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的苦惱
第一天的複健訓練由于梁逸笙的誤判而作罷，後來他帶着葉婷婷來到了醫院下面的草坪。
大概是秋天來了，那些原本該是綠意盎然的小草此刻卻是半黃半綠的耷拉着。
時隔了一個多月的時間，葉婷婷又重新見到了太陽。她仰着頭微微眯着眼睛去看陽光的樣子，讓梁逸笙看在了眼裏，心裏漸漸有了大概的輪廓。
梁逸笙在後面艱難的推着輪椅。大概是第一次推輪椅，梁逸笙總是掌控不好方向，歪歪扭扭的多折騰了好幾分鐘後兩個人總算找到一片空曠的場地，好在這塊空地上幾乎沒有人，否則以梁逸笙現在的推輪椅技術水平，不撞上別人那是不肯能的。
“葉婷婷，要不要到地上坐坐？”
葉婷婷搖了搖頭。風從空空蕩蕩的褲管裏面清晰的傳進來，葉婷婷的傷口有些隐隐發疼。順手将輪椅靠背上的毛毯拿過來，覆蓋在整個□，包裹的牢牢的沒有一絲遺漏，完好無缺的右腳穿着襪子和拖鞋擱在輪椅上，顯得極孤獨。
梁逸笙在葉婷婷身邊，不動聲色的看着她的動作。“葉婷婷，天挺熱的不蓋毛毯是不是也沒事？”
葉婷婷額的停頓了一下，覺得梁逸笙大概是想歪了，“有點冷，風吹過來傷口有點疼。”那麽大的傷口，現在的醫療技術再發達，也不可能讓她馬上變成原來的那個葉婷婷。
“哦，不好意思。”
她依然搖了搖頭，左手握成拳放在左大腿上,正正好的整個手握成拳擱在傷口處。
不遠處有一所小學，從他們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有上體育課的學生在操場上喧鬧的氛圍。有幾個醫院裏的孩子坐在一起做小游戲，不時指一指學校裏面的學生，也和學校裏面的小學生揮手示意。
葉婷婷和梁逸笙在的地方，相對安靜一些。枯黃的草坪上，梁逸笙席地而坐。葉婷婷在他右邊，稍一伸手就能觸碰到他的肩膀，可是她知道，哪怕只有這點距離，她也不會伸手去主動碰別人。
“你小時候有沒有什麽開心的事？”良久，他忽然問葉婷婷。
“不記得了。”她生硬的将話鋒一轉，“外面挺熱鬧的，看那些小學生，完全是無憂無慮。”她的目光看着前方，似乎是陷入了回憶，梁逸笙坐在旁邊看着葉婷婷有些迷茫的表情，淡淡開口道，“還小，長大了他們就會有自己的煩惱。你呢，有什麽煩惱嗎？”
“嗯，有，還有很多。”
葉婷婷看着在學校裏面來回奔跑的穿着校服的小學生，忽然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他們。他們一直都是同學初中開始才同桌，那件事之後，他們也是斷了聯系，這幾年葉婷婷從來不參加任何的同學聚會，盡管汪莉和李糯糯一再的邀約，葉婷婷卻堅定的保持着自己的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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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想去也不可能了。那個人，或者已經上大學或者已經工作了，動作快點，說不定已經結婚連孩子都有了呢，前幾日汪莉給她傳來了初中某個同學的孩子周歲生日照片，孩子臉頰通紅的嘟着臉，可愛的厲害。
她将目光一點一點收攏了回來，陽光在葉婷婷的鏡片上折射出一道詭異的綠色光芒。“能跟我說說嗎？”
葉婷婷轉過頭，表情有些認真的對着梁逸笙問，“你确定你不會告訴別人？”他點了點頭，“我保證。”
葉婷婷的笑着說了一句，“誰知道你的保證算不算數，說不定我剛告訴你明天全醫院的人都知道了。”
“怎麽會，我跟醫院的人都不怎麽熟。”也許是陽光太過暖和，葉婷婷一下子有了開玩笑的心情，臉上也挂起了許久不見的笑容。
他辯解，認真的看着葉婷婷，希望她能告訴他一些關于她的情況。從內心剖析，大概會對葉婷婷的恢複更有利吧，好過他像無頭蒼蠅一樣的制定複健計劃。
“唔，大概小時候就會有的吧，比如成績不理想被大人責罵了，親戚朋友讓你和你年齡差不多的人比較了，概括起來就是學習好習慣好什麽都好的總是別人家的孩子。全都是小時候的一些煩惱。”
統共加起來，都是煩惱，和現在相比，那時候的煩惱卻簡單了許多。秋風吹過他們身邊，葉婷婷亦希望秋風能将她所有的煩惱都吹不見。
“梁醫生你呢，也會有煩惱嗎？”
“嗯，會的。”他漸漸覺得草地上真的有些冷，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退後了幾步将葉婷婷的輪椅一起推到了旁邊的長椅上，“我念書的時候總是要背很多東西，剛開始一點都記不住，等要考試了又想臨時抱佛腳，又想要好成績。”
