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槍打的就是出頭鳥
劉貴妃含笑答道:“不必了,她花朵般的人兒,仔細傷了手。 ”
蕭問筠皺眉道:“這倒是我顧忌不周了,二妹妹,回家後我把白玉傷痛膏給你一些,擦在手上,就不痛了。”
劉貴妃心開始痛了,她原想着自己這麽明顯的指責,這蕭問筠再不會當着自己的面做得太過難看,以免影響了下面的計劃,哪知她全不把她的話放進耳內……她原想着把蕭月憐立了出去,讓她成為衆矢之敵,被蕭問筠這麽一欺侮,這些貴女們的氣全都慢慢消了,下面可就不好辦了。
她會是故意的麽?劉貴妃望着她一邊拿了那剝好的長壽果來吃,一邊笑吟吟地指揮着蕭月憐剝殼……這樣的手段,連在朝廷磨練多年的老臣子都只怕不會想到,這蕭家長女不過稚齡,會有這麽大的本事?
況且,她并不知道自己下面的計劃!
或許真象譽兒說的,這個女子,不過是撞巧罷了?
可下面的計劃可要改改了。
劉貴妃心中雖惱怒,臉上卻笑得更為和煦,又使人傳了歌舞來,預計着邊看歌舞邊等着皇後的到來。
絲弦還沒開始,傳有公公傳諾:“皇後娘娘駕到,平妃娘娘駕到。”
衆貴女忙跪下行禮,請皇後于上首坐了。
蕭問筠微微擡頭用眼角餘光打量左下首的平妃,她是李景乾的母妃,身穿一件素淡的暗鑲銀線長裙,頭上戴了一支飾有翡翠羽的步搖,頭頂中央簪了一朵半開的荷花,将她的容顏襯得如浮如梅花上的初雪,透着隐隐的紅潤。
與貴氣端然的皇後和豔麗的劉貴妃相比,她就如開在角落裏的幽蘭,散着淡淡暗香,卻使人不可忽視。 課外書蕭問筠忽感覺到她的視線往自己這邊掃了過來,心中一跳,忙避垂下了眼,只覺那目光如夏日裏忽下了一場小雪,直透到心底。
依照以往的規矩,參加百花宴的貴女要以百花為題制作甜酥,用百果雕成各式模樣的物品,以襯糕點,更題詩以考才學。
紅酥,是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用雙層的瓷罐暖着,以防凝結,這是貴女之中考究廚藝的高雅玩藝兒,一座酥點制作出來,其色璀璨,灼爍皓旰,可以耀目得如珠玉一般。
而酥油,由黃油加了花汁的顏色,點酥之時,将酥油軟化,置于漏形的鬥中,使其從小口之處流出,由人手操控按擠,滴在由果蔬糕點等制成的模型上,滴出雪岫玉臺般的景象。
而雕出百獸萬物襯如酥點之旁,卻是要考究其刀功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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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間做底架的各色糕點,卻是貴女們在家裏親手備好,早早地送進宮來,以備點酥時使用的。
參加百花宴的,無一不是豪門貴女,日後所嫁之人,非富則貴,她們嫁過去之後,要管家看帳,應酬見客,所以才學文采缺一不可。
今日的百花宴人人都知道其中真實的意義,對女子來說,如同男子參與殿試,所以,個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蕭問筠也不例外。
皇後含笑向身邊的公公點了點頭,宮婢們魚貫而至,收去了點心等吃食,将點酥的材料等端了上來,每個貴女之間更用薄帳隔開,以免互相影響。
