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的牙口真好,好過只狗牙

如果前世的流言是真,皇後身邊定已被安插了人手,因蕭問筠知道,皇後寝宮打掃清潔的日子必比民間的更為頻繁,如果不是內部有人,又怎麽會把那毒物藏在皇後床榻下那麽長的時間?

這個人,定是皇後身邊職份較高的宮女,而且能自由出入寝宮,而不受限制,所以才不會引人注目。

依照皇後現如今生病的情況來看,她的病,幾年之前就已開始了。

想必這毒物藥性并不強,極為微弱,所以太醫才一無所覺。

蕭問筠的眼神在宮內諸人臉上一一掃過,心想皇後是母儀天下第一人,她身邊的女官就有二十多位,能進得了內室的就有十幾人,自己無憑無據的指證,除了讓皇後對自己生厭,再使得李景譽注意上自己,又使得皇後身邊的女官對自己心了怨意之外,豪無益處。

經歷了前世,她早已明白,親善和悅轉眼之間便可化為厭惡指責,別看皇後現如今還念着自己娘親的好,但如真有什麽事損傷了她的益利,蕭問筠相信,她會毫不猶豫将自己當成棄子。

所以,蕭問筠想,自己要不動生色地使那個在皇後寝宮作怪的人現形,而且要将皇後床底下的秘密暴露。

這件事的難度很大。

她正想了,有宮婢手捧了紅漆盤子出來,盤子有紅綢蓋着,看那紅綢子頂起的樣子,那是一頂金冠。

那宮婢将金冠捧到了皇後的面前,揭開了紅綢子,只見那點翠嵌珠石鳳冠在燈光照射之下燦燦有光,金絲絞成的冠頂有飾以翡翠羽,珍珠花,金玉制的寶葉,或剪成荷花綴于枝上,而冠頂中央,是以指拇大的珍珠串成花朵模樣,并以花部托起兩枚白玉琢成的一大一小兩重花瓣,頂端又一個銀托,裏面用寶石嵌作花心,花心中央嵌着一個大拇指大的粉瑩圓形寶石,帷紗輕拂,卻掩不住那寶石灼灼之光。

皇後拿過那頂金冠,道:“這頂冠雖然不是公主制式的鳳冠,材料做工是卻是有過之而不及,來,本宮替你戴上試試?”

皇後周圍的宮婢人人臉上都露出了羨慕之色。

蕭問筠知道,一旦戴上了這頂金冠,便代表了皇後對她的看法,也代表着,她日後如果胡作非為,得罪了人,就有了一頂保護傘,比如那豪門惡奴,在外邊欺壓了良善,外邊的良善雖氣憤,但一想要教訓那惡奴了,就得想想那豪門主人。

蕭問筠心想,既如此,自己也得讓這保護傘再長命一些,至少要活到自己已經布局得差不多了的時候。

從皇後的臉色看,她中毒已久,自己既使把那原因找了出來,只怕也只能讓她多活幾年了。

蕭問筠心底升起了陣陣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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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是自己獨自一人落入人家的陷阱,這一世,也是自己獨自一人在陷阱裏掙紮。

她正怆惶着,任由皇後把那金冠往自己頭上戴去,卻聽殿外有公公傳諾:“二殿下到,林美人到。”

皇後喜道:“皇兒來了。”她把金冠順手送到了蕭問筠的手上,從矮榻上站起身來。

蕭問筠手捧金冠感慨地想,果然,她對自己的兒子還是不同些的,如果自己真損傷了她兒子的利益,怕是她會落得棄子的下場。

手裏的金冠做工極為精致,上面圓潤的的珠花在燈光下發着潤澤之極的柔光,可這到底也不過是用死物堆積起來的富錦榮華而已。

她一邊想着,一邊便見到李景辰攜着一位身穿杏色高腰長裙,頭有插翠羽金爵的佳麗走了過來。

李景辰攜着那位麗人向皇後行禮之後,轉眼見到蕭問筠以及她手裏的金冠,不由皺了皺眉,轉身對皇後道:“母後,那是六皇妹的金冠?”

