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具屍體橫在堂上。

那是一個年輕男子的屍體,身上穿着用最華貴的綢子做的長衫,眉眼細細,眼角風情萬種地上挑,額間的一點朱砂紅得刺眼,美則美矣,卻像只能待在籠裏的金絲雀。

楊靖盯着屍體整個凹陷下去的胸膛,“啪”地一聲,捏碎了手裏的杯子。

瓷器渣子迸得滿地都是。

“老楊,是我疏忽了,我沒想到浩氣的那個小子膽子這麽大,我們正在辦慶功宴,他居然也敢一個人殺進來……”一說起這事,林致遠還真有些唏噓。其實對方一個人,能掀得起多大的風浪?自己這邊也就只是傷了幾個兄弟而已,可是這個羽少爺……是說他活該還是倒黴呢?都說了有危險讓他不要出來,他非要出來看熱鬧,說什麽“平時光聽你們說殺人了,今天我也要看看,看不到你們殺別人,看看別人殺你們也是好的。”哎喲你說你一個身輕體柔的男寵,平時床上用點力都叫喚半天,沒事不好好保養保養自己的□花,看什麽殺人啊?你說死就死了,麻煩的可是他老林啊,誰不知道楊靖三十多個男寵裏,最寵的就是這個長得陰陽怪氣,說話不三不四的羽少爺啊!

“那人是誰?”楊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長槍上,嗜血的光在他眼底一閃而過。

林致遠回過神:“是葉家的三少爺,葉重言。”

“葉重言。”楊靖冷笑。西湖葉家的劍法一路輕靈,踏雪無痕,另一路厚重,大巧不工。翎羽整個胸膛都給打得凹陷下去了,除了葉家的重劍一脈,沒有別的人能造成這麽恐怖的傷口。

“不過葉重言那一手還真是漂亮。一推一追,當胸一劍重重砸下,明明那麽大一把重劍,可在他手裏,啧啧,那動作,那聲勢,可真是舉重若輕,一氣呵成……”林致遠一回憶那個場景就覺得血脈贲張。他以為西湖邊上住的漢子跟妹子一樣,就算是劍法,也就是“江南可采蓮”那種調調的,沒想到居然有這麽厚重大氣……

林致遠一激動吧,就把主要矛盾給忘記了,等他看到楊靖那獅子一樣,恨不得要吃人的眼神,吓得白毛汗都出來了:“媽的!殺人殺到我們惡人谷頭上來了?膽子長毛了是不是?老楊,我跟你一起抓那小子,等抓到了……”

林致遠沖楊靖抛了個“你知我知”的眼神:“其實那小子,長得比羽少爺好看多了……”将一個鐵铮铮的男人,折辱成一個靠□花吃飯的男寵,這個過程一定不是一般的有趣。林致遠想着,不由嘿笑兩聲,就連楊靖也扯扯嘴角,露出了一個陰森森的笑容。

葉重言嗎?

在林致遠驚詫的目光中,楊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他拉過翎羽的一只手,輕輕将自己的唇印在他扭曲的手背上,久久久久沒有移開。

這個場景直把林致遠驚出了一身冷汗。楊靖老爺子陣亡的時候都沒見他這樣過!

夜幕一點點拉下。

葉重言半躺在餘熱未散的沙漠裏,面前是一堆燒得“噼噼啪啪”直響的火堆,他一手敞開自己的衣服,一手把酒往自己胸膛上澆。熱辣辣的痛刺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葉重言一邊紅着眼吸氣,一邊在心裏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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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亂傳的消息,說惡人谷有個羽少爺,做了惡人谷邪候的男寵,邪候簡直把人給寵到天上去了。寵就寵呗,也沒什麽,恨就恨那個混蛋說那個羽少爺沒準就是他二哥葉清羽!

好吧,葉重言承認自己不淡定了,誰知道他二哥腦子裝的是什麽漿糊?他二哥的性向,加上情人李承徽成親的打擊,葉清羽腦子一熱,一時想不開跑去做人男寵也難說。于是手足情深深似海的他只好屁巅巅地騎着小白馬翻山越嶺來拯救他二哥的小菊花。先不說一路上的辛苦,為了葉清羽,他連惡人的大本營都闖了,誰成想從軍營裏出來一個嬌滴滴的娘娘腔,嘴裏還說着不三不四的話,然後他就聽到邊上有人叫那娘娘腔羽少爺……

羽少爺……少爺……爺……爺你妹的大爺的奶奶個腿兒啊!葉重言看着惡心,當場就一個峰插加鶴歸把人拍死了,然後在一衆惡人的嘶吼中飄然遠走。

撲了個空,但葉重言也不是什麽收獲都沒有,來了龍門才知道,原來葉清羽前幾天剛在昆侖出現過,知道他沒跟亂七八糟的人攪在一起,他這個做弟弟的也就安心了。

這大漠的落日可真是美啊。葉重言倚在自己的重劍,好心情地望着遠方的一輪紅太陽。

“咔噠”。

幹樹枝斷裂的聲音引起了葉重言的警覺,他順着聲音的來源望過去。

一只,兩只……葉重言數得頭皮發麻,兩眼發僵,然後他發現一群惡狠狠的惡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把自己包圍了。

