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徐世昌現在忙着将袁世凱捧上大總統的位子,段祺瑞已由漢口退駐孝感,謀求聯合各軍共求共和,這其中定然少不得他這袁總理身側第一謀士的出謀劃策。

葉秋并不同意陸清揚明哲保身、靜觀其變的忠告,依舊暗地裏支持徐世昌的宏偉大計,陸清揚煩惱不堪的時候阿爾薩蘭卻是有了新行動。

陸清揚不懂,就算袁世凱真死了,清廷也是保不住的,北京城少了最後的屏障,革命軍定然輕而易舉就能掌控北京,屆時那些對清廷極度不滿的年輕激進份子還能善待那紫禁城裏的尊貴麽?

造成傅明這樣不管不顧莽撞行事、其背後不為人知的緣由卻是連阿九都不曉得的,隆裕太後曾秘密召見過傅明。

那個渾身閑淡貴氣原該安享度日的人眼裏卻是罩着一層看不清的憂思和落寞,傅明進宮的時候她正盯着籠子裏的兩只百靈看得出神。

傅明守在一旁也不敢出聲打擾,那兩只百靈有一只似是不大精神,另一只便時不時不安地啄着它的脖頸,傅明有些分神之際,隆裕倏爾幽幽嘆了口氣,“連畜生都懂得憐憫相惜,哀家這大清卻是留不住一個忠臣。”

傅明自覺低頭,這披着忠臣嘴臉的貪狼是他招回來的,雖然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他責無旁貸,隆裕本也不打算他應聲,淡淡接道,“聖祖曾說過,‘人之一生,雖雲命定,然而命由心造,福自己求’,這大清三百年基業傳到哀家手裏終是要毀了,哀家如今還能做的無非就是謀求這紫禁城裏所有人的退路,皇帝年幼,又如何懂得這國破家亡的悲痛?只哀家便是死也還是這大清的太後,日後下了陰曹地府也要帶上袁世凱的命,祈求祖先原諒。”

傅明一時默然,太後語氣極為平淡然而訊息明确,她要袁世凱的命,就是大清亡了,也不能将這江山拱手讓給那個逆臣。

隆裕略顯病态的蒼白手指輕輕撥開了金絲籠的小門,逗弄着想将兩只百靈放生,可因着一只動不了另一只便也不願展翅自由,見着這小小兩只這樣重情重義,隆裕随口又問道,“你阿瑪在老家可還好?”

他阿瑪走也不過這幾天的事兒,路再好走也不過是剛到滿洲裏安頓下來,又怎會往北京通電?傅明看了眼籠子裏的百靈,心中雪亮,“生死相依、不離不棄,高潔品質臣深感撼動,臣明白該怎麽做。”

傅明出宮後就直接去了天福茶莊,太後會在七天後的冬月廿八召見袁世凱做最後的談判,袁世凱進宮身邊護衛較之尋常才會有所松懈,正是他下手的好時機。

段敬學進茶莊的時候陸清揚并不在,謝三笑一看是荟萃莊的沈老板來了,立時給開了間二樓的雅閣,還若有似無地瞅了他旁邊兒站着的假洋鬼子好幾眼,沈意飛客客氣氣地給段敬學請上樓,然後門一關所有探究的目光都擋在了外頭。

大概有一盅茶的功夫,沈意飛給謝三笑叫了過來,問,“大掌櫃的還沒回來?”

因為前些年葉先生在沈老板那兒住過段日子,所以同他們大掌櫃的關系倒也挺好,雖然謝三笑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對沈意飛更多了些真心,“您來之前剛出的門,這幾天葉先生也不來,他也不知道都在忙活些什麽,不着家不着店的。”

段敬學聽得直皺眉,這青天白日的不會就被傅明給叫去胭脂樓了吧?再讓沈意飛帶着他去胭脂樓就太招搖了,守着茶莊也不是辦法,沈意飛看了眼段敬學,對謝三笑說道,“剛好葉先生那套棉襖面子趕了出來,若是你們大掌櫃的回來了,讓他去我店裏看看貨色,也省了我再跑一趟。”

