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小貓頭鷹
葡萄酒之路的兩端，一頭是博讷，一頭是第戎——中世紀時勃艮第公國的首府，現代科多爾省的省會。兩個城市之間交通非常方便，每天有很多班城際列車穿梭其間，二十分鐘就能到達。
第戎聖母院北側，rue da la Chouette——貓頭鷹街。
謝銳站在聖母院外的牆邊，伸出左手，輕輕撫摸牆上一個面目模糊的小貓頭鷹雕像。
“Ray！”
一聲呼喚從身後傳來。
謝銳轉身，看清來人後，他朝聲音的來源快步跑過去。
緊緊抱住面前栗色波浪長發的混血美女，謝銳和她輕碰臉頰。
“姐姐。”
聖母院旁的小廣場，一家茶室的露天座位。
外表頗具東方韻味的兩姐弟剛剛坐下，就引起鄰桌顧客的偷眼窺探。
謝瑩跟服務生點了單，很快，榛子醬泡芙、蜜桃撻和幾個各種口味的馬卡龍就擺上了桌子。而裝在錫制茶壺裏的薰衣草茶，也安然的散發出自己獨有的寧靜香氣。
“頭發舍得剪掉了？”謝瑩仔細端詳了一下面前許久沒見的弟弟，“黑眼圈這麽重，昨天沒睡好？”
“根本沒睡，”謝銳給她添上茶，“想到要見你，興奮的睡不着。”
謝瑩笑笑，“想見我？那去年聖誕節為什麽不回家？你把爸爸氣得要死。”
“去年聖誕節……”謝銳搖搖頭，“別提了。”
沒再問下去，謝瑩從手提包裏取出自己的玳瑁煙盒，優雅的抽出一支煙點上，“你不是說要帶一個人來見我嗎？人呢？”
Advertisement
苦笑了一下，謝銳朝她伸手，“給我一支。”
謝瑩拍掉他伸過來的手，“戒掉多少年了？”頓了頓又說，“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聽說你離開芝加哥了。”
“嗯，以後我會在上海長住。”
“為了……你要帶過來得這個人？”
一陣沉默。
“姐姐，”謝銳低低的叫了一聲，“我覺得我要失去他了。”
謝瑩看了他一眼，淺淺的喝了一口茶，“吵架了？”
“能吵架……倒好了。”謝銳失神的喃喃。
看他這幅樣子，謝瑩在他面前招魂似的揮了揮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弄得你這樣神魂颠倒？”
謝銳回了回神，“昨天Louis看到他贊不絕口，你要是見到他，肯定也會喜歡。”
“哦？”緩緩的吐了一口煙，謝瑩說：“看來至少長得不錯。”
“是不錯。”嘴角帶了一絲笑，謝銳的語氣隐隐有些得意，“他是好人家的小孩，從小被保護的很好。人很聰明，但是個性非常單純。”
“做什麽的？”
“在上海做律師，平時牙尖嘴利的……只有在床上才肯乖乖聽話。”
謝瑩噗嗤一笑。
“姐姐，”謝銳收起了玩笑的口氣，“你也知道這幾年我日子過得空虛，遇到他之後，才開始覺得生活有點意思——要是他走了，我真不知道日子該怎麽過下去。”
“Ray，你這初戀也來得太晚了吧？”揶揄了他一下，謝瑩問道，“那你們鬧什麽別扭鬧的這麽嚴重？”
“我……”謝銳遲疑了一下，“他發現我在他手機的軟件上留了個後門。”
謝瑩瞪了他一眼。
“情況有點複雜，”謝銳嘆了口氣，“總之我沒想幹涉他的隐私，只是想确認一下他在哪裏，緊急的時候能找到他。”
見謝瑩還在瞪他，謝銳無奈的說：“我帶他來法國，就是想努力彌補這件事情……昨天本來玩的好好的，以為沒事了，誰知他忽然跟我說，回去以後互不幹涉，做床伴就好——我實在接受不了。”
一口氣說完林喬的事情，謝銳心灰意冷的靠到座位上。
須臾，謝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Ray，你想聽實話嗎？”
謝銳朝她點點頭。
“我要是他，這輩子都不會再理你。”謝瑩說着，往煙缸裏輕彈了幾下煙灰，“床伴？這已經算是答應重新開始了。”
“你要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和別的男人上床？” 謝銳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那還不如殺了我。”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啊，控制狂。”謝瑩說道，“我覺得他挺在乎你的，所以才會這樣心軟，你知足吧。”
“你不知道。”謝銳苦笑，“前任不停地出軌他都能忍，對我卻是眼裏容不下半點沙子。”
“姐姐，只要能讓他消氣，我什麽都肯做。但如果他的心始終不在我身上，我還能做什麽呢？”
空中的葡萄藤相互糾纏，在他們頭頂結出一張天然的遮陽網。而勃艮第的陽光，正是透過這張網，在擺放了漂亮甜點的桌上，撒下一片斑駁的陰影。
