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老房子着火

年幼者不會因為一個吻而心煩意亂。

這是林知南遇到陸雲起之後的第一個感受,他不太喜歡師父家的小朋友。

“別戲弄我,我比你大很多。”林知南本意是提醒陸雲起不要得寸進尺,可是陸雲起顯然把它理解成了“倚老賣老”。

陸雲起不屑地撇嘴,“你怎麽也跟那些老頭子一樣,就知道拿歲數壓我……”

林知南懶得理他,邊整理手上的文件邊站起身,接下來他還有幾個重要的會議。

無奈小少爺在後面緊追不舍,林知南怕別人看到,只能把他帶到樓梯間。

林知南有些生氣,又不敢大聲質問,只能壓低聲音湊近陸雲起,“你到底想幹什麽?”

“再親我一次,”陸雲起的眼睛亮亮的,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再來一次,我太喜歡那種感覺了。”

一見鐘情的前提是見色起意,何況陸雲起自己都說了是覺得好看才親近的,林知南簡單的以為滿足了他的要求,他就會早日對這幅皮囊厭倦,

他閉了閉眼睛,“快點,不要被別人看到。”

陸雲起才不會放棄到手的機會,把林知南推到樓梯口的雜貨間裏,親了個徹底。

開會時,林知南的嘴唇都是紅腫的。

隐秘的接吻後,陸雲起一連幾天沒在公司出現過,微信和朋友圈沒有任何動态,林知南覺得這很正常,但理解之餘,又有些失落。

就這樣又過了一周,陸雲起再次出現在公司的時候,引起了大家激烈的讨論。

他黑了,也瘦了許多。

脖子上挂着一串小海螺項鏈,走起路來嘩啦嘩啦地響,有人問他最近去哪裏了,他呲着一口大白牙,讓別人耳朵過來,又神秘地眨眨眼:“保密。”

跟在陸明承後面抱着文件的林知南冷眼看着花襯衫大褲衩的男孩,心裏忍不住搖頭——這小孩兒怎麽比猴子還皮。

開完會,林知南被陸明承留下整理會場,其他人紛紛離開,林知南收拾着桌面上的廢紙,一擡頭,面前出現張大黑臉。

“大黑臉”咧嘴一笑,“我前幾天去國外潛水了。”

林知南不理他。

“我還考了潛水證,但是還在辦理手續,過幾天就能拿到了。”

林知南還是低頭。

陸雲起撓撓還沒睫毛長的頭發,湊近林知南,“你想我了嗎?”

“沒有。”這次林知南回答的很堅決。

陸雲起徹底洩了氣,一屁股坐在了辦公桌上,小海螺不再亂響。

等林知南收拾完桌面的垃圾,他又繞回陸雲起面前,看着面前頹廢的“皮猴子”,試探地問:“國外,好不好玩?”

陸雲起猛然擡頭,“你沒去過國外?”

林知南心想如果不是上大學可能連這座城市都離不開,怎麽可能有機會去國外。

“去過很多次就不覺得好玩了,也就那樣,”陸雲起觀察着林知南的反應,“要是你跟我去,就好玩了。”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問題,但細細想來無非是嘲笑自己見識短淺,林知南抿抿唇,沒再說話。

陸雲起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猶豫着挪挪屁股,捏住林知南的衣角晃了晃。

“我沒那個意思,你不要自卑。”

自卑是林知南骨子裏的東西,從小到大,一直是這樣。

他沒有感受過心無旁骛鑽研學習是什麽感受,因為他上課學習考試的時候無時無刻都得挂念着弟弟在家的情況,他也沒體驗過被爸爸媽媽保護在身後是多麽的溫暖,因為身體健康的他要努力站起來保護體弱多病的弟弟,在被林家收養之後,他和弟弟才穿上這輩子第一件新衣服。

