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外面的雨悄無聲息地停了。

時隔數月,周時軻的聲音第一次清晰地出現在耳邊,竟然讓人産生了一種身處夢境中的不真實感。

與以往的每聲“哥”都不一樣,周時軻如今的語氣,輕佻,寡情,玩味,又意味深長。

他沒說錯,數月前的分開,的确是他最後一次滿懷愛意與依賴地叫傅斯冕“哥”了。

“阿軻,”傅斯冕覺得自己嘴裏苦澀的味道在泛濫,“我想見你。”

“為什麽想見我?”周時軻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好奇和不解,他那邊有些嘈雜,但說話的聲音還算清晰。

傅斯冕沉默了。

他垂着眼,眼睫輕顫,在燈底下,薄白的皮膚讓他看起來有些脆弱。

“我想見你。”

他固執地重複。

傅斯雅不忍地扭過頭去。

周時軻笑了一聲,他聲音刻意壓低,聽着像咬牙切齒,又像是在嘲諷傅斯冕。

“玩呢您?”男生覺得傅斯冕簡直不可理喻,“你以前還會騙我說喜歡我,怎麽?現在假話都不會說了?”

傅斯冕感覺有什麽在撕扯他的血管和心髒,血流不暢使他呼吸困難,阿軻用他最喜歡的聲音說着跟刀子一樣的話,“我沒騙你。”

“跟我有什麽關系?”

“你是沒騙我,你明明白白地告訴過我,你什麽也不保證,你要把我賣了,你都告訴我了,是我自己他媽犯賤,你沒有問題,你他媽沒有任何問題,那你在跟我在這兒矯情什麽?”

傅斯冕不知道,阿軻會說出這麽傷人心這麽難聽的話,他認識周時軻六年,第一次感受到露出爪子和獠牙的對方是怎樣的。

“傅斯冕,別煩我了,”周時軻語氣顯露出躁意,“我現在聽見你的聲音我就煩,你又不缺人喜歡,多的是人追着你跑,就跟當初的我一樣傻逼。”

“你跟他們不一樣。”傅斯冕抓着手機,有些害怕周時軻直接挂了電話,他承認自己害怕了。

“沒什麽不一樣的,”周時軻淡淡道,他頓了一下,“那幾首稿子,你要,你就拿去吧,我不要了。”本身周時軻在乎的就是作品版權,那裏是他到江城以後,六年間寫下來的全部東西,他沒算過值多少錢,只覺得臨走,還得被坑這麽大一筆,氣都不順了。

“阿軻……”傅斯冕皺眉,他不喜歡周時軻這麽冷淡的語氣,他情願對方和自己鬧和自己發脾氣,可他剛開口,就被一個嬌滴滴的小男生的聲音打斷了。

“軻軻寶貝,我要和你親親。”男孩子的聲音又甜又膩,像是被丢進糖罐兒裏滾了一圈。

不知道對方做了什麽,周時軻不耐煩地啧了一聲,然後笑罵道:“不要臉的玩意兒。”

聽不出來一點兒生氣的意思。

“行了,挂了吧,”周時軻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同一個朋友告別,輕松惬意,不過他後邊停頓了幾秒鐘,再開口的時候輕松與惬意蕩然無存,“傅斯冕,我們分手也這麽久了,互相都體面點兒吧,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做你的傅家家主,我呢,就适合在北城當混子,我算是明白了,我們就是不合适,硬湊一塊兒就是作死。”

“挂了。”

這次,是真的挂了,連回答的時間都沒留給傅斯冕。

傅斯冕的手慢慢放了下來,他茫然地看向傅斯雅,“阿軻,他和別人在一起了?”