這家茶室的甜點非常著名，在巴黎香榭麗舍大街也開有分店。可惜，陰影裏那位心情郁結的顧客，實在無心品嘗。
沉默了一會兒，謝瑩問道：“所以，你是希望，他像對待前任那樣來遷就你？”
“我只想要他多愛我一點，至少……對我公平一點。”
“我問你，”謝瑩在煙缸裏輕輕摁熄了香煙，“他那樣遷就縱容前任，過得開心嗎？”
“當然不開心。”
“那……有了第二次選擇的機會，他為什麽再要找一個讓自己不開心的人？”
謝銳怔住。
“Ray，我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是一個明明做錯事，還死不認錯的人，”謝瑩看着他，緩緩說道，“別讓嫉妒蒙蔽了你的眼睛。”
……
或許謝銳沒料到的是，和他一牆之隔的林喬，昨夜也是沒有睡好。
翻來覆去一晚上，半夜還起床去花園裏抽了兩支煙，折騰到天都快亮了，林喬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等他起床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
沒在酒店裏吃早飯，洗漱之後，林喬逛到城裏找了一家蛋糕店，要了幾種喜歡的甜點，再點了一杯咖啡，權當早午飯。
“羅馬帝國征服世界，博讷卻征服了羅馬帝國。”——《李爾王》，莎士比亞。
這句臺詞說得是當年的查理曼大帝率領羅馬軍隊橫掃高盧，行軍至博讷時，發現這裏的天氣與土地特別适合種植葡萄，于是士兵便和當地農民一起種植葡萄、釀制葡萄酒。三年後，當軍隊要離開時，居然有近半士兵不願離開，就此卸甲歸田。
所以，征服了羅馬帝國的博讷城內，到處可見葡萄酒專賣店，相比國內，價格更是便宜的驚人。
別的城市建造圍牆是為了抵禦外敵，而博讷自古建造的石頭城牆，卻是為了給葡萄酒酒窖遮陰。吃過早午飯後，林喬沿着這厚厚的石頭城牆散步，走累了，就停下來喂喂護城河裏的綠頭野鴨，倒也輕松适意。
走了一段之後，他不知不覺走到了著名景點——主宮醫院的門口。林喬進去欣賞了一下這座中世紀慈善醫院的漂亮彩磚屋頂，那副保存在黑暗房間裏的《最後的審判》，以及各種匪夷所思、充滿想象力的古代藥劑。
晃出主宮醫院，林喬開始搜刮城裏的各種食品店。等他沿着小路走到一個小教堂門前的時候，手裏的袋子已經裝了一大塊生火腿、一塊軟芝士、一盒腌小鱿魚、一大盒各種口味的馬卡龍——就算吃不完，也忍不住買了一大堆。
太陽已經開始西斜，白天的暑氣盡散。小教堂門前車馬冷落，一個年青人站在門口，肩上架着小提琴，正在練習“聖母頌”。
斜日、教堂、琴聲悠揚，這氣氛太美，惹得林喬不自覺的駐足聆聽。
正聽得出神，幾個法國小孩在他面前飛奔而過，後面幾個一邊嚷嚷着法語，一邊追着最前面那個孩子，看樣子是想叫他停下。
謝銳小時候……是不是也在這裏像這樣跑來跑去？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那張混血面孔被人欺負？
他那種性格，應該只會去欺負別人吧？林喬想着，好笑的搖搖頭。
正當他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Ray？”
“嗯。你在哪裏？”電話那頭，清晰的傳來謝銳的聲音。
“城裏一個小教堂門口，正準備回酒店。你呢？”
“我在回來的火車上，”謝銳頓了頓，“有些話，等不及想跟你說。”
林喬的臉貼着手機，不知為何，心跳的有些快。
“林喬，我愛你。”謝銳的聲音通過電話，毫不遲疑的傳來，“一直以來，我把我覺得最好的東西塞給你，卻沒有好好考慮你的感受——是我太自私。”
“愛一個人，應該給對方所有他想要的東西，哪怕他要的是……”謝銳的話說的有些艱難，“昨天你說的床伴……我接受。”
“還有，不管以後我們之間會變成什麽樣子，擅自動了你手機這件事，我必須跟你說聲……”
“砰！！！”
突如其來的滔天巨響瞬間吞沒了謝銳的聲音。
而小教堂前，原本悠揚的小提琴聲，也在這一瞬間突然尖利的走調。
巨響之後，緊接着又傳來一些夾雜着尖叫聲的雜音。
“謝銳！”
一陣恐慌襲上心頭，林喬手裏的口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撒了一地。
“謝銳！你別吓我，你說句話！”
林喬的聲音已經有些發抖。
終于……雜音也消失了。
不管再怎麽問話，電話那頭，只留下“嘟嘟”的忙音，充作對他的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