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清明,清夢,浮生
近幾日天氣多陰霾,風也帶了幾分凜冽與寒意。街角多出了幾個張羅着賣紙錢香火的小攤子。平日散漫的楚沉這才意識到,清明節将至。
在家中虛度了兩日,道清明這一天,楚沉躊躇了很久,還是出了家門。在巷口轉彎處的王大媽那裏買了許多紙錢和錫箔。慈祥的王大媽平素就喜歡這個俊秀嘴甜的青年,只恨自己女兒已經出嫁,不然……她見楚沉今日并無笑容,又買了這許多紙錢,心中明了:“楚沉啊,你是要祭奠雙親嗎?”
楚沉自來到這個鎮子就是一個人住,平日也沒有親人來探訪,這是鎮上的媒婆早就探聽好的。可惜楚沉将上門的媒婆們全部客客氣氣回絕掉,縱使媒婆們心有不滿,見這俊朗男子一臉堅決的表情也不好再說什麽。許是人家早就有心上人了呢。只是鎮上的姑娘們少不得傷心了,顧家那三位公子是這樣,楚沉也是這樣……
楚沉硬是扯出一抹笑,應了一聲,付過銀兩便走了。遠遠的還能聽到王大媽在身後的嘆息:“多好的孩子……”
走到鎮外,尋了個偏僻之處,楚沉将紙錢錫箔燒了,飛灰灑了漫天。他立在一片殘灰旁微仰起頭,閉上了雙眼。
是什麽時候,他已懦弱得不願面對過去。
雙親……呵,他失去的,又何止是雙親。
“你們安息吧。來時……再不要追随我了。”
一縷青煙蜿蜒漫上天際,終是消散于無形。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瀝,纏綿。
傳言說亡靈會在雨天返回人間,看看他們仍在惦念的人。雨聲會掩住他們的腳步聲。
有女子在街上唱:“清明時節,落雨紛紛;世态遷延,幾人斷魂。”
楚沉在巷子裏茫茫然走了片刻,方才意識到路上只有自己一人。雨絲将他的額發淋得潮濕,軟軟趴在額頭上。他憶起慕初的山上有紛繁如錦的桃花,有甘醇的烈酒,有白衣如雪的那人,便不願再浸染在滿目蕭條蒼涼中。慢慢地,向那山的方向走去。
人之所以為人,原因之一便是有讓自己遺忘過去的能力。背負太多回憶會讓生命過于沉重。只可惜,楚沉不曾遺忘,不願遺忘,卻也不想記起,所以,他只有逃避。
放不下。求不得。
因為下雨的緣故,楚沉用了更多的時間攀爬到頂峰。待他看到那片熟識的桃花林,已是黑幕漫了滿天。只是……看看自己濕透的玄色衣衫,發絲也緊貼在臉上,這般狼狽的模樣……又想起慕初一襲純白衣衫,竟猶豫起來,不知該不該踏入這片桃花林,去見那白衣勝雪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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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污了那無瑕的白。
慕初正于林中摘取花葉嫩芽,夜色對他而言并無影響。突然,他覺察到了風中摻雜的一絲熟悉的氣息,便緩步走出林子。果然是那人,不過……
“怎麽成了這副樣子?”慕初微微蹙眉,将濕漉漉的楚沉拉入桃花林,随手用術法将他的衣服蒸幹。唇色帶些青紫,應是方才被冷風吹的。