點酥是蕭問筠極擅長做的,也是從小被教的第一種制點,她可以用軟化的紅酥以手持握,制作出精美絕倫的亭臺樓閣,假山雪景,如在前世,她必會傾盡全力,以博個頭彩,但這一次,她卻只用紅酥滴個簡單的珊瑚架出來,因她知道,這個頭彩,自然會有人去争的。
随着掌鐘司儀鑼響聲響,她們四周圍的薄紗被除了下來,每個人案臺上制成的酥點便一目了然了,蕭問筠的中規中矩,沒見有多麽的出色,但也不會太過遜色。
蕭問筠往每個人的案臺上一掃,便見到吉馨竺桌上的顯然比旁邊的技藝高出了好大一截,她的酥點用了許多種顏色,制出假山蔥籠,花遍山野的意境,上面更有金帛貼成了一個個小小的金廂樓閣,點綴其間,如人間仙境。
見衆人的目光皆聚于吉馨竺的桌上,吉馨竺臉上不由也有了淡淡的得色。
蕭月憐的綢賬是最後拆下來的,圍着她的薄帳一拆,四周圍皆發出一聲輕呼,人人都把視線又聚在了她的桌子上,只見她制作的卻是泰山日出之景,旭日發出的第一縷陽光撕破重重的雲層,使東方漸露了魚肚白,将山戀染上了一層淡紅,映得山戀上的亭閣鍍上了一層金色,更有一輪紅日躍出山戀,氣勢非凡。
山戀四周更以蔬果雕出各式禽鳥,點綴其間,靈活活潑。
她的酥點單從氣勢顏色上看又比吉馨竺的高出了不少,引得皇後目注于她,似是不認識她一般,劉貴妃忙低聲禀報:“這位是蕭家二小姐。”
皇後回眸望了劉貴妃一眼:“昨晚上你特意來本宮宮裏,請求今日百花宴加多一人,原來就是她?”
劉貴妃嫣然笑道:“姐姐,妹妹說的不錯吧,她确實有幾分本事。”
皇後點了點頭道:“頗花了些巧心思,呈上來看看。”
蕭月憐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忙離座親手端了那盤酥點上去。
蕭問筠看清了席上衆女臉上不以為然之色,心中暗嘆,她枉廢了自己一番心思了。
那盤酥點由宮婢托着,遞送到了皇後的案臺之上,皇後與劉貴妃平妃等觀賞一翻,臉上都露了贊賞之色。
劉貴妃道:“這酥點雖是以酥油雜以花朵的顏色滴成,但臣妾看來,無論近看還是遠觀,居然與那真的泰山觀日豪不遜色。”
平妃也含笑點了點頭。
皇後指着山谷間奔走的野獸,笑道:“這些鹿的鹿角都做得惟妙惟肖,的确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女子。”
劉貴妃含笑:“姐姐說得不錯,如果她到了宮裏,比尚宮局許多女官都強些呢。”
聽了她們的稱贊,座下貴女便個個兒露了些愧色,吉馨竺出席行禮,笑道:“娘娘,民女未曾想過蕭家妹妹能制出這樣的好東西來,能否将這酥山賜了下來,讓我們一一瞧瞧?”
蕭問筠仔細觀察着劉貴妃的神色,只見她聽了吉馨竺的話之後,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忽地明白了她為何将蕭月憐推在了前邊,額頭不由出了層冷汗……這酥山之上,到底有什麽古怪?
木秀于林,風畢摧之。
她一開始便讓蕭月憐出夠了風頭,目地不過如此而已。
那酥山首先傳到吉馨竺的桌前,吉馨竺含笑反複觀賞,嘴裏贊不絕口,似是極為欣賞蕭月憐的手藝:“蕭妹妹,我倒從未想過,你滴酥的手藝比你姐姐還好呢,制成的酥山遠遠望去,玲珑華美,隔得近了,還有梅花的淡淡清香,使人食指大動,來來來,你們都來瞧瞧?”
衆貴女便離席來到吉馨竺的桌上,圍了上去,又有貴女叫了蕭月憐去,要她仔細詳說這糕點的制作。
蕭問筠見蕭月憐興奮得臉冒紅光,只能在心底暗嘆:她恐怕今日是頭一次被人如此關注吧?
