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段敬學疼得後背繃成一條直線,木頭樁子一樣彎都不敢彎,訓堂之上所有人對這一變故都有些愕然,連帶嚴先生的臉色都被驚得有所好轉,在嚴肅的關切下低沉地說出了進訓堂的第一句話,“許是還有隐情,請先生們聽聽他可還有要說的。”
聲音不大卻極具威嚴,老頭子們當然不能違逆正牌龍頭老大的話,一個個目光如炬地盯着段敬學,段敬學緩過氣兒來指着金四就開始好麽硬漢地說道,“青幫自來便教我要知廉恥、守禮義,我雖然入幫時間淺,可也不是含血噴人之輩,這金四與我有些私仇,我尋了他好幾年最近才得知他竟是唐壇主的手下,所以才貿然約見了唐壇主,原想着能讓他将人交給我,豈知是有所不和才鬧出了這樣的誤會,我對達摩祖師起誓,我與唐壇主絕沒有私情,更不會出賣幫會!”
師祖們都有些悻悻然,卻依舊尖利,“那你為何一開始不說?”
段敬學答得光明磊落,“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說的站不住腳,也只能等我的人抓來人證,以供師祖們明察秋毫!”
拐着彎兒罵周公子道聽途說、搬弄是非,周公子低着頭,眼色陰沉,堂訓一時有些僵化,那金四像是昏迷了過去,一時半會兒的也弄不清醒,老頭子們都有些尴尬,嚴先生适時說道,“三少所言縱是不能全信也不能絲毫不信,如今既然這人已經在這兒便先押起來吧,等醒了再問也不遲,唐正義若是要人就讓他直接來找我,傷了我的人我倒是也有些話得和他講清楚,三少今日這頓鞭子也不算冤枉,既已是我青幫之人,就不該依着青幫三少的名義去了結個人恩怨,總之此事暫到這裏,幫中團結才能更好維持幫會,我也不想成天聽到兄弟們倒弄自家兄弟的閑言碎語,先生們,可以散了麽?”
老不休們本就不待見三少,此番因着流言以及周峰的碎語而鬧了這麽一出,不免都有些不愉快,眼下嚴先生給他們找了臺階,他們也不能再不識時務,當即附和、紛紛同意,金四交由嚴肅帶回了朱寺庵,而段敬學帶着一身的鞭傷終于能回家洗洗睡了。
三爺在脫了段敬學衣服之後,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這幾年也算是心驚膽戰地看着自己兒子游走在各類危險邊緣,還是第一次這樣直擊不忍目睹的血肉模糊,上藥的手都有些顫抖,段敬學悶悶地說道,“最後一票,成功了嚴肅那二缺就可以高枕無憂,咱們也能跟着享清福了。”
三爺動了動嘴皮子到底沒有多說,卻是将鋪蓋搬進了段敬學的房間,當夜就在地上睡的,段敬學看着他爹笑得傻乎乎的,三爺不得不背過身去,心底默默劃過一聲嘆息。
第二天清早,唐正義就造訪了段家小樓,而且是大搖大擺、不躲不藏的那種,段敬學趴在床上看着他笑得無辜,“唐爺還嫌我被揍得不夠慘麽?這樣招搖是琢磨着讓我師祖們扒了我的皮不成?”
唐正義笑得溫和友善,“我若不來或是偷偷摸摸地來豈不是坐實了惡狗的罵名,我與三少之間有些小小的誤會,卻讓三少遭了誡訓,自然要登門致歉,回頭我可還得去拜訪嚴先生,畢竟我的人給你們添麻煩了不是。”
段敬學挪了挪身子便是一番龇牙咧嘴,抱歉道,“您看,如今我吃飯都得是趴着,唐爺可甭怪晚輩有失禮數,您這歉意晚輩也生受不起,若是有事兒您先忙着?”
