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戊申年十月廿一,光緒帝于瀛臺暴崩,翌日慈禧老佛爺重病不治,跟着光緒爺後腳就走了,依太後遺命由年僅三歲的宣統帝繼承大統,其生父載沣為攝政王,尊稱隆裕為皇太後,共同執掌了大清朝搖搖欲墜的最後三年。
辛亥年四月,列強以國債累累為由要挾清政府頒布實施鐵路國有,欲将這一大塊肥肉盡數吞進自己肚子裏,原先靠着征集“民股”而逐漸修築起來的鐵路眼看着就要掉進列強們的血盆大口,國人再也按耐不住激憤的心情,最初的反抗來自湖南長沙,萬人集結罷工、罷課,最終帶起了湖北、廣東、四川等地的浩大反抗聲勢,由川漢鐵路引發的保路運動轟轟烈烈演變激化,最終導致武昌起義的爆發。
五月初五,四川護理總督王人文在收到郵傳部尚書盛宣懷有關“鐵路國有”的“歌電”後,便将四川民衆提出的“暫不接收鐵路”及“暫緩公布停征股租”兩項請求毫不猶豫迅速電奏給了朝廷,不想卻是遭到了清廷的斥責。
徐世昌回京後時任皇族內閣成員,原四川總督趙爾巽被任命為東三省總督,六月初一,隆裕在長春宮秘密召見了趙爾巽之弟趙爾豐,令他攜四川總督之職前往四川鎮壓暴動,授予他“先斬後奏”的特權,無論如何不得讓亂民愈演愈烈。
傅明随着小德張一路走向長春宮,心裏頭也是千轉百回,如今革命黨人越發膽大妄為,前些日子還在琉璃廠那兒逮了一批,北京城可是由太後懿旨吩咐“但凡革命黨人格殺勿論”,這些人還真是不怕死,一個個都是膽包了天。
局勢有些微妙的緊張,他阿瑪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回蒙古了,可他卻不能随意離開,老太後殡天後阿爾薩蘭的命運自然落入了隆裕太後手中,權力不足只能我為魚肉,隆裕太後不是個僵化封閉之人,洋人太過強大自然要适度乖順,可她大清的子民也不能枉丢大清的尊嚴,所以對于阿爾薩蘭這些年暗中懲辦洋人的活動日漸激烈,隆裕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是默許了,對于這莫大的“恩情”,傅明心中雪亮,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這不,趙爾豐前腳去了四川,隆裕就召見了他。
正是清新舒爽的時節,隆裕斜躺在軟榻上,一只手捏着一杆煙槍,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着,傅明進殿給隆裕行了禮,隆裕眯着眼,将煙槍遞給一旁守着的小德張,随手摸着軟榻上的猛虎皮毛,幽幽說道,“當年珍妃若是不好這個,許也是落不了那般下場,這幾日哀家嘗了嘗,倒也沒個新鮮。”
傅明低着頭不得準許也不敢起身,聞言回道,“到底是禁過的東西,還望太後鳳體為安。”
隆裕似是輕輕嘆了口氣,卻是說道,“琉璃廠的事兒有漏網之魚,傅貝勒,哀家的北京城可不是什麽東西都能藏的。”
傅明并未擡頭,眼中的波動悉數喂了地板,四平八穩地回道,“臣明白,前些日子得了一只廣東來的紅嘴相思,卻是不适應北京城的氣候,轉天兒就沒了氣兒,臣這心裏頭一時半刻還難受着呢。”
隆裕支起一條胳膊撐着下巴,看着腳下跪着的青年一身穩重如山,眨了眨眼說道,“對你,哀家素來放心,老太後總是不會瞧錯人,哀家此次尋你來是為了鐵路的事兒,想必你也聽說了。”
傅明點頭稱是,隆裕接着說道,“哀家不是守舊的人,搞新政鬧改革,哀家都順意,可國之根本豈容胡亂動搖?是大清的子民就該守得我大清的規矩,鐵路國有已是板上釘釘,不容任何人置喙,王人文想要為民請命,就該讓他清楚他是那些賤民的人,還是我清廷的人,趙爾豐已經去了四川,哀家不需要兩個四川總督,王人文……留不得。”
傅明心裏一咯噔,太後這是讓他去暗殺國人同胞?阿爾薩蘭素來不做這樣的事,臉上存了猶疑毫不避諱地看着隆裕,隆裕自然清楚傅明心中所想,閑閑說道,“紅嘴相思生性雌雄不離、生死相依,王府那一只怕不是适應不了這北京城的氣候,該是害了相思症了吧。”
傅明垂下頭,心裏暗罵了一聲老狐貍,臉色陰沉卻也由不得他再讨價還價,帶了一肚子的憋屈回了王府。
阿九見着傅明鍋底似的臉一路默然地跟着,傅明進屋關門,一言不發地坐下,好半晌才一巴掌拍到桌上,若不是惦記着那套青瓷茶具是段敬學當年自茶莊讨回來的,他能一口氣兒把桌子掀了!