聽了他的詢問,皇後臉上浮出淡淡的戚色來:“這是給她成年時用的,原本要加上公主的九章蟲草釵,哪裏想到,她到底是個沒福氣的,還沒等這金冠做好,就去了,今日本宮見了蕭家妹子,卻不由想起了你六妹,便想着這金冠如果有人時常戴戴,你六妹在天上見了,也會高興的。”

李景辰一眼就認出了此女正是桃花庵撒潑的蕭家大小姐,心中惡感頓生,又回想自家六皇妹婉轉嬌美的模樣,哪裏是這潑女能抵得了的,如果道:“母後,送別的不行,偏要送這價值連城的金冠,給她,還不如把這金冠拆了,給疆邊将士充為軍饷,六妹心善,定會同意我們這麽做。”

如果是其它閨秀,受到這等面對面的言語侮辱,早已羞不可抑,可李景辰失望了,此女不但沒有這等想法,而且把那金冠轉來轉去地仔細觀賞,還眨着大眼睛很誠懇地求教:“這金冠當真價值連城?”

李景辰在皇後面前一向峙仗着她的痛愛的,于是答道:“光這頂簪上這顆圓滑潤澤的粉色寶石,就百年難遇,更何況四周圍組成花瓣的南海珍珠,全是小拇指一般大小,每一顆都抵得了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呢,這是母後特地為六皇妹打造的,你能襯得起這金冠麽?”

這是非常明顯的羞辱了。

如果沒有經歷前世種種,心高氣傲蕭問筠肯定将這金冠推辭,送返給皇家,只可惜,她已非往日之人,所以,她笑了笑道:“的确,價值連城,只不過,我卻有些不相信,世上所說價值連城之物,大都是人們以訛傳論而已,你說這麽一塊小小的石頭,就能充實三軍,聽說寶石堅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景辰以及殿內衆人皆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蕭問筠把那金冠湊在了嘴邊,張嘴就朝那冠頂的大寶石咬了過去,而且,她的牙口賃好,咬得那大寶石咯咯作響,在空空的大殿如有狗兒在深夜啃骨頭,那個聲音摻牙得人直想把耳朵蒙上。

不但李景辰目瞪口呆,連皇後也怔了,想她在宮裏多年,來來去去的俱是貴妃貴女貴婦,什麽人沒見過,乖巧的,活潑的,言語讨喜的,她都活了幾十年了,事間萬物諸人見得太多了,可今日頭一次見到如此語言與行動一致的貴女加閨秀。

前一秒種還在懷疑這金冠寶石的真假,後一刻已把金冠放進了嘴裏檢查真假了,也不怕自己責怪……當然,當着她的面以及全殿人的面,做為一個以敦和慈藹聞名的皇後,自己也沒辦法當面給她臉色看,對于一個天真浪漫的癡兒,能和她一般計較麽?

所以,全殿的人都怔了,全忘記了要将她的破壞行動阻止下來。

當然,制作這金冠的工匠也全沒有想到有人會把這金冠當成了骨頭來咬,如果早知道,他們就把這金冠裏的黃金含量弄得少一些,加多一些鐵,也好給類似于蕭問筠此等喜歡磨牙的人磨牙,畢竟,黃金綿軟,鐵硬,不容易被咬斷。

所以,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蕭問筠此樣女子,因而……只聽得那珠玉滾落玉盤的聲音叮叮當當地響起,當然,珠玉并沒有滾落玉盤,而是向四面八方的大理石地板滾了去。

聽到了這散落之聲,一時間,衆人尚未反映過來,皆想,這蕭家長女雖然腦袋不太好使,但卻有一口好牙,瞧她把這金冠破壞得徹底得,都讓人看清那頂簪上深深的牙印了。

她的一口好牙,簡直可以和她父親蕭南逸手裏那鋒利無比的令敵人聞風喪膽的長槍相提并論啊。

衆人終于在她的驚叫聲中驚醒:“哎呀,壞了壞了,散了散了,這麽不經咬啊,快點兒撿起來,少了一顆,可就是一個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啊。”

衆宮婢一陣慌亂,忙彎下了腰去拾那滿地亂滾地珠子。

她嘴裏一邊大呼小叫地指揮宮婢撿珠子,一邊把李景辰剛剛說的話照樣搬了出來:“那裏,那顆綠寶石,可值半座城池呢……那裏,紅色的,軍隊一年的棉衣,那裏,那顆青寶石,兵器的打造可就指望它了!還有那裏那裏,衣服架子下面那顆,二殿下身上的錦袍能做上十件八件的!還有那顆,紫色的,二殿下娶妻下聘也能娶上十個八個了!”