周時軻的态度不算熱絡,也不算特別冷淡,可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像一把軟刀子朝傅斯冕揮過來,他太清楚怎麽傷人了,如果傅斯冕在乎的話,他就會被周時軻傷到。

傅斯雅從傅斯冕手裏将手機拿過來,放到了一邊,選擇不回答這個問題。

在周時軻與傅斯冕分手傳開之後,她通過黎默言知道了周時軻本身的身份,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她是欣慰與開心大過對傅斯冕的擔憂的。

因為但凡周時軻與傅斯冕不在一個相同的社會地位的層面上,他都走不了。

傅斯雅太了解傅斯冕了,他一定是喜歡阿軻的,只不過他自己無法察覺到,也不允許外人對他和阿軻的感情随便下定義和評價,可靠他本人,如果阿軻不是周三,那麽就要用阿軻的非死即傷來讓傅斯冕頓悟。

幸好,幸好,幸好他是周三。

他可以讓傅斯冕痛,讓他失去,讓他愛而不得,這都是周三的資本。

傅斯雅看着面容冰冷的傅斯冕,在心底嘆了口氣,只是現在連她也不确定,阿軻到底還會不會和傅斯冕和好了。

或許對方,真的是準備放棄這段感情了。

傅斯雅有些擔心地看着傅斯冕。

傅斯冕回過神,他迅速整理好情緒,問道:”為什麽這麽看我?”

“……”

“沒什麽,”傅斯雅打了個哈欠,“你現在回去嗎?阿軻想要他落在這邊的稿子,你下次過來時帶給我。”

“那是我的。”傅斯冕低聲道。

傅斯雅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

“那你留着吧,反正剛剛阿軻也說不要了,不是嗎?”說完,她語氣明顯頓了一下,“但是如果你要是還想和好,那些東西,你最好別動。”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了傅斯冕一個人。

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肩膀上還有透明的雨珠,他面容清冷蒼白,眼底黯然陰郁,像一樽雕塑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後才轉身離開。

随着傅斯冕開着車離開,傅斯雅站在卧室的窗前,滿眼擔憂地看着車影消失在雨蒙蒙的夜色裏。

黎默言從書房回來,看見傅斯雅站在窗前一臉愁緒,輕聲問:“怎麽了?”

傅斯雅轉身走到床邊坐下,“剛剛接阿軻的電話,被傅斯冕聽見了,他跟阿軻通了話,我看他的樣子,他好像不太願意分手。”

黎默言沉吟了一會兒,“阿軻是北城周家的,傅斯冕不願意分手也在情理之中。”

“跟他是周家的有什麽關系?”傅斯雅眼裏罕見地出現有些不耐,“就算阿軻只是個小康家庭出身的孩子,傅斯冕的态度也是一樣的。”

黎默言沒回答,傅斯雅知道他不信。

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自己是什麽樣子,便看誰都跟自己一樣。

她只是擔心,阿軻不願意和好,傅斯冕死咬着不放手,以兩人現在的社會地位,又以兩人本來的脾氣秉性,撞在一起,局面無疑會一發不可收拾下去。

方卡兩條腿疊放在茶幾上,毛毯柔軟地逶迤至地面,他眼睛漂亮動人得像貓咪的眼睛。

旁邊叫來的190男模遞過來一杯酒的時候不小心灑到他的腿上,方卡垂眼,甜甜地彎起嘴角,而後反手就是一耳掴子掃在對方的臉上。

“舔了。”

北城最陰晴不定最暴躁多變的小公子,非方卡莫屬。

男模臉上看不見一點不堪,他俯身就要舔,這時,他的下巴被人輕輕地挑了起來。

湊過來的男生眸子漆黑,帶着點兒張揚的笑意。

“讓他自己擦擦就得了,你舔什麽?”

方卡見周時軻幫着說話,臉上的陰鸷殘忍的笑容驟然消失,他不滿地癟嘴,“軻軻寶貝,你怎麽可以幫着別人說話?”

他說完,扭頭不耐地對權言說道:“滾吧。”

周時軻靠在沙發上,看着楊上臣在前面扯着嗓子唱歌,沒什麽情緒的樣子,“別欺負人,都不容易。”

方卡沒回答,卻警告般的掃了一眼權言,權言立刻意會,低着頭小聲地解釋,“我自願的,我缺錢,都是我自願的。”

方卡立馬湊上去抱着周時軻的腰,小聲撒嬌,“你生氣了?”

他嘴裏的酒氣把周時軻都熏得有點醉,但周時軻也不太清楚,他現在的不踏實感也來自于方卡身上的酒氣還是剛才和傅斯冕的那通電話。

“你在想傅斯冕嗎?”方卡笑的時候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看起來單純又無辜,“他和你說了什麽?”