唐正義随意接道,“确實挺忙,拜訪了嚴先生我還得回去繼續審昨夜的刺客,如今天底下都不太平,這上海灘也是風雲變幻啊。”
說着自懷裏掏出一個吊墜子,段敬學的臉色倏地驟變,唐正義看在眼裏嘴上說忙卻并不打算起身,悠然自得地擺弄着手裏的小玩意兒,老半天才聽到三少問道,“你到底要什麽?”
聲音刻意壓制仍然透着顫抖,唐正義心想看來這周峰倒是沒騙他,那人果真是三少的心頭好,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太多了,當即說道,“後天我在金橋俱樂部擺宴,還望三少賞臉。”
段敬學鐵青着臉目送唐正義心情愉快地離開,在屋裏躺了一會兒,凝眉沉思之時七喜鬼鬼祟祟地從二樓的窗戶爬了進來,段敬學看着她賊頭賊腦的樣子不由失笑,“你得從後頭那窗戶爬進來,這南邊窗兒正對着外頭,你搞得跟蜘蛛俠一樣都當別人是瞎子麽?”
七喜拍了拍身上的灰,沖她老板亮牙,“蜘蛛俠是什麽玩意兒,老板你還有心情打趣兒,看來昨天涵哥還留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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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敬學當即翻眼,“留他祖宗!那貨恨不得一鞭子就能抽死我!”
七喜當場噴笑,“誰讓你之前訛了他一百塊大洋,錢財都是冤債,以後留點兒手德!”
段敬學切了一聲,飛了七喜一眼,七喜湊過去小聲回道,“昨兒晚上貝勒爺就摸進了唐爺的住處,我使了計沒讓阿九跟着,如今人在你門外呢。”
段敬學睨了她一眼,“那你走什麽窗戶?不知道帶人直接進屋麽?”
七喜撇了撇嘴,“我不是擔心你還沒準備好麽?”
段敬學疑惑,“我需要準備什麽?穿漂亮點兒?什麽腦子,我都好奇了你使的什麽計能阿九聽你的?美人計?”
七喜一把捂住段敬學的嘴,豎起食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小聲點兒!別壞了我清白的形象!要不是你想的馊主意,我需要騙他麽!”
段敬學看着七喜緊張兮兮的模樣,心裏頭還挺樂呵的,一巴掌拍掉她的手,假意怒瞪道,“還不給人請進來!”
阿九一進門看到段敬學的慘狀當即愣住,有些整不明白這一夜都是撞了什麽鬼運?一個被抓,一個被打,段敬學一聲咳跑臉上的不自在,沉聲說道,“早上唐爺來過,我知道傅明在他手裏,哎,哪兒去?!七喜,攔着他!你聽我把話說完呀!”
阿九繃着臉被七喜扯住按到椅子上,段敬學一着急不由牽扯了後背的傷,疼得面色發白,阿九看着也就不敢亂動了,段敬學熬過那一陣才有些虛弱地說道,“我也不能不救他,唐爺約了我談判,後天我先拖住他,你和七喜帶着傅明的信物去找道臺大人,後天守在金橋俱樂部外頭等我暗號,明白?”
阿九死死抿着嘴,緩緩點了點頭,七喜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段敬學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不管怎麽樣,我也不會讓傅明死在上海這地界兒上,你就放心吧。”
三日之期轉眼就到了,段敬學後背的傷口過于猙獰,小部分結了一層薄脆的殼兒,絕大多數還是羞澀地對微分子敞開着懷抱,讓他老爹給綁了一層厚實的繃帶才将白襯衫穿上身,拍了拍皮鞋上的灰,在他老子憂心忡忡的眼神裏意氣風發地出了門。
金橋是唐爺手下最大的一所俱樂部,洋酒最高端、小姐最大氣、服務最上檔次,段敬學帶着百事和美汁源一起過來的,還沒進門就讓人上下三路都搜了一遍,段敬學挑眉,百事打哈欠,美汁源面癱,折騰一番三人才得幸走進高級俱樂部的門。
唐爺靠在軟皮沙發上,身邊坐着兩個如花美人,一個正捧着紅酒往他嘴邊兒遞過去,另一個幫他拿着大煙槍,打眼看到段敬學進來,伸手擋住了酒杯,沖眼前的沙發努了努嘴,段敬學會意地入座,百事和美汁源站定其後。
唐正義笑得暧昧,“三少倒是好福氣,不像這些女人,只會一門功夫。”
美汁源不覺皺眉,百事輕輕踢了她一腳,段敬學笑道,“術業有專攻麽,我的人也只會一門功夫,倒是讓唐爺見笑了。”
唐正義讓身邊的美人給段敬學倒了一杯酒,示意舉杯,段敬學笑着搖頭,“我不喝酒。”唐正義也不勉強,喝了口酒說道,“美酒配佳人,三少人生有一憾啊。”
段敬學無所謂地聳聳肩,“美人我也消受不起,又何必在乎這一點兩點?”
