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寧萱下意識用雙手握住刺入體內的劍,想要阻止長劍的攻勢,但換來的只是被劍刃割得鮮血淋漓的掌心,一切都毫無作用。
她體內的胎兒發出尖銳的慘叫聲,幾乎要刺破可寧萱的耳膜,聲聲泣血。修為不足的寧萱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被魔胎影響,耳朵流出血來,下一瞬間,她便什麽也聽不見了。
魔胎死前還在寧萱的肚子裏掙紮,魔氣胡亂沖撞,将寧萱本就有了裂縫的仙骨撞開一道不可修複的裂縫,無數魔氣沖進寧萱的仙骨裏,試圖将她本身的靈氣替換成魔氣。如同鍛骨重生,抽筋洗髓,寧萱疼得快要死去。
此時,仙界的人趕到,他們看到的便是仙尊“大義滅親”的這一幕。
承懷眼神沉靜,将靈力打入長劍,催動劍氣攪碎寧萱體內的魔胎。
他知道寧萱的痛苦,但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只要痛過這一回,以後就能好的,他們會尋一個世外桃源,再也不管人仙魔三界之事,只有他們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寧萱與魔胎同知同覺,魔胎被寸寸消滅的同時,屬于寧萱體內的一部分也在劍氣的催動下,一點點碾碎消失。
霸道且強橫的劍氣力求把寧萱體內的全部魔氣消滅,它不會區分敵我,只要是魔氣,便都在它的消滅範圍之內。
于是,寧萱那根早已染成純黑的仙骨便被劍氣碾成了粉末。
修仙者與普通凡人的最大區別,便是這根仙骨。
若是有仙骨,便能在魔氣和劍氣相互争鬥的時候,将神魂藏進仙骨內,護住她的神魂。修仙者只要神魂不滅,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寧萱從前一直都能感受到仙骨的存在,所以她才會在動用禁術救承懷的時候,精準使用了仙骨的靈氣,但如今卻和她的胎兒一起,一點也找不到了。
她吐出一口黑紅的鮮血,眼睜睜地看着仙界衆人對着仙尊露出誇贊的笑容,甚至對他此舉拍手稱快,而他們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世間最惡心,最下賤的生物,連存在都不配。
明明她什麽都聽不見了,可寧萱看着他們,卻覺得這個世界好吵,吵得她不得安寧。
好累。好疼。好吵。
寧萱脫力往後倒去。
承懷怕再次傷及她,迅速松開了握住劍柄的手。
匆匆趕到的杜梓若和霍正清來到承懷的身後,他們仿佛早已經預見了這個結局。霍正清對抵達這裏的仙界衆人拱了拱手,三言兩語便把這些人帶走了。
杜梓若在仙界衆人離開之後,才露出憂心忡忡的神色,連忙來到寧萱的面前,試圖給她止住身下的血。
大面積的鮮血瞬間把寧萱的下裙染紅,這片血紅猝不及防地刺進了承懷的眼裏,他垂落在身側的右手幅度微小地顫抖着,然後蜷縮成拳頭。
杜梓若單膝跪在地上,給寧萱體內傳送修複的靈力,但是不知為何,她的身體就像破了個洞,這邊輸進去,那邊就會流出來,鮮血依舊止不住地流。
寧萱的血流淌到承懷的腳下,承懷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喉結滾動,聲線沙啞,詢問:“如何?現在用拘魂燈嗎?”
承懷想,他與杜梓若已經演算過無數次,計劃差強人意,好歹能讓寧萱活下來。
杜梓若臉色難看,沉默不語。
他并沒有找到寧萱的仙骨。
承懷久久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意識到了什麽,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如此失态,他直接拉開杜梓若,跪在躺在冰冷地面上的寧萱身旁。
寧萱睜着眼睛,盯着頭頂的天空,四四方方的院子,像極了她住了十多年的合歡聖地。
她感受到熟悉的靈氣輸入體內,每日仙尊便是這樣為她檢查身體。
但很快的,她便什麽也感覺不到了。
“為什麽,她會沒有仙骨?這不可能……”為了确保計劃能夠順利,承懷每天都會用靈力檢查,确認寧萱的仙骨存在,只是她的仙骨被魔氣圍繞,只要他的靈力稍微靠近一些,寧萱便會喊疼,他便也不敢再繼續向前。
但現在他卻沒有在仙骨本該在的位置探尋到它的存在。
他向來只做最正确的事情。殺死魔胎是正确的,讓寧萱活下來也是正确的。只要結局是對的,他便能不擇手段。
然而,如今的一切都脫離了他的掌控,寧萱的仙骨他找不到了,她的一半神魂也不知去向了。
他想起自己殺死魔胎時所使用的劍氣,意識到一個讓他恐懼的可能。
是他殺死了寧萱嗎?