阿九守着門也不說話,屏風後卻是響起一道淡淡的聲音,說道,“隆裕問你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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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葉秋,聲音淡漠卻也聽得出透着虛弱。
傅明磨着牙罵道,“我操|你大爺,你還有臉問?!你他媽沒事兒跟着革命黨人瞎摻和個屁呀?!”
貝勒爺的怒氣和粗口還是霸氣得一如既往,并且三年來随着段敬學一直的杳無音訊而日漸兇殘,葉秋縱是心裏頭清楚也要花好些功夫才能适應消化,反觀阿九就淡定得多,裏頭沉默了片刻才能夠繼續自然地說道,“此番連累了貝勒爺,是葉秋大意了,若是貝勒爺實在難為,還是讓我走吧。”
說着艱難地起身下地,葉秋的傷在腿上,挨了槍子兒,好在沒有傷到骨頭,可想要行走估摸着也得費些時日,傅明朝着阿九瞪眼,阿九會意地閃到屏風後不由分說地将葉秋按回到床上,就聽傅明在外頭說道,“若不是看在老六的面子上,你以為大爺我會管你這檔子閑事兒!”自己個兒氣呼呼了半天又說道,“讓老七、老八帶上一批貨先過去,你和我去趟茶莊。”
說完猛灌了口水就出了門,阿九看了葉秋一眼,思摸了好半天還是提醒了一下,說道,“不要亂跑。”
葉秋愣了愣,估計也是多少年沒聽過阿九開口,傻傻點着頭,阿九這才放心地追着傅明出門。
傅明想的是,他不在府上便不敢保證葉秋的安危了,茶莊定然不能藏人,這一時半刻還真尋不到合适的地方,進了天福茶莊,陸清揚打眼看到傅明眼裏都閃着光,不動聲色地将人領進樓上雅閣,一關上門就立馬着急問道,“葉秋可好?”
要不是私藏了他的情兒,他傅明何至于要去背負殺害同胞的罪名?阿爾薩蘭當真是被人當槍使了,更何況傅明不喜歡的是革命黨,至于王人文委實可惜,好歹他也是為民請命,而鐵路國有無非是給洋人們多送些錢,他傅明可不樂意看着洋人坐享其成,然而這一肚子的憋屈窩火他還不得不閉着嘴咽下去,看到陸清揚自然沒有好臉色。
兩廂沉默對峙,傅明深沉地嘆了口氣,盯着陸清揚嚴肅地說道,“葉秋也只是替徐世昌跑腿兒的,革命黨不能碰,你讓他甭再趟這渾水,我明日要去四川,太後讓我去殺了王人文,我暫時還沒琢磨透該如何做,到了那兒走一步算一步好了,只是葉秋怕是不能繼續住我那裏了。”
陸清揚眉頭皺得死緊,心知太後定是知道一哥藏了葉秋,才拿這事兒相要挾,可矯情的話此時也不适當說,既然一哥沒有交出葉秋,那縱是他一通火沖上了天,葉秋也是安全的,考慮了片刻後說道,“我帶他找個鄉裏躲一躲。”
傅明白了他一眼,說道,“你是阿爾薩蘭的人太後會不知道?你一動後邊兒都不知道幾雙眼睛盯着你,甭瞎搗鼓!”
