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容灼一番好意,于景渡自然不能辜負,只能帶着人又回去了驿站。
他在容灼的注視下,将花給了驿站的夥計,囑咐對方代為轉交給“宴王殿下”。
接過花的夥計是于景渡的人,他手裏拿着那束花,聽着自家殿下吩咐自己将這束花轉交給“宴王殿下”,那表情別提多精彩了。
送完了花之後,兩人才再次上馬。
容灼原本就生着病呢,下山這一路累的夠嗆,這會兒又開始有些犯困了。
于景渡将馬控得很慢,便覺身後之人先是抓着他身側的衣服,過了半晌似乎是累了,将腦袋靠在了他背上,又過了一會兒,手臂便環住了他的腰。
被少年從後背抱着,這令于景渡心中生出了些許異樣。
而且不知為何,容灼環在他身前的手,原是卡在腹部,後來慢慢往下滑,搭在了一個略有些尴尬的位置,這令于景渡越發不自在,身體都不由變得有些僵硬了。
直到感覺到身後那顆腦袋在自己後背上靠得不大穩,晃來晃去像是随時要摔下去似的,于景渡才知道容灼這是睡着了。
他怕人一松手摔下去,只能一手控着馬缰,一手攥住了容灼的手,順便帶着對方的手遠離了那個尴尬的位置。
因為路上騎得慢,兩人到了江家莊子時早已入夜了。
容灼因為發着燒的緣故,睡得有些昏沉,于景渡便讓門房的人幫忙,将人從馬上弄了下來。
“這是怎麽了?”江繼岩一見到于景渡懷裏的容灼,不由吓了一跳,“病了嗎?面色這麽差。”
“昨夜染了風寒,你讓人去叫大夫過來一趟。”于景渡道。
江繼岩不敢耽擱,忙吩咐人去找了大夫,又依着于景渡的話,去讓人煮了小米粥。
大夫過來後替容灼診了脈,結論和無雲師父說的差不多,染了風寒,要好生将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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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江府有藥,不至于讓容灼生熬着。
“人呢?”待大夫離開後于景渡朝江繼岩問道。
“都安置好了,在後院。”江繼岩問:“要先去見見嗎?”
于景渡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容灼,念及小纨绔夜裏想起江家死過人的事會害怕,便道:“明日等容灼醒了再去見吧,今晚別聲張了,免得擾了他睡覺。”
“是。”江繼岩道。
于景渡招呼人到了外間,這才放低了聲音,和江繼岩各自交換了一下信息。
“我和他們聊過,容慶淮很謹慎,并未朝他們說太多,所以問不出什麽東西來。”江繼岩道。
“你去見過容慶淮嗎?”于景渡問。
“我身邊沒有暗衛,今日匆忙之間也未曾和殿下的人見上面,所以沒敢貿然見他,怕讓太子的人盯上。”江繼岩道:“而且我若是去見了他,難保他得知此事後不會慌亂,屆時在太子面前露出馬腳就不好了。”
畢竟,容慶淮至今都不知道容灼他們出事了。
在他看來,他的妻小早已順順利利出了京城。
只有容慶淮保持現狀,太子那邊才不會過多警覺。
如今容灼他們失去下落,太子就算有所懷疑,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猜到于景渡頭上,說不定會以為容灼他們只是僥幸逃脫,正派人繼續追捕。
但容慶淮只要露出馬腳,對方立刻就會覺察到異樣。
“那邊有人盯着,暫時不去管他了,你明日繼續去大理寺當值便是,當做無事發生。”于景渡道:“明日讓黎鋒把清音寺的暗衛調到這裏,防止有什麽岔子。”
上次出過事之後,江繼岩早已重新布防了自家莊子。
但如今多事之秋,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不多時,家仆送了熬好的藥和飯菜過來。
江繼岩沒再多留,起身告辭了。
于景渡将容灼叫起來,讓他喝了小半碗粥,又盯着人把藥喝了。
見他精神不錯,于景渡又讓人準備了熱水,按着他洗了個熱水澡。
容灼這會兒确實是累得沒力氣,洗澡洗到後頭坐在浴桶裏就快睡着了,多虧了于景渡将人從裏頭撈出來擦幹又裹上衣服。
“我娘他們呢?”容灼一臉困意,坐在矮榻上任由于景渡幫他身上的傷口重新上藥。