第二十三 這種事,拼的就是速度!

李景辰此時心中産生了嚴重的懷疑,此女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可往她臉上望過去,卻見她臉上沒有半絲兒的嘲意,眼角眉梢全是緊張之色,還真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可這聽進去的話反轉過來從她的嘴裏說了出來,怎麽就這麽不中聽呢?

衆宮婢一開始還滿臉緊張,到了後來,聽了她的言語,嘴角已溢滿了笑意,有幾個嘴角開始抽搐起來,連皇後都面帶了笑意。

他怎麽好意思發做呢?

有多長時間,他沒有見過母後臉上的笑容了?

不錯,她沒有一日不在笑,對着父皇的時侯,是溫和的笑,對着妃嫔的時侯,是敦厚的笑,對着自己的時侯,是柔婉的笑,可他知道,她的笑意從來都沒有達到心底,她臉上沒有為自己歡心而笑過,有好幾年了吧?

李景辰心想。

看到母後嘴角那全不設防的笑,他想,就算這女子是故意嘲弄自己的,只要能逗得母後笑,那麽,他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好了。

李景辰寬厚地想,他沒有發現,此時,他的嘴角也浮上了微微的笑意。

“哎呀,還少了幾顆整座城池的……”蕭問筠一邊驚慌失措地叫着,一邊小心地觀察着殿內撿着珠玉的宮婢,那個人,為了不暴露床底下的機關,定會親自動手撿取那床邊上的珠玉!

可經過一翻試探,在床邊來來去去的人始終有好幾名,蕭問筠實在不能肯定這其中最有可能的人是哪一個。

而幸好,她已不動聲色地将那幾顆最為貴重的珠玉往床底下丢了去。

“在床底下……”她叫道,一說出這句話來,她便看得清楚,那位名叫素巧的宮女渾身一震。

是她?她可是皇後身邊名份第一的尚宮,是從三品的女官!

蕭問筠忽地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如果連這麽職位高的人都已背叛了皇後,那麽,皇後身邊還剩下多少人可以用?

她一邊想着,一邊往床底下爬了過去,自珠玉滾落地面開始,抱着将功折罪的念頭,她便一邊指揮着衆人拾撿珠寶,一邊自己親自動手拾撿,按照她以前的種種行為,她這種行為理所當然。

因她知道,只有她親自動手,既便是皇後身邊的女官,也不好阻止,畢竟,女官的身份再高,也是奴婢,她的身份再低,也是主子。

所以,她行動極為迅速地爬到了床底之下。

雖然有這一層利害關系在,可床底下的關系太過重要,她可以确定那作崇之人随時都可能找借口把自己攔下了。

所以,這種事情就只能拼速度,拼其措手不及了。

父親不是說過,戰場之上,兩兵相接,拼的就是你比他快!

比如說那刀劍,對方的雖然重且長,但如果你比他快,就是在他把刀劍刺進你的肉裏的時候,非常快地把你手裏的刀劍先刺進他的胸口!所以在他的劍進入你的胸口之前就已經死了。

蕭問筠身形瘦小,還未曾長開,所以床底極适合她爬,在另外那個人也急急地爬進床底之時,蕭問筠已把方寸大小的床底找了個遍,她沒有管那丢失的珠寶,首先看的是那最可能的地方,皇後頭枕之處,象皇後這樣行止皆有定數的人,她相信她連睡覺的方向都常年不會改變,而最損傷人體的部分,便是腦部。

不是說皇後常年睡不安寝,被夢魇驚擾麽?

可一眼掃過去,她卻只見床底光滑平整,并無半點不妥,眼看着那素巧也爬進了床底,而另外那人卻在床邊窺視,素巧邊往床底爬邊叫了起來:“蕭家小姐,這些粗活就讓奴婢來做吧?”

