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節

那一瞬間,有一句話立刻就從心底裏浮上來,言行一差一點兒就說了。

可是他忍住了。不但忍住了,還把剛剛這樣想過的自己從頭到腳嘲笑了一遍,并迅速地讓這句話淹沒于黑暗中,仿佛從沒出現過。

“你不要做。”

“什麽?”

“……少做幾次。”

“換一個。”

言行一一邊笑着罵他“混蛋”一邊吻上他的嘴唇。

六月後半,言行一的生日到了。沒等肖之遠問,言行一便積極主動地告訴了他“下周三我生日我要禮物”。肖之遠在短暫驚訝之後的明亮笑容,差點沒把言行一眼睛閃瞎。

言行一知道,肖之遠喜歡言行一依賴他跟他撒嬌,越無賴越好,離了他就生活不能自理、活不了最好。

因為肖之遠只有他。

而也只有看到這個笑容的時候,言行一也才能确定——“肖之遠現在還不會離開我”。

生日那天,言行一要求的禮物是“一日國王”。雖然平時也差不多是這個狀态,不過顯然特殊日子會增加一些特殊要求:比如上床的時候沒有他的命令肖之遠就不準動,肖之遠咬緊牙關忍耐着,忍過了十二點。然後在言行一的驚叫和喘息中,倆人折騰出一身汗去洗澡,結果到了浴室裏再繼續折騰,就這麽過了言行一的二十六生日,和那之後的幾乎每一天。

很久以後,言行一曾經不止一次想起過那段日子。

他曾經讓筆下一個熱戀中的少女角色這樣說過:“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乃至每一秒,從沒有過幸福的以外的東西;就連我的眼淚和他額頭上的汗,乃至呼吸的空氣,都是蜜糖的味道;天上的雨水和掠過樹梢的微風,腳下的土地,都是粉紅的顏色。”

矯情到令人發抖,言行一一邊寫一邊掉雞皮疙瘩,卻再也想不出比這更适合的話了。

決定帶可樂去做絕育的時候,夏天已經快要結束了。

聽說母貓做絕育比較麻煩,所以言行一仍然是事前做好了詳細準備:記筆記,然後活兒交給肖之遠去幹。為了确保萬無一失,決定讓可樂直到觀察期結束再回來。于是言行一拾掇拾掇東西,帶着一人一貓來個四天三夜小旅游。

可樂從進手術室到出來再清醒,整整一下午。倆主人動也不敢動地在醫院等着,回到旅店的時候都已經晚上了。

“明天看完可樂我們去逛逛,你想去哪兒?”

沖完了澡,言行一問房間裏的另一個外地人,打算安排個游覽計劃。

“去你想去的地方。”

“能不能別這麽貼心啊……”雖然料到了他會有類似的回答,但言行一還是對肖之遠無窮盡的嬌慣與縱容感到無比的滿足。

而肖之遠只是再一次地用言行一沒有抵抗力的微笑和親吻來回應他。

“……我們好像在度蜜月。”

被肖之遠從後面抱着不斷撫摸和挑逗,氣氛正好的時候,言行一卻因為這句話而笑個沒完,生生把小情人笑惱了。

“別笑!”

雖然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但言行一還是微微側身給肖之遠安撫的親吻:“那你敢拿着戒指跟我求婚嗎?”

聽到言行一這樣問,肖之遠沒回答,而是翻身把他壓在身下看着他的臉,正視他的眼睛。

“只要你想。”

肖之遠沒把言行一的玩笑話當玩笑。

“任何地方,任何時間,當着全世界的面,我都會拿着戒指請你跟我結婚——不管法律同不同意,只要你想。”

明明是小孩子才會說的情話,明明是聽了讓人想笑的諾言,可是因為說得太正經,讓言行一根本笑不出來。這世上也許真的有“我願意為你跟全世界為敵”的戀愛,有“我願意跟你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的戀愛——可那不是在他身上,就連在發生周錦的事情之前的他,也沒這樣信過。

他能做到一心一意,卻未必能一生一世。

感情這東西也許一輩子不會變,也許下一秒就變了。在愛情上,他從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也從不許下沒有把握的承諾。

