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軒回到青布後胡同, 翻箱倒櫃沒找出來什麽可以送的出手的東西,看到柴房裏那堆了一大堆滿滿的陳艾,嘆息了一口氣, 将艾葉裏粗梗選出來扔進竈肚之後, 便把艾葉投進石臼,用搗木錘千錘百擊,出了一盆艾絨。

艾條這種東西, 現在這時候基本家家戶戶都會做,熏蚊蟲是極好的東西。所以劉娘子家黃紙沒有了, 可裁剪好的桑皮紙卻還有一些。

利落的做了十根艾條, 用細繩子纏了,提着往顧管家院子裏去。

想着前日才送了兩瓷壇子的六味地黃丸,今日又要送艾條, 顧軒也不禁感慨自己, 這去顧管家家裏串門的次數也太緊湊了些。

不過不去不行。

宰相門前七品官, 何況是定北伯府裏最大的管家。

總不能讓顧管家前來尋他。

顧軒揉了揉自己的膝蓋,打了桶水上來, 整理了一下儀容, 才收好了艾條,出了門去。

到顧管家的院子門口,才敲了兩下門,門立時就開了。顧管家的兒子顧小旺看着顧軒, 笑容滿面、比前日熱情十倍的說道:“我爹都等你好一會兒了,快進來快進來。可曾用過晚食?”

“用過了用過了,勞顧管家久等了, 我想着顧管家幫輔老爺處理大事, 不敢來的太早, 免得耽誤顧管家。卻不想顧管家在等我,我真是得罪了。旺哥,這是我做的一些艾條,粗陋是粗陋,點在院子裏驅些蚊蟲也是好的,這桃花将開,是時候用上了。”顧軒将艾條遞到顧小旺手裏。

顧小旺笑着接了,心裏吐槽:這送禮還越送越小氣了,真是!

不過又想到:來兩次了,兩次都有禮,挺上道的這小子,不錯!

嘴上說:“來就來,還帶什麽東西,真是太客氣了。”

領着顧軒跨了門檻,進了客廳。喊道:“爹,顧軒來了。”

顧管家正在泡腳喝茶,聞聲放下茶杯,眼睛看向了顧軒,目光卻掠了一下顧小旺手裏拿着的艾條。

他眼神深邃了一度,心說:好上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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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笑逐顏開:“顧軒,恭喜,明日起就能夠去工部官衙随伯爺當差了。”

顧軒連忙拱手彎腰,行了一禮,說道:“多謝顧管家。”

顧管家對顧軒道:“坐吧。”

顧軒謝了之後坐下來,有丫鬟上來上茶,還端了精致的茶點。

顧管家伸手略微客氣些請他用茶用茶點,自己也喝着茶吃着茶點,顧軒也就客随主便。

顧管家喝了兩口茶之後,捏着茶點對顧軒說道:“伯爺他晚上時候吩咐我,要我為你置辦些行頭,還賞了十兩銀子下來,回頭我讓人取了給你。你是要碎銀還是要五兩銀?”

顧軒忙放下茶杯和點心,對顧管家恭恭敬敬的笑着說:“勞煩顧管事,碎銀對半,銅錢對半,可會麻煩?”

顧管家笑了笑,“無妨。既然你要碎銀五兩,銅錢五百文,便讓庫房稱了取了給你。從明日起,你便是工部官衙的刀筆吏了,自然不能再穿着青褐粗布短衣做小厮打扮。只是不知道你要些什麽行頭?”

顧軒看着顧管家問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似乎微微收了收。

顧軒深深明白顧管家這笑容微微收一收裏頭的含義是警告——

不要獅子大開口。

顧軒知道自己現在想要活下去、活好一點兒、爬高一點兒,就要時時刻刻「守本分」,他對顧管家道:“置辦行頭這件事還要謝謝老爺厚恩垂愛,又要勞煩顧管家操心,我真是不勝感激。去工部官衙跟着老爺當差,只要不給老爺丢人,我也不敢多求。府裏頭主子們待人寬和仁愛,一年四季就是當初我在馬廄喂馬都有領四套衣服的體面,我瞧着府裏頭的賬房先生,領的長衫就極好了。”

不失體面。

賬房先生穿的長衫就極好。

倒也懂分寸。

顧管家聽着顧軒這話,臉上笑意不變,眼皮子微微垂了垂,茶蓋刮了刮茶沫子,吹一吹喝兩口茶,放下茶杯才道:“府裏頭的賬房先生穿的都是粗棉麻做的長衫,你是跟着伯爺去工部官衙,還是有些失體面的。我記得庫房裏管事的衣服是有多的,不如就管事級別的長衫領上幾套,先穿着,回頭府裏頭一起做衣服的時候,再差人過來給你量身定做幾套,如何?”