“這會兒天晚了,明日起來再去見他們吧。”
容灼聞言倒也沒多說什麽,腦袋靠在于景渡身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大概是吃了藥的緣故,他這一覺睡得倒是挺踏實,再加上睡前洗了熱水澡,所以身上也不那麽難受了。
次日一早,他是被段峥的聲音吵醒的。
對方正吃着早飯呢,得知容灼來了,問了路大呼小叫地就過來了。
他素來不太有規矩,進門都不知道敲門,徑直就闖了進去。
進了內室後,才發現容灼這會兒正窩在于景渡懷裏,腦袋埋在對方頸窩處,只露出了一個毛絨絨的後腦勺給他。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不知道你們一起睡的。”段峥不住道着歉退到了外頭候着。
于景渡擰了擰眉,伸手在容灼腦袋上輕輕揉了揉,卻發覺少年已經醒了。
“誰啊?”容灼迷迷糊糊問道。
“小灼,是我啊。”段峥道。
容灼看了于景渡一眼,目光中滿是迷惑。
于景渡只得解釋道:“昨晚我去了趟茅房,回來忘了鎖門,他自己進來的。”
“哦。”容灼揉了揉眼睛,忙起身穿好衣服便要去找段峥。
于景渡卻不動聲色地拉住他,慢條斯理地替他整理衣襟。
說話間家仆便送了水進來,于景渡又盯着他洗漱了一番,這才将人放了。
“小灼!”段峥一見他出來,便上前将人抱住了。
容灼也頗為激動,“娘和舅舅呢?還有金豆子……”
“走,我帶你去見他們。”段峥拉住他就要走。
“等等。”于景渡開口道:“還生着病呢,吃口飯把藥喝了再出去。”
段峥一聽他生病了,忙又噓寒問暖了一番。
于景渡冷眼瞥了他幾次,直到家仆送了早飯來,才名正言順将容灼從他身邊拉走。
段峥倒是絲毫沒覺察到他的敵意,一直沉浸在和容灼重逢的喜悅中,只偶爾好奇地打量他幾眼,也沒多問。容灼也頗為高興,一邊吃飯一邊忍不住同他搭話,惹得于景渡表情更難看了幾分。
吃過早飯喝過了藥,于景渡才讓段峥将人帶走。
不過他略一猶豫,最後還是跟着一并過去了。
左右段家這些人也沒有認識他的,不需要太避諱什麽。唯一見過他的段峥,也只知道他帶着面具的樣子,且以為他早已死了,這會兒壓根不會往這上頭想,只當他是容灼此前提過的那個朋友。
容母一見到容灼便抱着他哭了一場,金豆子也在旁邊抹眼淚,倒是惹得容灼也忍不住有些鼻酸。
“那晚你走了之後,你不知道我們多擔心。”段峥說着也要哭,“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可要難受死了……”
“來日方長,各位且稍安勿躁。”于景渡适時開口,打斷了段峥的煽情。
衆人這才看向于景渡,表情都帶着幾分好奇。
尤其是段父,他這些年見過的人多,識人的本事不像容灼那麽差。
他一看眼前這青年氣度不凡,就知道應該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為了各位的安全,這些日子恐怕都要勞煩你們先在這裏委屈一番了。”于景渡道。
“公子客氣了,是我等叨擾才是。”段父忙客氣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舅舅,他是我朋友,這次多虧了他。”容灼忙道。
因為段峥并不知道青石還活着的事情,所以容灼沒朝衆人說他的名字。段父是個有分寸的,見狀也沒再多問。
“公子,有一事在下想冒昧問問,我等如今躲在此處,那些刺客不會找上門嗎?”段父朝于景渡問道。
因為不知道于景渡的打算,此前江繼岩并未多朝他們說什麽,所以衆人心中一直都挺忐忑,就等句準話呢。
“段掌櫃放心,這裏比你想象中還要更安全。”于景渡道:“而且不出意外的話,刺客們應該會以為你們已經在去祁州的路上了。”
他這麽一說,段父當即就懂了。
“将刺客引到祁州的話,在下家中之人可會有危險?”段父問道。
“他們不敢将事情鬧到祁州的,哪怕去了多半也是暗中監視。”于景渡道:“而且你們既然不在,他們就更不可能貿然出手了。”
衆人聞言這才松了口氣。
“他們如果一直不放棄找咱們,咱們豈不是要一直躲着?”容灼看向于景渡,問道:“他們如果真去了祁州,那麽他們人生地不熟的,應該很容易暴露吧?能不能想個法子把他們抓了以絕後患?”