“卡卡,離我遠點兒。”周時軻拍了拍他的頭。

方卡立馬松手在一邊乖乖坐好。

楊上臣剛好唱完一首歌,他過來,感受到奇怪的氛圍,問方卡,“這是怎麽了?”

“傅斯冕給軻軻打電話了。”方卡回答得飛快。

楊上臣眉毛一皺,腦子嗡一下就炸開了,“你說什麽玩意兒?誰給老三打電話了?”

方卡推開權言遞過來的水果,“傅斯冕啊。”

方卡是除了楊上臣和周時旬以外,第三個知道傅斯冕的人,不是周時軻主動說的,是他自己看出來的。方卡出身不好,媽媽是坐臺的,和方家現在的老爺子不小心滾到了一起,一次就懷孕了,他媽身體不好,打了就再也懷不上了,死活要生下來。

方老爺子就随她了,但不讓她進門,只承認給錢,但生方卡的時候難産去世了,方家只能把剛出生的方卡接回去,可惜回去之後,他還不如做個普通家庭的孩子,私生子在別人家裏能落個什麽好,他十來歲的時候,看着就六七歲那麽大,穿的是哥哥姐姐們的衣服,身上全是傷,新的舊的混在一起,慘不忍睹。

所以這也讓他性格變得異常敏感警惕,他回國後,看見周時軻第一眼,就察覺出了不對勁,在機場,他把行李箱扔了,說不告訴他他就不回去,他還要把衣服脫了。

楊上臣把他箱子撿起來,“你愛脫脫,管老子屁事。”

方卡一見沒人搭理他,傻眼了,又改變戰術纏着周時軻,周時軻被纏得沒有辦法,只說自己分手了,心情不太好,沒說其他的。

不能讓方卡知道,方卡就是個小瘋子。

所以他被楊上臣吓了一跳,“你吼什麽?”

楊上臣一口氣差點沒上得來,他把周時軻旁邊那個低眉順眼的小模特一把拎了起來丢到一邊,自己坐過去,“他給你打電話做什麽?”

周時軻懶洋洋的,心情難免還是被影響到了,跟包廂裏熱鬧變得格格不入起來。

“我還有很多稿子在江城,之前說不要了,後面想還是挺舍不得的,他姐姐答應幫我拿,打電話的時候被他聽見了,順便聊了兩句。”他回答得很輕松,楊上臣心都在流血。

“憑什麽不要了?”楊上臣氣得不行,可手邊只有滿桌子的吃的喝的,他抓起一把瓜子狠狠丢在地上,方卡直接看呆了。

那麽多原創稿子,做出來得是多少錢啊,以後衍生出來的利益想都不敢想,就白白送給他傅斯冕?楊上臣心裏憋得慌。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方卡樂得不行,趴在權言的肩膀上笑得前俯後仰,變臉比翻書還快。

楊上臣沒理他。

“沒必要生氣,我都不生氣,你氣什麽?”周時軻輕描淡寫說道,都幾個月了,不提,他都快忘了,“過去的事兒,不值得一提再提。”

楊上臣完全沒聽進去,“要不咱也坑他一把?”

方卡聽到這裏覺得不對了,“也?傅斯冕坑軻軻了?”

“說說呗,說說呗,楊上臣!”方卡笑着求了兩聲,發現楊上臣仍舊沒有要告訴自己的意思,他就真生氣了,他從沙發上跳下來,權言立刻幫他撫平褲腿,方卡一眼都沒看,他只在乎周時軻的事情,“你們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這邊鬧起來了,包廂裏有眼尖的人立刻關了音樂,燈光都霎時間暗了下來。

都有些忐忑和懵逼地看着這三位,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方卡見楊上臣和周時軻一同沉默,他眉眼耷拉下來,轉身一腳踹在權言的小腿上,權言登時就疼得跪在了地上,方卡眼睛都沒眨一下,掄起一個酒瓶就要往權言腦袋上砸。

“方卡。”周時軻語氣冷淡地叫了他一聲。

方卡鬧了起來,“你們不告訴我,我今天就把他打死在這裏!”

楊上臣扶額,“祖宗喂!”