唐正義起先是一怔,随即了然,段敬學便問,“人呢?”
唐正義只暧昧不清地看着他也不做聲,段敬學不得不從懷裏掏出賭場的收益分紅賬本,慢慢地推到了唐正義眼前,唐正義這才咧嘴笑出一口黃牙。
段敬學也不敢往後靠,挺着背也怪難受的,就想着速戰速決,便又問了一聲,“人呢?”
唐正義不慌不忙地翻着賬本,敷衍道,“到底是心頭好,這分量就是不一樣。”
段敬學卻是嗤笑了一聲,引得唐正義不得不擡眼,“我說唐爺,您好像有所誤會,此人可不是我的心頭好,他曾救過我的命,此番我救他也算恩怨兩清,還得感謝唐爺給了我這機會。”
唐正義覺得自己被當成了智障,臉色不善地将吊墜子扔到桌上,“救命能救到一起去拍照?脫難紀念麽?”
段敬學攤了攤手,“我不喜歡女人,跟個男人有些瓜葛實屬正常,前些天早打發他回北京了,只不知他還有這賊膽敢私闖唐爺的地兒,捉了挨點兒教訓也好,不過唐爺最近有些過分關注我了,周公子,不會吃醋麽?”
唐正義揚眉,“嗬,鼻子還挺靈。我可不管救不救命、恩不恩怨,這人在我手裏,我也說過我要你。”
段敬學無奈地笑道,“唐爺,不是我自謙,嚴少可是比我漂亮了百倍有餘,若是唐爺能助我拿下青幫的紅燈區……”
話沒說完意思卻顯而易見,他手裏有賭場、有軍火,再加上周公子的紅燈區,一個嚴少他又如何會放在眼裏?而一旦青幫落在了他三少的手裏,自然少不得唐爺的好,嚴少一個失勢的太子爺,還不得任他們随心所欲?
唐正義不由眯起眼,“此等好事,我可得好好想想。”
段敬學往前湊了湊,聲音都低了些,“我受訓誡那日嚴少不僅不幫我還急着與我撇清關系,大難臨頭各自飛我也總算是嘗過了,鬼門關上過一遭還有什麽想不通徹?俗語有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唐爺,我所做的這一切可不是為了您,只不過剛好您能幫上我。”
唐正義往後靠了靠,沉思良久,将兩位美姬遣了出去才看着段敬學說道,“三少要什麽?”
“周公子給您的賬本。”
“我若給了你你拿回去反咬我一口,那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給您的好處可就在您手裏,船若翻了,我還得給您陪葬,我不是腦子進水了麽?”
相比于周峰手裏的紅燈區,顯然三少這頭的賭場要誘人得多,況且,嚴少……嚴少……唐正義不免有些飄,段敬學最後下了一貼狠藥,“大佬的身子早就病入膏肓,若是再遲一步青幫內讧開始,我就沒那麽容易得手了,還望唐爺盡快決定。”
唐正義恍惚片刻,突然眸光一定,起身說道,“跟我來。”
段敬學沖百事和美汁源遞了個眼色,唇邊慢慢綻放出勾人心魄的笑容,看着唐正義客氣地回道,“請。”
作者有話要說: 敬學出賣嚴肅那是一道一道兒的,絕不心虛手軟.....
不知道嚴美人有木有覺出後背一股股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