楚沉眼神空洞,只盯着慕初掌心那圖案溫暖的光。半晌才讷讷答道:“我,我忘了帶傘。”
憑他的本事,眼前這人就算不帶傘也不至将自己弄得這般狼狽。慕初的眉不由又鎖緊幾分,牽起楚沉冰冷的手,将那光團置于他掌心。指尖相觸時,楚沉竟瑟縮了一下,掌心的光立刻黯淡下去。
他趕忙道歉,眼神慌亂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無妨。”慕初又燃起一團光遞給楚沉,轉而牽着他的袖子将他帶到竹屋,又倒好一杯酒送至他唇邊,看他慢慢飲下去。
烈酒入喉激起辛辣的味覺,同時還強烈的暖意,楚沉眼中終于凝出些光亮。“我才注意到,你這林中是沒有雨的。”
“還有它,”他看着自己的手上仿佛跳動着的光,雖無形,卻真切的感到溫暖。“這是仙術吧?很暖……”算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慕初使用仙術。
眼前的人不語,将另一杯酒塞到他手中。楚沉怔怔地捧着那只玉杯,指尖無意識地細細描摹着精致的桃花刻痕。
“今日是清明,我該帶些青團送給你的,可是忘記了,對不起……”
“亭漪說她今日去臨城的碧霞山上采茶,就不來拜訪了。想來,我還忘記了找那位師傅再打只玉杯……”
“山下的桃花也很好看,只是我總覺得還是你這林子裏的花更美些……”
慕初靜靜聽着,找來火石将蠟燭點燃,又挑了挑燭芯——這些東西還是楚沉帶來的,只是從未用過。燭火跳躍着,突然“啪”的一聲爆出好大一朵燭花,驀地映亮了一旁青年憔悴容顏。
楚沉終于不再說了,着魔般地望着那微弱燭光。片刻,他将目光移至慕初身上,眉目間多了幾分神彩。
“可否……陪我到林中走走?”聲音嘶啞,透着濃濃的疲憊。
他真的累了。
桃花林中靜谧,隐隐能聽到蟲鳴。
今晚無月,只有烏雲閉天,林中枝桠橫生,黑暗中似怪影重重。慕初便又在掌間燃起一團光,伴着楚沉穿梭其中。
“這裏,”楚沉停下腳步,他們所在之處正是懸崖探出的一塊平地,再向前幾步就是無底深淵。“陪我在這裏坐些時候吧。”
二人席地而坐,楚沉略帶沙啞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同你說過的吧,我本姓慕。五年前,我的名字是慕清寒。”他伸手掩了眸子,慕初手中那團光再尋不到縫隙到達那雙墨黑的眼睛。
五年前,前朝尚未覆滅。那時候,慕清寒是極響亮的名字。
他領着一支軍隊駐在夕煙關,遠離朝野,日子倒也單純暢快。遇敵情時奮勇殺敵,笑對生死,統練完畢後則和将士們聚在一起,把酒言歡。他曾帶隊追擊敵寇至對方疆界,又深入數百裏,然後以劍在路邊巨石上刻下他慕清寒的名字,這是何等的灑脫與豪情!
因了這赫赫戰功,慕清寒方及弱冠便封将拜侯,帝都中更是有“清野寒山遠,賊寇不入關”的美言,将他的名字嵌入其中,稚子能誦。而且,若論及相貌,他也是極其俊秀風流,絲毫沒有習武之人的暴戾之氣,看上去反倒更像是儒雅的文臣。他的副将曾打趣說,若是效仿潘岳駕車行于街上來回幾遭,軍中就可以免去半年的糧饷。每每在他回都接受封賞時,不知有多少女子盛裝打扮,只為他垂眸一瞥。也不只有多少學子放下手中書本,只為一睹他飒爽風采,嘆一聲“好一個血性男兒,好一個國之棟梁!”