蕭問筠急得腦門出了一層汗,忽地急中知智,似是忘了在床底一般,欲要站起身來……

殿內諸人只聽得床底傳來一聲巨響,伴随着頭顱撞在木板上沉重的聲音,也伴随着一聲慘叫……那自然是蕭問筠的慘叫。

床底下又發生了什麽事?

在蕭問筠的哇哇大叫聲中,衆人都聽清了她的話語:“哎呦,撞得好痛,哎呦,幸好都找到了,一座城池都沒丢失,哎呦,還多出一個香袋子來……”

蕭問筠發釵鬓亂地從皇後的床底下鑽了出來,額頭上有個大包,眼裏聚滿了淚花兒,卻炫耀一般地把手舉得高高的,衆人都看清了她手裏那灼灼有光的寶石,以及那色彩濃豔的錦色袋子。

她的表情驚痛且喜。

當然,現在都沒有人管她的表情以及發釵的零亂及不合禮儀了。

皇後臉上的笑意漸漸地消失,她盯着蕭問筠手裏的香袋子,用極柔和的聲音道:“好孩子,把你手裏的東西給本宮瞧瞧?”

蕭問筠一無所覺,象一個讨好大人的孩子,揉着額頭,走到皇後的面前,首先将手裏貴重的珠寶遞到了皇後的眼皮底下:“皇後幹娘,您瞧瞧,都找齊了,一樣都不少。”她斜眼掃了李景辰一下,“價值連城,這裏可是城池的一塊磚都不曾少!”

李景辰再一次肯定,這丫頭不但腦袋有些問題,而且象孩童一般睚眦必報。

皇後卻聞到了那香袋子傳出來的淡淡的味道,隔得稍微遠一些,這味道便混在了其它的物品裏,再也聞不到了。

可這種心煩氣燥的感覺,她可熟悉得很。

有許多個夜晚,她就是被這種感覺驚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只以為這是因為自己平日操心過多,思慮太多的原故,宮裏面的女人,哪一個不是思慮重重?

她不理蕭問筠手裏的寶石,只一手拿過了那香袋子,淡淡地吩咐:“都下去吧,本宮有話想問蕭小姐。”

素巧忙一點頭,領着宮婢魚貫而出,殿裏面只剩下了蕭問筠,李景辰以及那位林美人。

皇後淡淡擡頭,望了林美人一眼:“你先在外邊等着。”

“是,母後。”林美人略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傳進蕭問筠的耳內,讓她心一顫:這位林美人不但容顏美,姿态美,而且聲音更是美得驚人,柔媚中帶有些性感,直撓到人的心底裏去。

看來李景辰極為寵愛她,見她被皇後遣走,上前低聲道:“你先去吧。”

一刻都不能離啊。

蕭問筠轉眼朝皇後望過去,皇後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顯然她對兒子的這個寵妃不怎麽看好。

林美人出去了,殿門也被合上,皇後這才身軀一松,幾乎軟倒在了床榻之上,她望着這淺藍色織錦的繡袋,輕聲道:“原來是它。”

蕭問筠自是知道她在說什麽:原來是它,是這樣東西讓她纏綿病榻。

她臉上自是不顯出什麽來,而李景辰性格雖魯莽,但也意識到了皇後臉色大變的緣故,他的臉色也變了,皇後被人算計了這麽多年,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人在宮裏面的勢力有多大,而到今天為止,他們依舊不知道那人是誰,除了這個錦袋,對對方一無所知,那些人買通了多少人?禦醫中又有多少是他們的人。

更可怕的是,皇後的身邊,還有多少可以值得信賴的?

皇後是**之主,按道理來說,如果市恩,她是最能給人期望的,可現如今的情況,宮中之人卻早已把手伸到了她的身上,那麽,她這個皇後還算是皇後麽?

皇後的臉在燈光下暗暗沉沉,更是灰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她緩緩擡起頭來,望着毫無所覺,只拿着寶石玩耍的蕭問筠,輕聲嘆道:“如果你的母親還在就好了。”

如果她還在,她會常來宮裏走動,定早就發覺了不妥,不會讓這個陰謀延續這麽長的時間。

沈之柔卻早早地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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