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五·續·折九

我坐在白揚書的對面,心情頗為沉重,連帶着語氣也很是不善。

我問他,“你是何時得知三哥未死的?”

“今年開春。”

我對了一下時間,恰巧在我被罰杖三十後不久。

“發現百夷異動又是什麽時候?”

“一個月前。”

嗯,好,很好,非常好。正是我自殺未遂後不久。

我煩躁的叩着扶手,“我說你聽着,且看我說的對不對,無憂。——我是去年冬走迷路重遇的你,罰杖三十,當時下了重手,大約是真想我死。好在我身體底子好,又幸得阿白照顧,才從鬼門關回來了。此時你應該得到了三哥沒死并且留在百夷的消息。三哥與我關系不算好,但他若叛國,尋的該是複仇的名義。既然都是陳家人,那麽我和阿白倒還可以用上一用……”

白揚書托着腮看豔詞,眼神卻不怎樣專注。

“我養好傷回宮,想自殺,你救我根本不是因為念舊情對不對?宮裏有個陳家的人,這個陳家人和在百夷的陳家人還有那麽點關系,那麽活的要比死的好,能用的比不能用的要好是不是?那晚突然心血來潮的臨幸,一面是精蟲上腦,一面也是為了把我擺到明面上,借此警告三哥莫輕舉妄動是吧?三哥要是記血緣之情,我就是掣肘;三哥要是不記,對你也不算損失。陛下英明,一手算盤打的精透!”

我一腔怒火無處發洩,踢着木制桌子,手指抓着扶手,因力氣過猛碎木屑直刺入指甲裏,疼到心裏。然只是疼,血都不流一滴。我咬着牙,是真的恨不能跳過去掐死他!“想來,我和阿白的私下交流你都是知道的。顧丞相如今已領旨回府‘照看’阿白去了吧?呵,這一步還算可以。我三哥天性涼薄,打小就不服禮教,一家十幾個孩子裏,他也就對阿白好那麽一點……就讓丞相大人好好照看着吧,別到時丢了人,攪得你們天翻地覆!”

白揚書早知我會反彈,所以聽我夾槍帶棒的分析時一直面無表情,臉部線條冷酷,眉心平直,看不出有動怒的跡象。他不動聲色,我便越生氣。大袖一掃,将桌上所有的東西全掃到地上,發出一陣“噼呖啪啦”的雜聲。門外守候的宮人身影映在平滑的地面上,瑟瑟發抖。我索性将桌子當着他面掀翻,又踢倒椅子,“陛下,這世上有一句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您可千萬別應了這句話。——時辰不早了,恕臣妾今日身子不爽利,不能侍寝!”

我扭頭走向內殿,坐到床上。白揚書的官靴踏上宮殿地板發出“嗒嗒”輕響,我聽着聲音漸行漸遠,失魂落魄地問道,“你若平定叛亂,會拿我們如何呢?”“嗒嗒”的腳步聲停了一下,又漸漸的小了,散了。

宮娥們手腳利落地進殿收拾一地的狼籍,碎瓷片交疊的摩擦音像極了刀刮玻璃的噪雜尖刻,一下一下,似刮在我身上,痛的不能自已。

我抱着被子,蒙住臉,終于哭了出來。

這是被貶以來的頭一回,十年的委屈、不甘就在這一刻洶湧而出,如開了閘的洪流,咆哮着、怒吼着、奔騰着,卻怎麽樣也無法停止。

——無憂啊無憂,你究竟要我們怎樣才會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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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帶回的消息一個好一個壞。好消息是信已接收并有了回複,壞消息是宮中禁衛軍有異動,她原先在守宮門的朋友前天剛被調了職。

我剪花的手微微一顫,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從紫陌手中接過來的信,我看也未看直接埋進了土裏,充作花肥。

“阿陌,以後斷了你在宮中的關系,我不會再寫信了。”

紫陌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我手指用力,剪刀“咔嚓”剪下枝頭開了七八分的薔薇,朱紅的花瓣層層疊疊在掌心卧着,花蕊嬌嫩卻瀕臨死境。“阿陌,玉墜記得貼身帶着不要取下。你宮中的舊識……這些日子暫且不去見了吧。”

紫陌面上漸漸失去血色,在一旁大簇大簇的薔薇花的襯托下越發顯的孱弱蒼白。她期期艾艾的問,“夫……夫人……是,是發生了……什麽事?會有怎樣的……後果?”

我拍拍雙手,直起腰,望向院門邊靜靜站立的顧驚鴻,伸手握住紫陌涼而發抖的手,笑了笑,“不會發生什麽事。府中這幾日或有要事處理,你暫且留在這裏享福,別出去受氣。”續放大嗓音,“丞相站那兒做什麽,先進屋。阿陌,你去替我弄些茶水來。今日有新鮮的薔薇花,你就用我曾教過你的方法,泡壺花茶送來。”

紫陌身軀慢慢平靜下來,垂着頭,匆匆從顧驚鴻身邊擦過去了。我等她走遠,輕笑,語氣中不無惡毒,“無事不登三寶殿,丞相此回來是打算給賤妾送麟子的呢還是送刀子的呢?”