“小灼,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段父失笑道。
不過于景渡聞言卻思忖了片刻,他此前一直想着怎麽應付赈災錢糧的案子,倒是沒顧得上理會這幾個刺客。
當初六皇子派了刺客來江府,便是有去無回。
這一次,于景渡倒也不介意故技重施。
畢竟容灼這次也是因為他們受了傷,這筆賬不止要朝太子算,也該朝刺客算一算才好。
“倒也可行。”于景渡開口道:“左右祁州距離京城不算太近,等京城這邊意識到刺客出事時,說不定這案子已經破了。”所以他們不必害怕打草驚蛇。
容灼聽他這麽說,登時來了興致。
段父聞言主動開口道:“祁州是我們自己的地方,段某倒是能幫上忙,公子若是需要,但請吩咐便是。”
于景渡略一思忖,倒是真有了主意。
“他們去祁州是為了找到你們的下落,所以想讓他露面,就需要你們出面。”于景渡道。
“啊?”一旁的段峥驚訝道:“要讓我們會祁州?”
“不必你們親自去,屆時讓段家的老爺子搞一個接風宴,整個祁州不就都知道你們回去了?”
這樣一來,刺客們就算不上鈎,多半也要被吓一跳。
屆時消息若重新傳回京城,太子估計能被氣個半死。
衆人又商讨了片刻,直到容灼有些累了,他們才回房。
“青石,你說太子為什麽要貪錢?”兩人回去後,容灼朝他問道。
“缺錢吧。”于景渡道:“上一次那琉璃花瓶的案子,就與他有牽扯,我想他應該是真的缺銀子。”
容灼很是不解,想不明白堂堂一國太子,為何會缺銀子。
“豫州的事情鬧得這麽大,百姓沒得到赈災的錢糧,說不定都要出人命的。”容灼道:“為什麽京城的人都不知道消息啊?”
“折子被人攔了,估計來報訊的人也被攔了吧。”于景渡道。
“有道理。”容灼道:“一般報信的都沒好下場。”
反正影視劇裏這類人死亡率極高。
“宴王殿下派了人在城門口蹲守,說不定會有效果。”于景渡道。
“守株待兔啊?”容灼想了想,“不就是告禦狀的人嗎?這個只要是豫州百姓就可以做吧?與其守株待兔,還不如讓宴王殿下派人去豫州抓一個活得過來。”
“抓一個?”于景渡不解。
“找到原本想告狀的帶回來,或者幹脆在豫州花銀子找個群衆演員帶回來。”容灼道:“找托多簡單啊,遇到專業的,你讓他說啥他說啥,保準管用。”
容灼在正經事情上沒什麽主意,遇到這種事情鬼主意倒是一堆。
更離譜的是,于景渡順着他的話想了想,竟然覺得挺可行……
反正豫州的事情是真的,貪墨錢糧一事也是真的,所以情理上來說,豫州任何一個吃不上飯的百姓,都可以來京城告禦狀。
“而且要想把事情做得自然一點,可以借我舅舅的商隊啊,讓宴王殿下的人混進去。”容灼道:“這樣到了豫州,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誰教你這些的?”于景渡看向容灼,問道。
“我……都是跟話本上學的。”容灼笑道:“對付這種人,不能用太君子的法子,否則君子永遠鬥不過小人。”
當日,待容灼午間服了藥睡着之後,于景渡又去找了一趟段父。
兩人交談了良久,段父又寫了封信給他,這一次是寫給段家商隊的。
“公子,此番要多謝你為了保護我們如此奔波。”段父朝他道謝。
“不必放在心上。”于景渡随口道,況且他做這些并不是為了這些人……
當日黃昏,黎鋒來了一趟江府,将巡防營那邊的安排朝于景渡彙報了一番。
“此事你找個人繼續盯着,另有一件事情,我要你去辦。”于景渡道:“你帶幾個腦子活泛一點的,去一趟豫州。”
“啊?“黎鋒一臉驚訝。
便聞于景渡繼續道:“這趟你們跟着段家的商隊,記住有兩件事情要辦,第一是找個想來京城告狀的人,若是實在找不到,花銀子雇一個也行,盡快将人送來。然後你繼續留在豫州,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查清楚,找到是誰在替京城遮掩,最好是能查到人證和物證。”
“是。”黎鋒說罷又道:“不過屬下有一事不明,此事咱們若是沒得陛下的指示,查出來了也師出無名啊,反而容易将您扯進來。“
“此事我有計較,你不必操心。”于景渡道。
當日,黎鋒便帶着段父的信離開了京城。
那日之後,京城一直平安無事,仿佛那場雨夜的刺殺,并未發生過一般。
好在容灼将養了數日,病算是慢慢好了。