謝三笑敏銳地察覺到了那墨鏡客人定然身份不凡,而且怕就是沖着他家大掌櫃的來的,竟然讓做生意的沈老板說出讓客人親自去店裏驗貨的話來,謝三笑也不敢打馬虎眼,當即應承說是記住了,沈意飛帶着段敬學無奈得只能回了荟萃莊。

Advertisement

原本還打算訛一頓,搞半天還是要自家開夥,沈意飛看着段敬學失望的眼神就想笑,“這麽多年不見坑人的本事倒是見長。”

段敬學百般無奈地攤着手慨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沈意飛罵他神經病,段敬學坦然受之,沈意飛就覺得這長得不止坑人的本領,還有他那張臉皮的厚度。

沈宅許久都沒這樣熱鬧過了,段敬學來了就跟猴子似的東跳西竄,什麽都稀罕一樣拿在手裏摸摸擦擦,鬧得一群人權當看耍猴兒。

吃着飯呢,夥計來報說是天福茶莊的陸掌櫃的找,段敬學說,“他倒是會挑時間,踩着點兒就是來蹭飯的。”

沈意飛失笑,“要不是你非要在廚房胡鬧,人家那才是踩着點兒來蹭飯的,眼下這早就過了吃飯時辰了,人家登門那是正兒八經的公事時間,就你會說。”

完了對人夥計說道,“把葉先生訂的那批棉襖面子給陸掌櫃先提出來,我這就去。”

段敬學三口并兩口劃完碗裏的飯,口齒不清地說道,“走。”

沈意飛給人扯住,“走什麽走?就我那鋪面連個屏風都沒,你準備在哪兒跟人商量着傷天害理啊?給我坐好了,我給他請過來。”

段敬學一想也有道理,将嘴裏最後一口飯咽下去,沖着沈意飛傻笑,沈意飛嫌棄得不得了,也沒理他去了荟萃莊,三言兩語給陸掌櫃說着一道兒回了他宅子,段敬學摘了帽子、脫了墨鏡,正跟一鹵雞爪搏鬥呢,看得陸清揚直接愣在了門口。

四目相對,都是慢半拍地眨了一眨,段敬學扔了雞爪就要起身,陸清揚回過神卻是想也不想掉頭就走,段敬學急了,“哎,四叔!您還往哪兒躲?!”

陸清揚身形一頓,沒回頭輕淡回道,“三少認錯人了。”

段敬學随便找了塊手斤擦擦手再抹抹嘴,笑道,“您轉過來我看看,當初我是眼睛要瞎沒看清将,您轉過來再讓我看一眼,我不就知道我認沒認錯了麽?”

沈意飛有些弄不明白,不是琢磨着坑人麽,怎麽突然就跳戲跳到至親垂淚相認了?陸清揚沉默着,見躲不過了索性直面人生,豁出去轉過了身子。

段敬學仔仔細細地看着那張臉,笑得明朗而安心,“鼻子底下那塊疤還是當初去西安時救我落下的吧?那時候我弟小不伶仃的得我媽給抱着,我走路沒當心踩着裙子險些要撞到地上的小石子兒,還是你手快給我抱住了才沒讓我毀容,不過你自己卻是磕到了石頭尖兒,毀容的就換成你了。”

陸清揚定定地看着段敬學,半晌嘆氣,走過去揉着他的頭,“是啊,這一晃都有十幾年了,你那時候還整天穿女人的衣服呢,長得可漂亮了!”

段敬學從魔爪下拯救自己的發型,他突然發現他一回北京沒別的,人都對他這頭感興趣,不折騰亂了就是不甘心,慘烈地嚷嚷着,“再摸就真長不高了,求好漢手下留情啊!”

陸清揚被他這嗓子嚎得有些發愣,突然問道,“不是你回來了,一哥知道麽?”

段敬學一秒變正經,“我找您就是為了他的事兒。”

拉着陸清揚三兩句帶過他這三年在上海的生活,又分析了目下國內的局勢,一臉嚴肅地總結,“大清将亡,帝制勢必被共和所取代,傅明那缺根筋的可不能讓他待北京,随便哪個誰都會嫌他礙眼。”

陸清揚聽完也不急着發表意見看法,轉念一尋思問道,“敬學,以一哥的性子确實有可能鬧得魚死網破同歸于盡,你只想着救他的命,可他的根在北京,阿爾薩蘭是他一手組建的,你将他剝離北京,他的抱負尊嚴如何歸置?你是打算用你的錢養他一輩子麽?”