可他明明是想要救她的。
承懷對上寧萱逐漸渙散的目光,他顫抖着手,拿出拘魂燈。
“承懷,她的神魂只剩下一半!你使用拘魂燈只能留住她的一半,日後她便只是一具沒有思想軀殼!”杜梓若極力勸阻承懷,誰也不知道只有一半靈魂的寧萱還是不是原來的寧萱,但他知道,承懷一定不會是原來的承懷仙尊了。
承懷一掌擊飛了杜梓若,任何想要阻止他救他妻子的人,都是他的敵人。
他強行從自己的神魂中抽出一縷,留住了殘存在寧萱體內的半個神魂,然後取了心頭血,滴在拘魂燈的燈芯上。
拘魂燈像是普通的燭臺,燈芯燃起一點火星子,承懷便以修為為代價,輸入自己的靈力,直至拘魂燈的燈芯燃起一撮小火苗,仿佛風一吹就會熄滅一般。
寧萱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但她的眼眸黑得沒有一絲光亮,無神地盯着天空,像是一具沒有生氣的木偶。
承懷臉色慘白,襯得他的眼角紅得厲害,他小心翼翼地護着拘魂燈的燈火,一手抱起輕得仿佛沒有重量的寧萱身體。
“夫人,不對,我們還未正式舉行道侶大典。不過沒關系,擇日不如撞日,我為你更衣,等會兒我們就去姻緣石面前,刻下我們的名字,永遠在一起,好不好?”承懷嘴角扯開微笑,那張俊美的臉多了幾分瘋狂和偏執。
被一掌擊飛的杜梓若捂住胸口,他嘴角滲出鮮血,目光凝視着承懷抱起寧萱的背影。
他想,承懷仙尊真的瘋了。
他們看不見,寧萱本該消散于天地的半個神魂正飄在空中,跟在自己身體的後頭。
脫離了身體的寧萱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好像一下子就輕松了很多,但她的情感卻沉甸甸的,好像總有什麽心願尚未完成,所以她不肯離去,又像是被什麽東西強行留在這個世間拉扯着拉扯着,她便走不動了。
只有一半神魂的寧萱記憶逐漸清晰,所有她該記得的,不該記得的,全都記了起來。
寧萱看着承懷用他的半數修為來修補她那個破了個大洞的身體,還為她穿上了紅嫁衣,心頭湧動着萬般情緒。
她應該是個魂魄,為什麽還會有情緒?飄在空中的寧萱不僅有情緒,還會思考。
“夫人稍等。”承懷幫“寧萱”的身體穿好嫁衣,讓她坐在小廳裏,對她露出溫柔的笑容,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他們還是會按照原定計劃,繼續道侶大典。
他轉身進去更衣。
越是虛假的,他便越是真實對待。
明明現在的“寧萱”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禮數。
寧萱飄到自己的身體面前,這一身繁複精致的嫁衣,真好看。
她想要伸手觸碰,卻發現她根本沒有手。
原來她只是一陣風,沒有虛實的風,頂多只剩下一點執念。
承懷很快便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同樣也是一身紅。
他牽起“寧萱”的手,與她一起禦劍飛行,前往姻緣石的所在地。
這一路飛得很慢,風吹動他們的衣角,“寧萱”翻飛的裙擺與他的衣擺若即若離。
他們從天上路過人間,見到許多凡人。“寧萱”垂着眼簾,目光無神,便像是在“望”着底下。
承懷便還像以前一樣,與“寧萱”聊着天,雖然只有他一人在說。
“凡人一生短暫,我們修仙者不同,我們可以長生不老,一起度過漫長的一生。”
風吹動“寧萱”的長發,她的眼睫輕顫,好像有了反應。
承懷牽着她的手,與她一起降落在姻緣石前。
“寧萱”像一具可以任人擺弄的木偶,卻不會自己動彈,但在姻緣石上刻字發誓需要雙方都完成,才算儀式成立。
承懷讓“寧萱”坐在姻緣石旁邊,幫她整理被風吹亂的長發,耐心地說:“我去姻緣石上刻下我們的名字,你在這裏等我。千萬不要走動,這裏很危險。”
在承懷轉過身去的時候,一陣風吹來,坐在一旁的寧萱眨了眨眼睛,轉動脖子,看向不遠處的一塊石碑——誅仙臺。
她在合歡宗的時候聽說過誅仙臺。
從這裏跳下去的仙人,便會廢去一身修為,失去長生不老的能力,進入凡人的痛苦輪回裏,如同一個詛咒,從此再無可能擁有仙緣。仙界的人都是從凡人修煉成仙,過慣了比凡人高一等的生活,自然不會“自甘堕落”去當凡人。
成仙多好,長生不老,可以飛天遁地,在凡人眼裏幾乎無所不能。
但對于寧萱來說,她在仙界的這段日子,并不比她在人界流離失所過得快樂多少。
尤其是最後的痛苦記憶,只要看他一眼,那粉身碎骨的疼痛便會又一次席卷而來。
寧萱想,姻緣石就在誅仙臺不遠的地方,這設置得真妙,細想而來,極有深意,也不知是誰的手筆。
她站起身,承懷并沒有發覺她的動作,畢竟現在的承懷,比起她,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姻緣石上寫着“承懷”和“寧萱”的名字,但很快,“寧萱”的名字便從姻緣石上消失了,因為她神魂破碎,不被姻緣石認可。
承懷咬破指尖,克制着右手的顫抖,用指尖血在姻緣石上,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和寧萱的名字。
在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寧萱已經站在了誅仙臺的邊緣。
寧萱望向底下看不見底部的黑洞,腦海中最清晰的記憶,竟然是他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做人如果淪落到自願被枷鎖束縛,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
她發現自己的執念與承懷無關,她并不想報複他什麽,她只想要自由。
承懷看着石頭上的名字,脫力地露出一個放松的笑容,轉過身,準備告訴“寧萱”,只要他們一起發誓,就算禮成了。
然而,他看到的卻是站在誅仙臺邊緣,搖搖欲墜的紅色身影。
承懷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奮力跑向那道身影,明明只差一點,他便能觸碰到她的衣角,但他只能看到一個背對着他,墜身于黑暗的影子。
她連一眼都不願意施舍給他。
作者有話說:
【仙界篇結束】
說明:下一章是v章。(明天去過生日啦!可能會晚點更新。感謝大家的支持和喜愛!我會繼續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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