顧驚鴻沉默許久。我懶怠等他回答,抱着一叢未清理幹淨莖刺的薔薇踢開房屋木門,“丞相體弱,這樣的天氣站久了受了寒,誰來保證我的吃喝用度啊?還是說,你想我換個方式請你進來?”我斜着眼,站出一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勾勾嘴角,盡量妩媚惑人。他一張俏臉立馬拉了下來,本來如沐春風般的臉瞬間凝結成冰也頗讓人害怕,人都道“平日越無害,爆發起來越厲害”,這句話大抵不錯。我眯着眼瞅他,不可否認有些膽顫。好在,他沒有爆發,而是邁開長腿跨進了我的小屋裏。

我房間背陽,此時太陽慘慘淡淡挂在西邊,自然不能為室內增添光彩。昏暗的房間陰森昏暗,寒氣逼人,似一方鬼域。我放下懷中薔薇,找了兩根蠟燭點上,“我這邊休息的早,不知你要來,所以什麽也沒有準備。呆會阿陌将花茶送來,你将就着喝吧。”

室內漸漸亮了起來,家件物什一應在牆上落下斑駁的影子,其中我與他的影子最大,也最長,歪歪曲曲映在牆上,有點類似連環畫裏的鬼影。

顧驚鴻突然靠近,抓過我手臂,捋起衣袖。衣袖下青白的皮膚多了幾個血點,正是被薔薇的刺給紮的。他從懷中掏出手巾,将血擦淨,然後撕了衣服下擺給我包紮——這狗血的古裝言情劇裏的橋段,我真懷疑自己有沒有走錯片場!順說,他撕衣服撕的真心順手。

他長嘆,“你……這是何苦?”

我挑眉,好笑地看着他,“丞相這話我怎麽聽不明白?”

“我知你恨我,有何不滿盡管對着我發洩即可,何苦與自己過不去?上次的毒并未根除,若再來一場病,只怕真要保不住命了。”顧驚鴻低聲道,“你不為自己着想,也替安妃娘娘想想罷,她除了你便沒有誰了。”

我心裏簡直覺得諷刺到了極點。往日也不見得有多關心我,今天一字一句卻似為我着想!“安安的确是除了我便沒有誰了,所以我倆就是要死也是一塊死的。你信不信哪天我真一病不起了,安安照舊二話不說抹脖子來陪我?”

他突然厲聲喝道,“林白!死真有那麽好,值得三天兩頭挂在嘴上?我真不知道你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有死的決心卻沒有活的勇氣!”

他大義凜然,正氣軒昂,乍一看挺像炸碉堡的烈士;說的話也挺像,能放在哲理名言書中充作警句了。可惜他對的是我。小時候讀書我一向表現良好,尊師重道,愛老護幼,淑女圈的品德良好排行榜我勉強排個第十。幾乎所有人都贊我知書懂禮,只有姑父背後向四哥評價我說“爛泥扶不上牆”,這輩子只到如此,再難長進。安安則更要明白點,說我“往好了點說那叫處事不亂,穩當;往壞了點說那是冷漠自私,諸般不入眼底。說到底就是沒人能打動你副鐵石心腸!”對着我使激将法,當真看得起我的覺悟了。

我“噗哧——”笑出聲來,漫不經心的回道,“死有什麽不好,一了百了啊!看不到你的臉,聽不到你的聲音,不用煩心宮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用成天到晚想着明天該怎樣過……不用看、不用想、不用聽,我只需安心閉着眼,有什麽不好?”紫陌走進來将茶水擺好,彎腰行禮又退了下去。我端起一杯茶,聞着薔薇花香道,“顧驚鴻,我很高興,十多年的夫妻,你一丁點兒也不了解我!”素白瓷杯底部一片薔薇花瓣紅的像心頭血,“你不了解我,我便能徹徹底底的放開你,放下這十多年半死不活的記憶。”

顧驚鴻面色蒼白,嘴唇微抖,瞳孔放大,似是不可置信。我心滿意足的喝着茶,考慮着要不要再戳他幾下子讓我更加的心滿意足。他眼神游移,聲音斷斷續續,“我……我沒想過……”我打斷他的話,“沒想過要傷害我?沒想過傷我至此?沒想過我會這樣的狠毒?顧驚鴻,你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想不到一件事的後果。”

他臉色更加的白,透明的幾近窗上挂着的青紗。我幽幽的嘆口氣,“顧丞相,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是啊……沒什麽好說的了……”顧驚鴻精神恍惚地站起來,向外走。臨至門前,回首望了我一眼,眸中毫無焦距,“阿白……陳季平回來了……”說完,踉踉跄跄地走了。

桌子上他那一盞薔薇花茶自始至終未曾動過,茶水已然涼了,茶面不再冒熱氣,花瓣泡的久了也掉了顏色,紅豔豔的滿滿一杯,确實像血。我伸手把茶潑了,想笑,卻發現嘴角怎麽也扯不出一個向上的弧度來,反倒吓了進來收拾的紫陌一大跳。

“夫人……丞相他……”紫陌的話停在了唇邊,我正好奇她停住的理由,她卻将手巾遞給我,表情十分的難過,“夫人,您別哭了,哭多了傷身。”

我探手摸了摸,手上一片潮濕,水珠順着臉滑向下巴,再從下巴滴到手背,很快就濕了一大塊。

我哽着嗓子說,“我沒哭,阿陌。許是屋頂漏雨,水沾到了臉上……我才不會哭……”

紫陌撲到我身上,摟住我脖子,“夫人,您別哭了。您這樣我心裏難受。”

“……我沒哭。”

耳畔一派風雨。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顧驚鴻,我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人,仍是敗在你手裏。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裏有bug!

不過我想着文中的BUG已經很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狗血小言情劇,莫認真,莫認真=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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