段敬學皺眉,“他有手有腳什麽不能幹?”

陸清揚搖頭,“你還是沒懂他,他不是那樣固執于權貴的人,這是一個男人的雄心和壯志,他本就不該是個甘于平凡的人,他的野心甚至超過了所有想要鬧革命、正在鬧革命的人,并且他的野心雖天真卻不可笑,那就是阿爾薩蘭,她是他的心血和所有希望的寄托,你不能也不應該替他做主擅自剝奪。”

段敬學不得不沉默,沈意飛覺得自己徹底淩亂了,從段敬學和陸清揚竟原來是叔侄開始就聽不大懂他們在說什麽,隐約覺得事情嚴重、很嚴重。

屋子裏一時有些沉悶,沈意飛一摸茶壺都有些涼了便起身去熱乎熱乎,段敬學語氣低沉卻說得極為堅定,“傅明手裏還有錢麽?還有多少武器?就算不甘心平凡也要先保命,活着才能賺錢、才能擴張勢力、才能實現抱負,這是戰争,四叔,不再是你們随随便便搞個暗殺就能解決的問題了,若是想要将洋人盡數驅逐,就不能依靠朝廷,也不能坐井觀天只盯着北京。”

陸清揚問,“你打算怎麽做?”

段敬學冷靜地回道,“将所有的武器轉移到天津,青幫天津的堂口如今我說了算,走幫內的密道不會走漏風聲,挪窩兒不是妥協、更不是背棄理想,養精蓄銳、發展壯大才能讓人忌憚,才能和他人抗衡,用不了多久袁世凱一根手指頭都能捏死他,打不過當然跑,到打得過的那一天再殺回來就是。”

陸清揚略有猶豫,還是如實相告,“一哥要暗殺袁世凱,太後的意思。”

段敬學愣了一下,随即扯着嘴角笑起來,“老天開眼啊,這樣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兒,什麽時候?”

“後天,等袁世凱出宮。”

段敬學絞盡腦汁想了想,好像、大概、貌似袁世凱還真就那一天遭了同盟會的埋伏,雖然命大沒死成,這樣對他來說更是大大地有力啊,就怕不夠亂,他還得給攪得更亂些。

冬月廿八,袁世凱最後一次進宮,以全體國務大臣的名義,逼迫清廷贊成共和,早日退位,隆裕原本就是有心退位,不過是想要盡最後的努力保住這紫禁城,遂才同袁世凱百般周旋,若有似無地透露若是能安頓好皇室,那此事還有得商量。

袁世凱眼看着清廷退位在即,而南方那邊也抛來橄榄枝,頓覺胸臆舒暢、意氣風發,豈知下朝回家的路上卻是遭到了埋伏。

風平浪靜極為尋常的巷弄,卻在袁世凱的馬車經過時接二連三受到炸彈的突襲,當場炸死了袁世凱帶出來的護衛管帶和一名巡警,人群受驚紛紛逃散,驚呼聲、逃竄聲此起彼伏,混亂中卻是有一人身穿不起眼的灰衣,逆流而上朝着受驚的馬靠去。

馬匹被四周的爆炸驚得不安踩着蹄子卻又不敢上前,袁世凱躲在車裏并未出頭,護衛隊有序地守着他的馬車,那人将手探進懷裏,眼神銳利。

一步步悄然靠近、不能操着過急、不能打草驚蛇,暗殺講究的也不過是那一剎那間的機遇和心無雜念地堅決,然而就在傅明掏槍欲射之時,一枚炸彈在他身側轟然爆炸,火紅的烈焰驟然騰空又迅疾熄滅,漫天灰塵沙礫。

作者有話要說: 這認親了,四叔再喊傅明一哥,那不就是間接地也喊他哥哥麽?段敬學估摸着陸清揚比較呆,一時沒反應到這上頭來,默默YY了好久,直到有次被葉秋點醒,陸清揚才恍然大悟,自此之後再沒當着段敬學的面兒稱呼傅明為一哥,段敬學很扼腕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