方卡因為成長環境的問題,性格敏感又有點偏激,周時軻當時去方家陪周吉慶參加宴會,在院子裏看見他被欺負,順手拉了一把,卻被方家那幾個小畜生記恨上了,周時軻索性好人做到底,那這幾個小畜生打得鼻青臉腫捆了丢在方家大門口,他們老媽直接吓昏了過去。

周時軻後來說,方卡的名字裏加個字,加個周字,他差不多就是在告訴整個圈子裏的人,方卡從此以後被他周時軻護在了羽翼下。

方卡自己也争氣,愣是不靠方家,高中連跳兩級直接出了國,金融本碩連讀,在國外就把他爸一個子公司搞垮了收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他只聽周時軻的話。

“楊上臣,你說給他吧,挑着說,我先走了。”周時軻從沙發上拾起外套,頭也不回地走了,方卡不敢追上去,滿臉不服氣的坐下來。

“你消停點吧,他聽見姓傅的就心情不好,你還提個沒完。”楊上臣滿臉無奈。

周時軻想抽煙,又考慮到之後還要唱歌,愣是忍下了。

從酒吧出來,他的車停在最顯眼和最方便的位置,路過的人都會看上兩眼,他将外套穿上,從口袋裏翻出車鑰匙,準備回家。

每次這個時候,就會特別想家。

傅斯冕也算有本事,把他不戀家的毛病都給糾正過來了。

他上了車,還沒打火,手機響了。

周時軻接了之後,電話那頭一直沒人說話。

“傅斯冕,”周時軻直接就猜出來了,他的手從方向盤上放下來,靠在座椅椅背上,眉眼有些倦意,“你還想說什麽?”

傅斯冕的音色一直偏冷調,他呼吸淺慢,”阿軻,你別不要我。“他語氣帶着懇求,那頭還混着不小的雨聲。

周時軻差點就笑出了聲來。

他語氣上揚,帶着點兒周三才有的桀骜和不馴,”你他媽別倒打一耙!誰不要誰?你以為我周時軻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我那是喜歡你,我喜歡你,所以我捧着你!”

周時軻不捧着他了,他就什麽也不是。

“傅斯冕,我是人不是機器,”周時軻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笑了笑,“你呢,就當我沒用,我沒本事讓您吶,喜歡上我這麽一個玩意兒。”

傅斯冕過了很久才說話。

“阿軻,之前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傅斯冕的聲音很輕,一如往常他哄周時軻的那樣,可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向周時軻低頭道歉,“你不喜歡的,我都會改。”

“不用。”周時軻回答得很堅決,他上夠當也摔得夠疼,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條溝裏翻車,就是他腦子有問題。

雖然他覺得疼,哪哪兒都疼,而這都拜傅斯冕所賜,可他并不打算和好,疼就疼它的,這不能影響周時軻下決定。

舍不舍得是一回事,喜不喜歡是一回事,而選擇怎麽做才是最重要的。

周時軻不舍得,他還喜歡,但他不會再和傅斯冕在一起。

“你們公司年後要來北城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工作上的事情是我姐姐在管,随便你們怎麽合作,”周時軻停了幾秒鐘,又冷冷道,“你以傅家傅總的身份,我是周家周三,我們從未認識,你敢多說一個字,你的公司就別開了。”

周時萱想要發展藥品,傅家正好來北城,這無疑是一個機會,周時軻不想讓周時萱為了自己勞心費神,她年紀輕輕接下周家,護着兩個小的,她不結婚到底是因為什麽,周時軻長大後才明白。

在這之前,周時軻做夢都沒想到,他和傅斯冕會走到現在這種針鋒相對的地步,他會對傅斯冕說這樣的狠話。

他說得出,就做得出。

傅斯冕是他人生出現的一輪清冷的月亮,他在北城鬧得天翻地覆,随心所欲,不受任何約束反倒覺得沒什麽意思,他身邊的人沒一個是傅斯冕那樣的,是高不可攀,不是觸手可得,所以他一眼就瞧上了人家。

一個溫和疏離,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衆人眼裏的好學生好榜樣的傅斯冕。

卻讓周時軻栽了一個活到現在栽過的最大的跟頭。

美人如蛇蠍,說的就是傅斯冕。

艹。

“狠話說多了沒勁,”周時軻打燃了火,眸子在昏暗的車內淡漠又清醒,“傅斯冕,你要是來北城做生意,随你,你要是來找我周家麻煩,不用我姐姐,我自己就能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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