他也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手握長劍,凝視着自己駐守的荒涼邊關,耳畔傳來士兵操練的震耳聲響——那時,他以為這便是自己的天下。
他慕清寒,誓用自己的生命,守護這片疆土。
那時他還不懂,有些來勢不可阻擋,比如一朵花的凋零,比如終将來臨的夜晚,再比如,一個國家的覆滅。
遠離朝野是他之福,亦是他之禍。
不必卷入紛繁複雜的勾心鬥角,也無從覺察一個王朝最初的衰敗。從內部開始,一點點瓦解蠶食,等到遠在邊關的他聞知訊息,偌大一個王朝只剩華麗的空殼。于他來說,堕落與腐朽來得太過兇猛,一夕之間,尚未做好準備,他發誓守護的天下已遍體鱗傷。
偷襲,戰争,無休無止。直到土地也染上了血的色澤,顏色如山邊夕陽熾熱濃烈,卻絕望。
死傷過半。慕清寒撕下衣擺綁住左臂傷口,注視着将士們疲憊不堪的臉。誰都看得出這樣下去必敗無疑,只是誰都不曾說出口,只怕一說出來,這強打起來的士氣便散了。
他別無選擇,只有修書一封,派快騎送到臨近的淳國。淳國是在數國趁亂圍攻瑤國時唯一沒有出兵的國家。兩國一向修好,曾有過多次聯姻,甚至今日淳國君王的生母便是瑤國先帝最喜愛的妹妹。慕清寒只盼淳國君王能念一分情意,救瑤國于水火中。這已是他唯一的希望。
第二日騎兵歸來,帶回淳國君王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字:降。
氣極之下,慕清寒将信紙撕得粉碎,揚手甩開。漫天飛揚的紙屑如翻飛的白色蝴蝶,希望一點點黯淡下去。
第三日,第四日……
軍中已無糧饷,連飲用的溪水都被投了毒,如此一來,尚有能力應戰的兵力已不足三成。沒了水源,恐怕連五日都撐不下去……慕清寒舔舔幹裂的唇,遙望着漫漫黃沙,只覺絕望滅頂。老天,定是要亡他麽?
是夜,他又修書一封,仍是請淳國出兵助瑤國渡過難關。
這次卻連一紙“降”字都未收到。
夕煙關剩餘的将士不足三千,又有探兵回報說各國合謀,,預備明日一同圍攻夕煙關。與之對抗無異于以卵擊石。若是請降,或許還能留得餘下将士的性命……
次日淩晨,慕清寒登上烽樓,望着将士們爬滿血污的臉,沉聲道:“今日必定是一場死戰,慕清寒私心,絕不請降,所以,諸位将士,誰若有心離開戰場保全性命,現在就走吧,我絕不阻擋。”
一片死寂。
不知誰先單膝跪下大喊:“願與慕将軍共進退,雖死無憾!”
“雖死無憾!”又一名将士跪下。
“雖死無憾!”最後整支軍隊拜在他腳下,喊聲震天。到底是血性男兒,即使面對死境,也留有一番铮铮傲骨。
慕清寒仰望着天際。寒風凜冽。駐守這夕煙關已有數年,他卻第一次覺得這風實在是太烈了些,吹得他眼中有什麽滾燙的東西馬上要洶湧而出。
果然如他所言,這是一場死戰。
他曾自豪地稱自己的部下能以一敵十,卻也禁不住三個國家的軍隊重重圍堵,将士一個一個的倒下去。未閉合的眼睛,不甘的神情,留于世間最後的呼喊,他們的鮮血同敵人的混合在一起滲入幹裂的土地。其餘人別無選擇,只能踏着同伴的屍體,揮動着手中兵刃。
戰!
戰。
戰……
慕清寒一劍刺入敵方将領的胸膛,救下險些喪命于對方刀口的部下,再回頭卻看到他被另一敵人斬于馬下。嘴唇張開着,似是要呼喊什麽。
他……是想說什麽呢……慕清寒一分神,活動不便的左肩躲閃不及,被一支羽箭狠狠貫穿。他咬牙将箭拔下,一次次揮出手中長劍,直至麻木。
行至末路,他退無可退。
揮劍準備刺入敵人胸口時,瞬間看到了對方一張略帶稚嫩的臉。霎時劍鋒一偏,轉而刺入那人腰側。他看那孩子倒下,臉上混雜了痛苦和仇恨的表情。還能如何……
“淳國援兵到了!”一聲吶喊穿透了兵器相搏的聲音,如一束強光刺入慕清寒混沌的頭腦。他有些茫然地擡頭,視野中多出了一張陌生男子的面孔。策馬立于高處,睥睨終生,狹長的眼中有一絲森然笑意。淺灰色瞳仁……是皇族!而在他身側,一支黑色鐵騎軍無聲無息地将戰場包圍起來。
此時其餘三國也是損失慘重,死傷無數。看到這突然的包圍,也只道是淳國來分一杯羹,不甚在意,反而為了搶奪戰功,更加肆無忌憚地砍殺。然就在他們疏于防範之際,漫天箭雨襲來,殺場上頓時哀嚎一片。
慕清寒的心卻漸漸冷了。因為己方将士同樣遇襲,在逆天箭雨中一個個倒下。若開始他還可以認為是誤傷,那為何位于高處的淳國帝王又将箭弩對準了自己?未及細想,副将将他一把推開,嘶吼着:“慕将軍,快……”然後風鳴聲破空而來,副将倒下去,背心插着一支箭。鑲金的箭羽,尾部刻着一個“淳”字。是帝王專用。
他猛然仰頭,那個男子放下執弓的手臂,鉛灰色的眸子似笑非笑。他高聲喊着“降者不殺!”