這可就難辦了,還能找誰?兩人絞盡腦汁之時阿九淡定地說道,“荟萃莊離如意賭坊不遠。”
傅明一聽眼前豁然開朗,對啊,他們可以先假“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人轉移到老五的如意賭坊,再真“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人送進荟萃莊,這樣太後“知道”葉秋的下落也不會對自己有所微詞,而他走後若是太後執意要肅清革命餘黨,就是殺進如意賭坊也抓不住人,阿九,你真是太他媽聰明了!
蓋棺定論,就這麽辦!
六月初三,傅明将京城諸事安排妥當,帶着阿九騎快馬奔赴四川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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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法租界,公興記俱樂部。
公興記俱樂部是青幫的産業,在上海灘也是響當當的地兒,生意火爆得一幹小賭場們口水直流豔羨得不行不行的,站在二樓望下去烏壓壓全是人頭,看得人眼花,贏的輸的嘻嘻鬧鬧、罵罵咧咧,搖色子聲、開莊坐莊的吆喝聲,聲聲入耳嘈雜不休。
相比一樓的吵鬧二樓要安靜得多,一間貴賓室前站了三個模樣俊俏、身材也很火爆的女人,分別穿着水紅、竹青、月白色修身旗袍,或倚着牆、或趴着圍欄,百般無聊地揪弄着自己的卷發或是指甲,哈欠打得一個比一個大,若是不當心對上了來自樓下某些人略顯猥瑣的目光,憑欄而望的那兩人還會沖着他們大方一笑,勾人得緊。
靠牆而立的那位顯得穩重些,看着她二人不知又勾搭上了誰,正要出口說教,貴賓室的門從裏頭被推開,一個略顯清瘦的身影信步走了出來,穿着時下洋人較為流行的白色襯衫和灰色西裝褲,襯衫的袖子随意挽到胳膊肘子,膚色白皙,嘴角帶笑,唇紅齒白,只下巴生了一茬看着就多餘的青色胡渣,鼻梁上架着一個大大的墨鏡,一頭利落的短發潇灑而飄逸。
那三個女人卻是突然雙目清明,紛紛站到他身旁,水紅旗袍的女人勾着那人的肩膀笑着說道,“老板弟弟,搞定啦?”
那人隔着墨鏡狠狠瞪了瞪眼,說道,“贏了我那麽多不讓他吐出來我豈不虧死了!在我的場子裏還敢出老千,做了他沒商量!還有七喜,說了多少遍,老板就是老板,什麽老板弟弟?你還能再猥瑣點兒麽?”
七喜沖竹青旗袍那位龇了龇牙,就看那位順手摸着那人的下巴,說道,“老板弟弟,就算您刻意留一撮胡茬兒,這弟弟可還是弟弟!再說了,叫您弟弟還不是為了襯托您年輕嬌嫩?自己滿腦子很黃很暴力,還怨到咱頭上了。”
那人一把拍開下巴上色迷迷的手,磨着牙說道,“年輕、嬌嫩你妹夫!百事,誰還能比你更黃更暴力?!”
恨恨地從鼻子噴了口氣兒,那人這才轉向月白旗袍那位喊道,“美枝……”那位卻是立馬回應道,“知道了,老板……弟弟。”
說着轉身進了貴賓室,不費力地将裏頭已經癱軟在地上的人給拖了出來,那人眨了眨眼,沒收起來的嘴皮子上下一碰,堅|挺地喊出了最後一個字,“源……”話沒落地就感到一股殺氣,堪堪偏了偏頭就看到一枚精致的銀色飛刀插|在了朱紅圍欄之上,尾翼還在不斷顫抖,不由摸着鼻子讪讪笑起來。
月白旗袍那位将人丢給了趕上來的下手,這才看着他冷冷說道,“再叫我美汁源,我就射死你。”
那人擰了擰眉頭,說道,“姑娘家的射什麽射?太不矜持了!我給你們起這些名兒以後都是有大用處的,一旦注冊商标了那都得是往死裏賺的那種,百事和七喜都不嫌棄,怎麽你就是不樂意呢?”
百事和七喜心想叫我美汁源我也不得樂意,三人俱是一臉扭曲詭異,剛好有人上來通報,湊到那人耳邊說道,“三少,三爺讓您中午回去用飯,說是嚴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七喜、百事、美汁源純屬個人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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