他緩慢的吐出一口氣繼續說，“後來才開始慢慢的記起來，大概就是熟能生巧，第一次在學校裏面進行人體解剖我整整惡心了三天沒吃下飯。”
葉婷婷在旁邊撲哧一下就笑出了聲。“梁醫生，我以為你是那種百毒不侵的醫學奇才。”
梁逸笙長得不帥，但勝在給人的感覺是幹淨，若沒點成績，程老又怎麽會把葉婷婷的複健交給梁逸笙。
葉婷婷今天中午也聽到了其他護士的讨論，無非是他念書成績好，家境不錯，給人很親和的感覺。
“你以為我是武俠小說裏面的主角麽，還百毒不侵呢，我是凡夫俗子一個，也會有各種各樣的困擾。”
“唔，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那種內力高強的大內高手，很恐怖的感覺。”她猶猶豫豫的說出了自己的感覺，在葉婷婷看來，梁逸笙是驕傲的，有自己的堅持和習慣。不幸的是，她落在了梁逸笙手上。
“這樣啊，那要不我以後對你和藹點？”
“額，和藹這個詞，形容程醫生比較合适。”她一只手依然附在左腿上，有些微冷的涼風和有點泛黃的草地，預示着有一個秋天的來臨。
視線所及的學校裏，操場上的學生越來越多，葉婷婷露出羨慕的神情。
“你呢？”梁逸笙反問，葉婷婷一時之間沒了答話的勇氣。
“我什麽？”
她指了指自己，不明所以。
喧鬧聲幾乎将他們的聲音掩蓋而過。葉婷婷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對梁逸笙的提問故作不知。“我都說了我的煩惱了，你居然耍詐。”
“沒有，我剛才不是也說過了嗎？”
有陽光，有和風，有秋天的涼爽，身側有穿着白大褂脾氣溫和的男子作陪。葉婷婷低着頭摳着自己的指甲，小心思被梁逸笙一點一滴的窺探了去。“你那個根本就是敷衍我的，我都說了我的秘密了，你也要認清禮尚往來這個詞彙。”
梁逸笙從葉婷婷的身後走到他的面前，蹲□認真的看着葉婷婷。
輪椅停在草坪的一邊，安安靜靜的女子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神比平時亮了不少。“葉婷婷，你的任何煩惱，都不是煩惱，你放下思想的包袱就可以了不是嗎？”
然後是葉婷婷雙眼透過鏡片一眨不眨的盯着梁逸笙看。
倒讓梁逸笙不好意思起來，臉頰開始微微變紅。“咳——梁醫生，你的意思是說我放不下心理包袱才站不起來的？”她輕咳一聲，将空閑的右手伸起，遮掩在嘴角處。
葉婷婷倔強別扭的不願意承認她有心理包袱。一味的逃避，直到無可躲藏才将身形露出那麽一點點的迷茫和不甘心，也許在其他人眼中，葉婷婷只是一時不能接受。
踏出一步，前面還有九十九步等着她跨過去。要是不跨出去一直呆在原地，她就不用在那九十九步的路途當中受到別人的啧啧聲和帶着歧義的目光。
“你就是的。”
梁逸笙看着葉婷婷附在左腿上的手，目光閃爍了幾下繼續說，“可能我的話比較傷人，可你一直這樣鑽在自己的龜殼裏，你想過你的父母沒有？他們需要天天照顧你，以後他們老了你怎麽辦？等他們白發蒼蒼步履蹒跚，還能抱得動你嗎？你以後自己怎麽辦？”
說話向來不刻薄的梁逸笙不知道被什麽刺激到，此刻竟不給葉婷婷留一點面子，葉婷婷的眼皮底下眼球上方，酸漲的厲害。
葉婷婷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直盯着自己的指甲發呆。
那些猶疑不定的思緒和她那一點點小心思，被梁逸笙尖酸的質疑聲一點一點的剝離。“我不知道。”
不知道。
就像前面的那幾個小孩子一樣。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麽病進的醫院，什麽時候會好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有點殘忍，也有同情和憐憫在他們心裏發酵。“葉婷婷，明天開始我給你安排複健，安排好了之後我會給你看我制定的複健內容，可以嗎？”
葉婷婷點了點頭。
“你有信心嗎？”
“嗯。”
他從她身後站起，推動了一下輪椅後，聲色嚴肅的說，“有就好，我真怕你說沒有任何信心，說我多管閑事。”
他确實多管閑事。
葉婷婷在心底嘀咕了一句，被剛才梁逸笙說的話吓到，沒敢直接說出來罷了。梁逸笙的友好來的有些莫名其妙，這家醫院雖是以診療和康複而聲名遠播，也不至于讓實習醫生負責她的複健吧？
要按照這種情況來說，醫生還不得忙死？上午查房，下午負責病人的複健，那什麽時候寫病歷什麽時候進行工作彙總什麽時候進行手術。