耳邊傳來各國将士投降的聲音,只有慕清寒跪在副将漸漸冰冷的身體,指甲深深陷入浸了鮮血的土地。
一道陰影籠罩了他,逆光中,慕清寒只看到那雙鉛灰色的眼睛。帶着些憐憫,眼睛的主人輕輕撥開他額前淩亂染血的發,用近乎溫柔的聲音問道:“慕清寒,慕将軍,你降是不降?”
他笑得猶如悲天憫人的神祗。
慕清寒眼中的世界迅速黯淡下來。
再次睜開沉重的眼,視線仍有些模糊。他又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事物。一只用金線繡成的舞動的鳳凰,優雅而霸氣地盤旋在帳頂。是淳國的圖騰。慕清寒發覺自己躺在一張紫竹榻上,身上蓋了床厚厚的鴉羽被,左手側還放置了個小巧的暖爐。布置如此奢華,又有鳳凰圖騰,這帳子的主人,該不會是……
與此同時,嗅覺也漸漸恢複,一陣濃濃藥香撲來。循着那氣味望去,竟是淳國君主秦荒親自端了藥過來。慕清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口已得到很好處理,也許用藥中有些許麻醉成分,他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清寒可覺得好些了?”秦荒在榻邊坐下,言語親切,仿佛兩人是多年至交。他掙紮着想起身,對方察覺後便助他慢慢坐起,又将柔軟枕頭置于他腰後。面對淳國君主如此親切的對待,慕清寒卻越發警惕起來。
見他不說話,秦荒又道:“若是覺得好些了,清寒不妨考慮下,是否要歸附于我淳國。”說罷,舀起一匙藥,小心吹涼,竟是要親自喂藥。
慕清寒覺得不妥,伸手去接,擡手才發現自己右手緊握成拳,已沒有什麽知覺了。秦荒在一邊看他緩緩将手指舒展開,一塊淡青色玉佩出現在他手中,這玉……原本是屬于副将的,是他準備送給新婚妻子的禮物。
“這是一塊好玉,可是清寒心上人送的?你昏迷時一直握着它,軍醫都掰不開你的手。”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多謝陛下擡愛,清寒愧不敢當。只是清寒心小,只容得下一代江山一朝君王,還望您不要為難草民。”
“是麽?”秦荒聽他自稱草民,分明是将自己的好意回絕了幹淨,但他仍溫柔笑着,只是鉛灰色眸子變得凜冽。“清寒還是再考慮一下吧,免得将來後悔。”
“清寒不悔。”
秦荒猛然站起來,複又坐了回去。“慕清寒,你要知道,你的瑤國并非亡于我淳國之手。你修書求助于我時,出去你的夕煙關,瑤國剩餘的土地已全被另外三國占領。你若是降于我,我可以将一半的瑤國國土送給你。”
“那又如何?”便是得回了瑤國國土,也不再是瑤國名號,又有何用。
“慕清寒,我只是不想錯失了你這個人才。畢竟,如果不是你的軍隊在夕煙關牽制了三國大部分兵力,我也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将那三國一網打盡。”
“我心意已決。”片刻後他又道,“還要多謝陛下不殺之恩。”
秦荒已起身準備離開,聽到這句話又回過頭來,“孤現在不殺你只因為憐惜你這個人才,但你若是一意孤行,可不要怪孤不留情面。好自為之!”說罷拂袖離去。
慕清寒望着藥碗上方氤氲的熱氣,默默地,又合攏了手指,握緊那塊玉。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一戰,上萬名将士,只他一人生還。
當晚,他趁着守衛将士輪值休息之際,悄悄溜出了營帳。
不過……就算是輪值休息,守衛的将士也不應該這麽少才對……慕清寒将身形掩在角落裏,暗暗思量着。難道這又是什麽計謀嗎?