所以他說跟家裏攤牌,他就攤了;他不說周錦的名字,就打斷了腿也沒說。

可即便是這樣,那時候他也沒想過這種天真的事。他明白肖之遠指的并非是求婚這種行動,而是敢昭告天下他愛言行一的這件事。

他敢于直面所有人的目光,敢于面對所有的挫折和不公,敢于為這份感情和言行一付出一切。

正如周錦當初做不到的那樣。

言行一正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才笑不出來。他知道肖之遠是認真的,無比的認真。即使他們在一起才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即使他們相識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

這個孩子把他看得太重了——言行一突然有點理解了當時周錦的膽怯和退縮。這種執着和堅定固然值得喜悅,卻在雙方并不同等的付出面前,給人想象不到的巨大壓力。

你喜歡我,我也喜歡,可是喜歡和喜歡,愛和愛,卻是有薄厚的。

一如當年的言行一和周錦,如今的肖之遠和言行一。

“有這麽喜歡我?”

言行一雙手摟住肖之遠的脖子,把他拉進自己,鼻尖頂着鼻尖。

“有。”

“我沒有那麽好。"

“有。”

言行一不再說話,把輕聲的嘆息淹沒在和肖之遠的親吻裏。

這個城市不大,也并非旅游勝地,再說兩個男人也沒有什麽逛街的興趣,兩天下來該去的地方都去過了。言行一把浪費時間的大項留給了書店。

從資料到新出版的小說,言行一掃起書來向來是不惜血本的。結完了帳,肖之遠手推車裏的書已然堆得像山一樣。

“太重了吧?再分我幾本。”雖然準備了足夠大的購物袋,但依然有多出來的不得不捆好了拎在手裏,肖之遠的手指關節已經被勒得通紅。

“不用。”肖之遠用胳膊肘把言行一的手擋回去。“我沒事,你的腿還行嗎?”

“還好,不過我們好像趕上了下班高峰,不太容易打車啊。”

馬路上來往的出租車,沒有一輛是空的。肖之遠觀察了一會兒,用下巴指了指下一個紅綠燈的路口,“我去那邊試試,你站這別動。”

下班回家的人群行色匆匆,肖之遠艱難地逆流而行。僅僅幾步,人流就将他的背影淹沒得讓言行一連他的白T恤都找不到了。

這情景似曾相識。

“之遠——!!”

言行一的大喊令路人側目,然而他像察覺不到似的繼續高喊着肖之遠的名字,直到對方帶着驚訝的神色跑回他身邊。

“怎麽了?”

“沒事,”言行一說,“我們先吃飯,不急着回去。”

“我不餓,怕你累了。”

言行一搖頭,“我餓啊”。

肖之遠看着他笑,“才吃了三個小時不到呢。”一邊說一邊背起書袋,“走吧。”

言行一當然并不餓,他只是在那一刻明确地感受到了他曾擔憂的那種恐懼——肖之遠就會這樣消失,再也不見的恐懼。

這恐懼太強烈了,超出了他原以為能夠承受的範圍。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喜歡和喜歡,愛和愛,是有薄厚的”——只是他現在已經不能确定到底誰的更厚,誰的更薄。

他心裏有個聲音清晰地對自己說:

——到此為止吧。

(34)

回程的路上,言行一選擇坐大巴。

夏末的涼風從車窗外吹進來,言行一靠在肖之遠肩上昏昏欲睡,膝蓋上貓包裏的可樂也安安靜靜。不一會兒,肖之遠的頭輕輕靠上了他的,然後言行一聽到他均勻的呼吸。

肖之遠睡着了,而言行一卻醒了。

不是太遲,就是太早,時機總是不對。或者說,現在的言行一失去了能夠繼續做夢的勇氣。他必須要将這段感情控制在他能理智地面對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狀況,否則他預感自己将再次失去的将不僅僅是一條腿。

所以現在必須停止,在肖之遠于他心中的位置更加重要之前,把他和肖之遠重合的印記撕開,變成兩條不相幹的軌跡。

分手的決定遠比開始的決定要下得更加迅速而堅定,并且毫不動搖。言行一十分清晰而冷酷地一步步拉開與肖之遠之間的距離,然後在最後的最後,只用一句話就打碎了肖之遠所有的希望。

契機在肖之遠和母親的一次談話之後出現。

肖母一直在尋找一個合适的條件,解決肖之遠的事情。或者說,是解決肖之遠本身。這麽一個大活人總放在這裏不管也不是一回事,就算看不到也不能當作不存在。所以肖母試探着,詢問了肖之遠“關于自己的未來有沒有什麽想法”,并透露了“能給予一些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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