葉婷婷腦子裏面亂七八糟的想了許多東西。從梁逸笙的質疑到她父母對她的态度，和她自己的未來。一點一滴開始在她腦海裏過濾，不遠處學校不知是上課還是下課的鈴聲，在葉婷婷聽起來，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
她獨自陷入沉思，完全忘了身後還有另外一個人。
輪椅在草地上艱難的移動，輪椅的兩只輪胎在草坪上留下擦痕。身後的梁逸笙漸漸開始掌控好了輪椅的方向，不至于撞到旁邊的別人。“梁醫生，今天謝謝你。”
“沒事，不是為了你。”
葉婷婷哦了一聲，并沒有對梁逸笙的話提出任何的疑問。一個坐在輪椅上，一個推着輪椅，往醫院裏走去。
醫院五樓某個辦公室。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麽！你差點殺了人！”年老的聲音帶着責備和憤怒，對着他旁邊的青年大有揍死都不為過的姿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當時走的特別慢。爸——我沒想到會這樣的。”
“你沒想到？！！你去看過她沒有？現在都變成什麽樣子了？你讓她以後的生活怎麽辦！！”老者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瞪着青年。
青年滿臉頹敗的坐在椅子上低垂着頭，接受老者的批評和指責，表情暗淡無光。“我去跟她道歉。”說着，霍的站了起來，臉上的頹廢還沒有完全的消散。
“你以為道歉就能彌補你犯下的過錯了？你去看看她現是怎麽辦的！！！你去看過嗎？你沒有！你就知道逃避！！！”
辦公室內，乒乒乓乓的幾聲響。老者将桌面上的文件砸向青年男子。避無可避，他只得承受着疼痛。
“你啊你——你怎麽會是我兒子，敢做不敢當。”青年站在旁邊竟一聲未吭，一旁的老者臉色陰晴不定。
空氣裏流動着詭異的氣息。一點一點開始吞沒他的不安，心裏的內疚漸漸開始擴大。
葉婷婷回到病房看到早早下班的母親已經在病房裏面了，“媽。”
她喊了一聲，葉母用困惑的眼神看向葉婷婷，葉婷婷指了指身後的梁逸笙，“這是梁醫生，帶我去複健的。”葉母站起身，連連道謝，“你好，你好，梁醫生，謝謝你帶婷婷去複健，我們平時也忙都沒什麽時間陪她。”
“哪裏，阿姨你客氣了。”然後将坐在輪椅上的葉婷婷往前推了推，“阿姨，我先走了，還有事情要去忙。”
葉母又是連連道謝，從梁逸笙手裏接過輪椅的手柄，将葉婷婷推到病床邊，葉婷婷慢慢挪動整個人，靠着兩只手的支撐爬上了床。“媽，是不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平時葉母都是下班之後匆匆趕來，時間剛剛三點多，葉母要是在上班，必不可能來的那麽早。
“你爸爸今天跟我說讓我下午請假來醫院交你的住院費，前幾天催款單來了。”葉婷婷哦了一聲，她的醫療費對他們家是個不小的負擔，平時感冒什麽的住一天醫院都要幾百，更何況她這種情況。
“媽，要不我出院吧？”
“胡說什麽呢，你這種情況要是發炎怎麽辦，醫生不是說了嗎讓你再住院一陣子。”葉婷婷視線落在白色的被子上。
“我跟你要說的不是這件事情，我問你，剛才那個梁醫生你之前認識嗎？”
葉婷婷搖了搖頭。
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對方莫名的熱情搞得她有點吃不消。
“這就奇怪了，剛不是和你說要去交住院費嗎，我剛才去交的時候護士跟我說有人替你交過住院費了，連帶着醫藥費什麽的都交了，還預存了好些錢。我剛才看到梁醫生推你進來還以為是他給交的。”
葉婷婷搖了搖頭，立馬否決了她媽這個想法，“我們才第一天認識，程醫生說以後我的複健歸梁醫生管，沒其他了。”
葉母還在一旁念叨，“那就奇怪了，到底是誰呢。”
“媽，你還知道當時是誰送我來醫院的嗎？”這一個月來，葉婷婷對所以的事情不聞不問，好像出車禍的不是她一樣，今天猛然間問起，葉母也稍有些不适應，到底是自己女兒，葉婷婷這麽一問，她就明白了。
“你是說送你來的那個人？
我沒看見，當時跟你爸爸趕到醫院你就已經在手術室了，簽了許多手術前該簽的文件，除了醫生護士根本沒看到其他人，後來倒有警察來找過我們，讓我們提供肇事司機的情況，當時你還在昏迷我們就沒跟你說。”
“我只是奇怪，有人會替我們交住院費，真是好心人。”葉母嘟囔着，葉婷婷笑了笑，将被子往上拉了一點。
“好心人？或許吧。”
哪有什麽真好心人，葉婷婷心裏也明白。
作者有話要說：明明是秋天卻差一點寫成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