楊靖看到葉重言的瞬間腦子就“嗡”地一聲炸了。漫漫的落日下,一個世家子弟半倚在散發着幽紫色光芒的重劍上,神态庸容地抿着小酒看風景。擦!楊靖只覺得自己恨不得仰天長嘯幾聲。他天生對這種富貴氣息沒有抵抗能力,當初看上翎羽也就是圖他花錢的樣子大氣。是的,楊小攻就是喜歡自己的小情亂花自己的錢,花得越狠越喜歡!可是在這個人面前……在這個人面前,翎羽又算個什麽東西?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暴發戶!什麽叫世家?什麽叫門第?見到葉重言的剎那,就連楊靖也不得不對自己說,人是有階級的。

是的,人是有階級的。其實楊靖并不是第一次感到這種如天塹一樣的距離。那年他十一歲,大旱,大澇,還有最兇殘的瘟疫,讓他小小年紀就踏上了流亡之路。他跟着流民一路往前,許多大城市根本不讓他們這些人進城,那時他身上有傷,三天沒有吃飯,着了涼,還發着燒,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餓。

七歲的小楊靖差點沒餓死在揚州城門口。就是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他,再然後,他發現了自己另一半正确的性別。

那時楊靖半死不活地躺在揚州城門口,與其說他以為自己快死了,倒不說他盼着自己死,然後他身邊的老鄉推推他,給他一碗粥,對他說有富貴人家施粥。楊靖看看自己老鄉饑渴的眼神,覺得自己還是有義務吃得胖一點的——他三天前就跟老鄉說好了,如果他哪一天病死了,老鄉可以把自己的屍體拿去吃掉。

饑荒年頭,人吃人又不是什麽稀罕事。畢竟不是每個小孩子都能像他這麽幸運地死于疾病。

一點點的米香把楊靖生的欲望勾起來了,他狼吐虎咽地喝完了粥,還嫌不過瘾,眼角一瞥,正看到一個家丁準備把一個饅頭往自己嘴裏塞,饅頭,一個白花花的精面饅頭,剛從蒸籠裏拿出來,還在噗噗地冒着熱氣。

楊靖整個人撲了過去,一撲一撞一頂一搶,他把那家丁撞翻在地上,掐着饅頭就往自己嘴裏塞,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動作居然這麽快。

家丁先是一愣,然後拳頭伴着咒罵像雨點一樣落在他弓起的背上。楊靖死活不松口,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活活打死的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他說:“住手。”

楊靖像條死狗一樣瑟縮在角落裏,用胳膊護着自己的臉,不敢看來人。

一只涼涼的,肉乎乎的手碰了碰他的傷口:“疼不疼?對不起,他們不是故意的。你很餓對不對?這個給你。”

香氣直直地往自己的鼻孔裏鑽,楊靖把自己的手往下移了一點點,偷偷看來人。

一個七八來歲的小公子正站在他面前,一手舉着糖葫蘆,一手拿着饅頭伸在他眼前,小臉精致得跟畫裏出來,天下來的神仙一樣。富貴得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楊靖只覺得心裏有一根弦“嘣”地斷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人!

那孩子見他光盯着自己看,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了舔糖葫蘆:“這個給你。”

搶走!搶走!搶走!楊靖看着那嫩生生的小手,野獸本能瞬間被徹底激活,他伸出手,風馳電掣地抓了出去:“我要你!”

嗷!這個人是他的!!誰都不許搶!

是的,他抓的不是饅頭,也不是糖葫蘆,是那個小公子的手,而且他不但抓了,因為心情太激動,還撲上去狠狠咬了那只嫩嫩的小手一口。

“哇!爹爹!”富貴人家的孩子哪裏受得了這個,那小公子馬上就哇哇大哭起來,楊靖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搶了這小公子就想跑。可楊靖那個時候還不是惡人谷的殘道邪侯,還沒學會用馬踩人用槍突人,他只是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流民,毫無懸念的,他被揍了。最後還是小公子看不過去了,哭着給他求情才撿回了一條命。

從那之後,楊靖的人生觀愛情觀世界觀就徹底喂了狗,為了有一天可以把這個小公子搶到手養起來,他拼命地在這個亂世裏掙紮,拼命地做壞事,拼命地賺錢。可是十六年了,他一年下三次揚州,卻再也找不到當初的那個人了,唯有那種刻骨銘心的庸容讓他常常在深夜裏輾轉反側。于是他瘋狂地癡迷上了各種奢侈鋪張富貴的排場,瘋狂地養各種男寵,只希望能再養出那麽一個小公子,可是那些男人再會花錢,都沒有底蘊,一個個都被他養成了暴發戶,跟庸容一點邊都擦不上。就連他最喜歡的翎羽,身上也常常會流露出一種上不了臺面的小家子氣,他一看就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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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本文更新不穩定……極不穩定……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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