,緩了緩喉嚨,也不理人,便幹坐着等外面行刑完畢,擡了傷患進來。

張立趴在擔架上,臉色煞白,嘴唇直哆嗦,他期間暈過一次,現下能清醒全憑一股非人的意志力撐着。

秦皇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眸中極快地閃過一絲贊賞。

他對張立這番破口大罵,殺雞儆猴震懾朝臣是一個目的,最主要的目的還是震傻這個老狐貍,這老狐貍太過圓滑,做什麽事都小心謹慎,不肯盡心盡力,這回好不容易抓到他一個把柄,他定要逮着機會榨幹他的價值。

他從袖子裏摸出一封書信,語氣飽含譏諷道:“張立剛回來,剛好,朕叫內侍給你們念一樣東西,寫得可真有趣,連朕都要忍不住贊一聲好文采了。”

內侍走上前接過皇帝手中的書信,展開信字正圓腔地念道:“大秦龍威在上,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吾國,樊也,得羽翼以蔽之,感蒙聖恩,久聞聖朝士民文武韬略,君臣甚篤,民風……”

秦皇不悅地蹙眉:“跳過跳過,那阿谀奉承的廢話還聽什麽,直接跳下段。”

“是,皇上。”那內侍定了定神,清清嗓子,又開始念道,“今所議者,樊以險犯龍顏,望天朝陛下怒顏稍熄……樊至微至陋,存亡浮危,途常見餓殍……朝不保夕,實乃進退狼狽。故此番七殿下親臨吾國,樊上下銘心,吾王喜極而泣,敬奉為賓,不敢怠也。樊粗鄙之地,聞聖朝車石布匹,綢緞瑪瑙,天下絕也,吾國民心甚向往之,此生原得以一見,入土足安。樊也,微國敬上……”

“下面那一長串的名單不用念了。”秦皇擡手打斷內侍,長身玉立,視線從三位臣子身上一一掠過,冷笑道,“你們是我大秦朝的中流砥柱,可聽出什麽來了?”

戶部尚書躬身道:“臣愚鈍。”

秦皇微諷道:“行了,朕知道你愚鈍,也沒指望你看出什麽來,你除了會對朕哭窮還會什麽?”

戶部尚書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吏部尚書面色古怪道:“臣以為,這小國,着實是——過于無恥了點。”先是一通馬屁将大秦捧上了雲端,再是訴苦哭窮,最後更是将一番貪婪銀錢之心敘述成瞻仰聖朝光輝,這不是無恥是什麽?

“說得好,這厮的确無恥!朕都要生出敬佩之心了。”秦皇大笑兩聲,目光一轉,“太尉怎麽看?”

太尉沉吟道:“依臣之言,這個寫信的人……寫得頗為怪異。”

秦皇眼中盡是感興趣之意,頗為意動道:“哦?何處怪?”

太尉愁眉苦臉道:“臣不知,只覺得信的內容與語氣十分違和。”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不料秦皇卻聽得龍心大悅,滿臉贊賞又有深意道:“不愧是朕的太尉大人,也不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