顧軒心裏想的差不多也就是管事級別的衣服了,總不能越過了管家的層次。

管事級別的衣服都是次等棉拉的絲織成布做的衣服,間或還摻雜一些細麻,舒服程度肯定不比上好的全棉,至于絲綢錦緞就更不用比。

顧軒站起來,拱手道:“如此就多謝顧管家。”

顧管家:“客氣了。”

既然定了下來,顧管家便被丫鬟伺候着把腳擦幹,穿了襪子鞋子,領着顧軒往庫房那邊去。

府裏頭的庫房歸周管家管,鑰匙在周管家手上。顧管家領着顧軒去庫房,還派了個跑腿的小厮去請周管家來庫房一趟。

周管家聽傳話的小厮說是顧管家請他,也沒耽擱放下手裏的賬本就走了。

客廳裏,周管家的妻子趙娘子繡着一條雀登枝迎春喜的手絹,她看着周管家出了門,并不把這件事放心上。

老爺有時候要從庫房取什麽東西,半夜開庫房門的事情也是有的。現在這時候也不算晚。

顧軒和顧管家等了一會兒,沒多久周管家便來了,和顧管家見了禮之後,目光落在顧軒身上,有些詫異。

顧軒拱手做禮。

顧管家對周管家道:“老周,真是勞煩你大晚上的跑一趟,我這裏領了伯爺的命令,要給顧軒置辦些明日去工部衙門當差的行頭,勞你開庫門了。”

周管家一時間對這段話有些消化不良,他看着顧軒,這個全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從來都不受待見的晦氣賤種,竟然要跟伯爺去工部衙門當差了。

簡直、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周管家面色錯愕,随即連忙壓下去,露出個笑來:“不麻煩不麻煩,老顧,你實在太客氣了。有什麽事盡管喊我便是。”

說着掏了鑰匙出來,開了庫房的門。

顧軒跟着顧管家和周管家舉步進去。

庫房分好幾間房,庫房裏面的房門材質都不一樣。

不知道裏面還有幾間房門,地下有沒有密室。

最外面的這間庫房放的是下人們的衣服,放在櫃子裏,一疊搭一疊的堆着。

掃帚、抹布、桶子、瓢、盆……也分門別類的盡量不占地方的堆着。

大張的粗陋白紙和大張的粗糙黃紙,還有一些質量很一般的臭硯、糙毛筆。

更有些蒲團、凳子、扇子、蠟燭……

東西很多,五花八門,基本上都是不值錢的生活物品。

顧軒要領的東西就在這間庫房裏,顧管家願意給顧軒賣個好,對顧軒說道:“你剛搬去了青布後胡同,有什麽缺的,能用的上的,便從庫房裏補齊吧,省得還要去外面買。府裏頭采買的東西,都是按批次來的,價格要公道一些。也是你為伯府做事得力,該領的份額。”

顧軒連忙多謝了顧管家,他正缺黃紙。

不過,既然顧管家開了口,他也不必推辭,畢竟青布後胡同裏很多東西都缺。

筆墨紙硯這裏既然有,他便拿上一套。

黃紙稍微拿了一些,畢竟屋子裏是一點黃紙都沒有了,總不能真的用廁籌刮菊花。

又領了四套長衫和十根蠟燭。

顧軒也就不敢再貪心,對顧管家和周管家道:“辛苦顧管家、辛苦周管家了,我已經領齊了,多謝。”

顧管家微一颔首。

“既如此,那你便和周管家對了賬冊,簽了名字,若還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

顧軒連忙謝了。

哪怕對方只是在說客套話。

這邊和周管家仔細對了賬冊,簽了名字又摁了拇指印,才又謝過了周管家,告辭離去。

把庫房門仔仔細細關上,收好了鑰匙,周管家看着顧軒的背影,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這個晦氣賤種,做賤奴長大的人,如今已經搖身一變變成了伯爺身邊的刀筆吏。

實在很難讓人相信。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将來,還不知道這個人能爬多高!

周管家收回目光,施施然回到自家院子,他的妻子趙娘子還在繡她的雀登枝迎春喜手絹,見他回來,面色頓時溫柔。

溫溫燭火明照下,趙娘子關切問他:“忙完了?可是伯爺有什麽要緊的事兒,才讓你開了庫房?”

周管家面有沉思,在桌邊自己倒了水來,滿滿喝了一大杯,才對趙娘子說道:“顧軒被伯爺提拔成了刀筆吏,明日便要同伯爺去工部官衙上值了。”

趙娘子手裏的繡花針頓時便戳在了指腹上,一顆殷紅的血珠冒出來,污了雪白的帕子。

“當真?”

“當真。剛才開庫房便是為了給他取明日上值穿的長衫。”

趙娘子嘴唇抿了起來、眉毛也皺了起來,她把還未繡完的手絹丢進了針線笸籮裏,面色陰陰沉沉的。

若不曾欺辱、得罪于他,管他青雲直上還是碾落成泥,都不關她的事。

可是若曾踐踏、欺辱過他,如今安能看他鴻鹄高飛?豈不是待他淩雲時,自己遭殃日?

——

顧軒回到青布後胡同,将剩下的艾絨一點一點壓實了做成艾條,一根一根的艾條擺放進抽屜裏,碼的整整齊齊。

一共做了三十八根,才總算做完了。

他打開火折子,點燃了一根,撩起褲腿來,昨日膝蓋上的青紫已經變成了紫黑色。看起來比昨日更加可怖。

顧軒持着艾,灸着膝蓋,盼它好的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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