新衣服是藍色的短袖T恤衫,大了不少,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甚至能當睡裙。

這種事,他能記一輩子。

但陸雲起不會。

陸雲起的世界裏有和藹的雙親,有寬敞的別墅,有豪車和飛往世界各地的機票。

想上學的時候有人接送,想出去玩的時候有朋友陪伴,想努力的時候全世界都給他開綠燈,不想奮鬥的時候就算頹廢也無所謂。

可是林知南不行,林知南是生活在陰溝裏偷生的老鼠,鬼鬼祟祟的偷到一些勉強果腹的食物,還得害怕別人看到。

貧窮帶給林知南的不僅僅是自卑,它還帶走了林知南勇敢去表達的權利。

他感覺自己像一座碎石累積起來的危山,随時随地,甚至一股威力不大的水流和狂風都能把他沖垮。

陸雲起是他目前最大的危機。

“我不自卑,麻煩讓開。”林知南對陸雲起态度極其冷淡。

陸雲起不懂自己哪裏惹到了他,只能乖乖地退後,攥緊了手心裏沒來得及送出的小東西。

林知南是公司新人,雖然算是空降兵,但大家看陸明承對他沒有特殊照顧,也都慢慢開始把工作交給他,後來連端茶倒水這種事都讓林知南去做。

林知南忙的時候,陸雲起就坐在飄窗上看他,背靠着玻璃,目光随着林知南忙碌的身影晃動。

陸明承原本意思是讓林知南幫忙照看陸雲起,不讓他惹是生非,可看到這一幕,他也隐約察覺到了不對勁。

事情發生轉機是在去臨市開會的早晨,林知南為了保護陸明承,在剎車失靈的車禍中傷了頭。

原本趁着暑假來自家公司體驗生活的陸雲起“被迫”成了護工,代替父親在醫院照顧林知南。

林知南醒來的時候,一張大臉正怼在自己眼前,讓林知南瞬間以為自己正躺在棺材裏被人瞻仰。

“喲,睡美人兒醒啦!”陸雲起反應迅速,順手按了床頭的鈴。

醫生護士魚貫而入,一番檢查後覺得沒什麽問題,又把陸雲起叫出去開了點藥。

陸雲起拉開病房的門,看到林知南正掙紮着下床。

陸雲起連忙上前扶住他,誇張地警告:“诶,你還不能動,萬一傷口裂開怎麽辦?”

“我要上廁所……”林知南啞着嗓子嘀咕。

陸雲起沒聽清,“嗯?”

“……上廁所……”林知南漲紅了臉,垂着眼睛,毫無威懾力的推了推陸雲起,“你讓開!”

這下陸雲起聽清了,他一把抱起林知南,不顧他的反對,把他抱到了衛生間。

病房的衛生間是坐便,陸雲起先把林知南放在座便器上,擡手就準備幫他脫褲子。

“欸你——”

“你什麽你?這幾天都是我在照顧你,”陸雲起臉微紅別開了視線,依然嘴硬,“你還有哪兒我沒看過?”

林知南一個成年人哪受過這種胡攪蠻纏,可他手腳不便,只能聽從陸雲起安排。

上廁所成了一種折磨——陸雲起的心思根本不在幫忙上,他手幫林知南扶着,眼睛卻到處亂瞄,一會兒看這兒一會兒看那兒,林知南甚至能想到他腦補了什麽。

反正陸雲起腦子裏大半是黃色漿糊。

把林知南抱回床上,陸雲起坐在床邊給他削蘋果。

挺大個兒蘋果削下去一半,剩下一半裏大部分是蘋果核兒,林知南徹底對這個大少爺無語。

要不是手實在疼,林知南差點奪過水果刀自己削。

一邊喂林知南吃蘋果,陸大少爺又開始了自己的話匣子。

“……我其實特別喜歡彈鋼琴,也很有音樂天賦,可我爸不讓我走藝術路線,他說學藝術掙不到什麽錢,”給自己喂了口蘋果,陸雲起繼續說,“可我不這麽覺得,當不了藝術家,做個音樂老師也不錯,反正我也沒什麽夢想,能和愛的人在一起,和家人在一起就足夠了,誰規定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必須努力呢……”

不努力就什麽都沒有,不是誰都天生就和你一樣衣食無憂的。林知南在心裏默默回複。

可是這話他不能說,因為人和人無法感同身受,說出來也只能搏一時同情,并沒有用。

“……小煦,你對以後有沒有想法?”

林知南沒注意他對自己的稱呼,而是對這句話産生了深思。

他從沒考慮過未來。

弟弟的病是無解之症,就連林偉那樣的醫學家都無法醫治,其他人林知南更不抱希望,他只希望唯一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可以離開的慢一點,再慢一點,其他的,他什麽都不在乎。

“我和你不一樣。”林知南深深看了陸雲起一眼,目光落寞。

陸雲起聞言也被林知南消極的情緒感染,他皺皺眉,過了一會兒,擡頭,握住了林知南未受傷的手。

“小煦,其實我……我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

陸雲起語氣誠懇,看他的表情不像開玩笑。

“我真的很喜歡你,這種感覺不同于任何任何感情,也不是一見鐘情,”陸雲起頓了頓,“我對你的感情,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你努力活下去的姿态,讓我心動。”

“努力活下去的姿态”,對林知南來說确實是很高的褒獎,他從沒想過自己這樣一個卑微如野草的生命也配得到陽光的垂憐。

可是陽光可以平等的普照衆生惠澤萬物,他絕不是最特殊的一個。

林知南不敢再奢求什麽了,他甚至在心裏乞求陽光快點放過自己,不要再給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

林知南垂下眼睛,望着手臂上醜陋笨重的石膏,覺得因為陸雲起的話內心掀起驚濤駭浪的自己太過可笑和可憐。

一直在等待回應的陸雲起終于失去了耐心,他站起身,扶着林知南的肩膀,讓他看自己。

林知南的目光空洞,像隔着一層厚厚的屏障,無論怎樣的試探,也無法觸及他的內心。

可陸雲起還是執拗且強硬的敲了敲裹着林知南心髒的冰層,說出了那句問候。

“讓我愛你,好不好?”

年輕的火種炙熱又活躍,燒得冰層融化,燒得春水漸暖,燒得枯木生芽,燒得老房子都着了火。

林知南怔怔地望着陸雲起,不知道該說什麽,下一秒被一個吻結結實實捉住。

年幼者不會因為一個吻而心煩意亂,年長者才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