第三十三 奇詭的物件
蕭問筠不想被人看出不妥,緩緩往圍着的場子裏走了去,只聽得贊揚之聲從所圍之處傳了來,夾雜着蕭月憐自恃的解說,不由在心底升起微微的涼意:先将人捧得極高,然後再使其摔了下來,前一世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這一世,卻要用在她的身上了。
蕭問筠擡起頭來,望着遠方紅檐黃宇之間那緩緩浮動的白雲,心想,這一次,他們的利用,卻不是那麽順利了。
“咦,這是什麽?”陳惜雪笑問蕭月憐,“妹妹的手真巧,這靈獸雕得微毫畢現,連那高高揚起的獸尾,都活動活現。”
吉馨竺道:“連這你都不認識,這是吉獸狻猊,是佛門護法。”
陳惜雪笑道:“吉姐姐真是見多識廣,妹妹寡聞了,剛剛我乍眼一看,還以為是只貓呢。”
她這話一出,場上頓時安靜了下來,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吉馨竺勉強地笑道:“陳妹妹別瞎說,蕭妹妹心靈手巧,哪會連這兩樣東西都分不出來?”
簫問筠看得清楚,陳惜雪如燙了手一般,将手上銀簽子插住的那靈獸重放回了原處。
經過兩人這麽鬧,衆貴女再也沒有心思看下去,各自回桌前坐了。
有宮婢将那酥山端起,放在了皇後前的案臺上,皇後似也沒了剛剛的興致,淡淡地道:“品評吧。“有宮婢便将長形案臺上每位貴女制作的酥山仔細地切下一小塊,使其能保持原狀,又便于品嘗到美味。
自是有試吃宮婢先用銀筷子試吃了,再送到三位娘娘面前。
因酥糕有十幾種之多,因此每樣只用小勺子挖了一小塊出來,一一試吃,蕭問筠仔細觀察她們吃到蕭月憐那糕點時的表情,劉貴妃柔如春風的臉并無絲豪改變,反而點了點頭,而平妃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卻是什麽都沒有說。
當那糕點端到皇後面前的時候,那糕點一入嘴,皇後便把手裏的勺子一下子丢到了瓷盤子上,又把吃進嘴裏的糕點吐在了漱口盤子裏。
那勺子與瓷盤相擊,叮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花園之中如響了一聲炸雷,驚得蕭月憐渾身一顫,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只聽皇後淡淡地問:“這梅花九品糕,是你做的?”
蕭月憐茫然地行禮:“民女做的并不是什麽梅花九品糕,不過是一般的糕點而已。”
劉貴妃皺眉道:“你自自己親手制的糕點竟不知道名字麽?”
平妃嘆了口氣:“剛剛兒本宮就覺得味道不對了,但本宮又沒嘗過梅花九品糕,因此不敢胡說,請姐姐恕罪。”
皇後轉過頭望了她們一眼,喘息起來:“你們都沒吃過,自然不知!”
蕭月憐從她們的對話之中察覺自己似乎闖了大禍,可這禍卻不知從何而來,不由跪于地上,索索發抖,只在嘴裏喃喃:“民女實不知什麽梅花九品糕。”
吉馨竺出列行禮,端然道:“蕭妹妹,你這就不對了,明明是你托蕭姐姐去借了這梅花九品糕的食譜來,說要回府研制,今日反而說自己不知道什麽梅花九品糕,豈不是笑話?”
此時,皇後臉色變得蒼白,額頭也冒了冷汗,有宮婢急急地扶了她,又使人去叫禦醫,女官素巧冷冷望着蕭月憐:“你制了梅花九品糕倒沒有什麽,可千不該萬不該在裏面加了桂花,皇後娘娘吃不得桂花,你不知道麽?”
皇後氣息微弱,吩咐道:“兩位妹妹仔細查查,看是誰在暗中搞鬼……”
劉貴妃和平妃齊齊應了聲是。
皇後被宮婢擡上了軟轎,急急地去了偏殿。
等皇後離去之後,劉貴妃似笑非笑地望着場下早已癱軟成一團的蕭月憐:“說說吧,這梅花九品糕是你自己制作的,還是有人特意指使?”