在他已經能活蹦亂跳的第二天,于景渡便扔給了他一張人皮面具。
“這是……幹什麽?”容灼拿着那東西看了看,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直到他擡頭,看到于景渡在銅鏡前折騰半晌,再回過頭時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
此人長相比于景渡變得平淡了不少,看着倒也順眼,但放到人群裏,就屬于那種很難被注意到的長相。
“這麽厲害!”容灼驚訝道。
“人皮面具,你試試。”
容灼拿着手裏的東西,險些忍不住扔掉。
“放心,這東西不是真用人皮做的。”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這才松了口氣,也忙着往臉上貼。
他一邊貼一邊道:“怪不得你那日找我要畫像,原來是為了這個?”
那日于景渡親手幫他畫了幅肖像,不過容灼不知道的是,那副畫被做面具的師父掃了一眼,便又讓于景渡收了回來,如今藏在了上鎖的抽屜裏。
“咱們弄這個做什麽啊?”容灼一臉興奮道。
“帶你去城門口看一場戲。”于景渡說着,幫容灼将面具弄好。
容灼這面具的長相也很是普通,倆人往一處一站,簡直就是平平無奇長相普通兄弟二人組。
這幾日城門口管的嚴,于景渡特意讓人弄了兩張身份憑證,所以兩人輕易就進去了。
“吳大,吳二,這名字也太敷衍了。”容灼拿着身份憑證看了看,笑道:“我真怕他們看出來。”
“守城門的是自己人,這東西還是找他們辦的呢。”于景渡道。
容灼聞言這才放心,将兩份憑證收好,“有了這個,往後咱們不就是名正言順的兄弟了嗎?”
過了這麽久,他對做兄弟這件事情似乎依舊挺有執念。
于景渡目光微閃,“誰說要做你哥哥了?”
“這白紙黑字,你還抵賴?”容灼拍了拍衣袋裏的假,身份證明,故意逗于景渡道:“你喜歡我怎麽叫你?叫大哥,哥哥,還是哥?你要是不想做哥哥,我做也行。”
“随便。”于景渡有些不自在的道。
“那我輪換着叫吧?”容灼正是興奮的時候,逮着于景渡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兄長地叫了半天。
叫到最後,于景渡實在沒轍了,将人按在巷子裏的牆上警告道:“再亂叫收拾你了!”
于景渡這人氣質本就冷冽,他這麽一震懾,倒是真的讓容灼收斂了幾分笑意。
“你不喜歡我這麽叫你?”容灼委屈問道。
“……”于景渡看着他這雙掩在面具後的熟悉的眼睛,瞬間什麽威脅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小纨绔臉上明明帶着面具,可不知為何,他面對這張臉時卻絲毫沒有疏離感,仿佛能透過這面具,将對方一臉的委屈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該如何告訴容灼,因為他那些弟弟太令他失望,連帶着他對哥哥這個稱呼都有了陰影,他不希望容灼與弟弟這個詞彙沾上任何的關系。
而且他還有一點更為隐秘的心思,不敢告訴容灼……
“不想聽算了……”容灼癟了癟嘴道。
于景渡看着他這副表情,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段峥和宋明安那幫纨绔。
他突然意識到,他百般嫌棄的這個稱呼,小纨绔多得是能叫的人,他不願聽,自然有願意聽的。不知為何,一想到容灼追着旁人哥哥長哥哥短的,于景渡心裏便有些窩火。
于是他想了想,妥協道:“想叫也行,不過我不想沾上那麽多兄弟。所以你如今這麽叫了我,往後就不許再這麽叫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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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段峥等人:有事兒嗎?連弟弟都要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