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刻意避開了肩上的傷口。“你可是慕清寒慕将軍?”聲音柔和。
他轉身,見一手持書卷的俊秀男子安靜立于自己身側。受傷之後,竟然連警覺性都降低了麽……慕清寒思索着,向遠離男子的一側走了數步,與那男子保持距離。并非是他小心得過了頭,而是……那雙鉛灰色的眸子,分明就是淳國皇族的象征。
“慕将軍不必提防我。若是你想離開,向左走約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看到一個暗門。若你還不盡快離開,我怕是拖不了太長時間了。”那人看出了他的敵意,溫言提醒道。
慕清寒只覺得更加疑惑了:“你不是淳國皇室嗎?為何要幫我?”
“我雖是淳國皇室,卻是被軟禁對待的。”那人擡起手,華貴的衣料下,一道青紫印記橫亘在白皙手腕上,煞是驚心,這是……鐵鏈捆綁的痕跡?
“我救你的原因,你不必知道,只是時間不多,慕将軍還是要抓緊些才好。”他輕輕推了慕清寒背部一把,示意他趕快離開。
“那……可否告知姓名?”
“……秦洛。”
見慕清寒漸行漸遠,秦洛笑得有點寂寞。他垂手,讓繡着繁複花紋的名貴緞料将那道淤青遮住。
我只是不願意再見到另一個自己。而已。
“初,能不能……熄了那團光?”
慕初依他所言滅了手中光團,漸漸地,嗅到了空氣中傳來的鹹澀氣息。他伸手去尋那來源,卻在中途被另一只手攔截。冰涼,掌中還有薄薄的繭。
“別看。”
慕初感覺到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有什麽在黑暗中滴落,一點一點打在兩只緊握的手上,順着縫隙,與所剩無幾的溫度纏綿。他覺得那些滴落的東西好像不僅僅打在手上,還有胸口處,某個讓他感覺到疼痛的地方。
約是過了半個時辰,終于不再有冰冷的液體滴落下來,他的手也被一點點松開。有些潮濕。彎了彎手指,他仍能感覺到另一個人在上面殘留的氣息。
“抱歉,”楚沉的聲音已恢複往日的沉穩。“初,今日,你可釀了酒?”
慕初将他引至林中最大的一株桃樹下,掘開泥土,取出藏于地底的那壇酒。将他遞給楚沉時,他突然揚聲道:“這壇酒,叫做浮生。”
楚沉一怔,道:“是麽?”他輕撫沾了些泥土的酒壇,拍開酒封,醇香的味道立刻在身周彌漫開。“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用這種方法釀酒,也是第一次,你給自己的酒取名字。”
慕初拿出那兩只玉杯,将其中一只遞與楚沉,而後将淡青色的酒液注入杯中。只淺淺啜飲了一口,楚沉便嗆得咳嗽起來。“初,這酒未免太烈了。”烈到飲後口腔中回蕩的只有濃重的苦味。
“初,我覺得很累……你能不能釀出這樣一壇酒,喝過後前塵盡忘,只記得現在?”
“若是你想要,我可以釀出來。”慕初淡淡答道。
“罷了,還是讓我記着吧。若是我也忘了,這世上恐怕就沒人記得他們了……”他握住挂在腰側的那只淡青色玉佩。他試圖找過副将的妻子,可是在這亂世中,這談何容易?
如今,他們留給他的,也只有這只玉佩了。
耳畔傳來一聲輕不可聞嘆息,他剛想轉頭去看,卻抵不過突如其來的強烈倦意,下一刻便倚着身後的粗壯樹幹昏睡過去。
慕初招手喚來無數桃花花瓣,密密地将他覆蓋起來,如一床芳香厚實的被子。一切宛若初遇。楚沉的睡顏單純如同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