蕭月憐早已吓得說不出話來,回想起剛剛吉馨竺的證詞,忽地回頭,對蕭問筠道:“是她害我,我根本沒叫她去借什麽書!”
蕭問筠忙跪下磕頭:“娘娘,民女沒有說謊,是妹妹身邊的一名下人名叫祥哥的,來了我的院子裏,告訴民女,說請民女幫妹妹借本書來,還說那書名叫調味集,民女自與妹妹發生沖突後,後悔得很,一直想和她和好,所以便答應了,借了之後,也是由那位祥哥送去了妹妹的院子裏,但因民女借不到調味集,只借了調羹集,妹妹有些不滿,所以要我還了回去,哪知那天夜裏,這本冊子就被人扔進火堆裏燒了。”
劉貴妃聽她一番辨解,心中疑雲初起:聽皇兒說了,那人奪不回那冊子,是因為這蕭問筠失手把那冊子給燒了,可如今怎麽聽來聽去不是這麽回事?
她摁下心中疑團:“蕭家大妹妹,如此說來,你沒有親手将冊子送給你妹妹?”
蕭問筠垂頭,臉上起了紅雲:“啓禀貴妃娘娘,自上次桃花庵民女失手和妹妹沖突之後,我們便好幾日沒說話了。”
她這話引得場上貴女臉上俱現了些了然之色……這是理所當然的,兩人打得那麽厲害,一轉身就和好了,這也太不合情理了。
蕭月憐茫然地反複喃喃道:“我根本沒叫她借什麽冊子,也從沒收過什麽冊子!”
劉貴妃轉身過去問平妃,為難地道:“平妹妹,這可難死姐姐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個說送了,一個說沒送,再者,這場上的糕點又是怎麽回事?”
平妃笑道:“這梅花九品糕定是真的,難道這蕭家的連自己做的糕點都認不出來了麽?”
劉貴妃這才轉身對蕭月憐道:“蕭家二妹妹,你既是說這梅花九品糕不是你做的,哪你呈進宮裏的是什麽?你在滴酥之時,就沒發現自己這糕點與往日有什麽不同?”
蕭月憐顫聲道:“民女在原來的糕點裏加了梅花,香氣和這個略有些相近……貴妃娘娘……”她擡起頭來,直直地望着劉貴妃,“這還是您建議民女加的,說皇後喜歡梅花的香氣。”
劉貴妃嘆道:“可本宮卻沒叫你加上桂花,蕭家二妹妹,你怎麽就喜歡自作主張呢?”
此時,陳惜雪離席行禮道:“娘娘,民女剛剛看了那盤酥點,吉妹妹說蕭妹妹雕了一個吉獸,但民女看來看去都象只貓兒,娘娘是知道的,宮裏面禁止養貓,皇後娘娘是最不喜歡貓兒叫的,民女初初還不覺得什麽,此時想想,蕭妹妹接二連三的犯錯,怕不是一句無心之失能抵得過的。”
劉貴妃皺眉咦了一聲道:“陳家妹妹,你可不能胡亂猜測,這貓便是貓,吉獸便是吉獸,兩者完全不同……”她緩緩地拿起那酥點上狻猊,轉過來轉過去的看,奇道,“這倒是奇了,轉過一面是狻猊,到了另一面,卻又的确象只貓了……”她把手裏的狻猊遞給身邊的平妃,“你瞧瞧,妹妹。”
平妃拿了過去,便也皺了眉頭:“此等手法,倒讓妹妹想起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劉貴妃凝眸:“妹妹也想到了?”
衆貴女見兩妃臉色變成冰霜一般,個個面面相觑,蕭月憐更是吓得抖成一團。
劉貴妃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留意蕭問筠,見她臉上俱是茫然惶恐,一時也瞧不出端倪來,不由心底又生疑意,莫非她身後當真有人?
這似貓非貓的東西,可不是她叫人放的。
多年前的舊案,蕭問筠那時還未出世呢,又怎麽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