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爆炸弄得衆人心有餘悸、惶惶不安,而那匹馬被驚得已然顧不得其他撒腿就跑,帶着袁世凱一起風一樣逃離現場,還能站起來的護衛隊員們反應過來趕緊跟上,在這一片慌忙混亂中,大家都沒注意他們隊裏始終有一人站在外場,并未靠近,此時卻是趁亂将昏迷過去的傅明拖起來就躲進了另一頭的暗巷裏,躲避了衆人的視線後終于氣喘籲籲地停下,一手撕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炸彈是他讓虎子專門給調配的,威力不大炸不死人,可傅明仍舊被震得暈了過去,腦門子磕在地上的碎石子兒上整得滿臉血,段敬學有些心虛,摸了摸鼻息、聽了聽心跳确定反正死不了,就坐到地上等外援。
讓他一個人給這豬扛回去,他大爺命大他那小命兒都能搭進去!還有虎子,給他炸彈的時候胸脯拍得忒響,要是真出了岔子,他都能死上一死!回去就扒了他一層皮!
沒多時阿九就駕着車趕過來,兩人手忙腳亂地給傅大爺整上車,一路就跑回了王府,阿九事先已經給同濟堂大爺請了過來,大爺見着段敬學也沒時間訝異,急忙就給傅明查起傷來。
總的來說命大還真沒大礙,就是這腦子被炸懵了,醒來後可能若幹天內耳朵會不大好使,段敬學也就放心了,看着他大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問,“奶奶可好?”
大爺點了點頭,有些不安地問道,“你爹來了信,說是你娘也在上海,可是真的?”
段敬學說,“我爹當年就沒死,哎呀這之中事情原委解釋起來太煩太雜,反正北京城也要易主兒了,等我爹回了北京再跟您解釋吧!大家夥兒都甭瞎擔心,我們都很好!”
大爺本就是木讷之人,這樣聽段敬學說完也不知道該怎麽問只能點頭,卻是念頭一轉想起了一事,“你大哥二哥去年還回過一次家,外頭現在亂得很,到現在倆人兒都沒個音信的,你在上海可見過他們?”
說起來他大哥該是早畢業了,可他二哥的學業尚未完成,怎麽就不着家呢?段敬學尋思着該不會文人激進跑去鬧革命了吧?又覺得自己太有想象力,且不論他二哥,他大哥難道不是應該回來繼承藥鋪麽?
上海他還是要回去一趟的,就對大爺說,“我回上海就去他們學校給您問問,您也甭太挂心,他們都是成年人了,又是讀過書的,還會在外頭胡搞麽?”
大爺覺得幹着急也确實沒用,也就同意了,段敬學看着躺床上的傅明扯了扯他大爺的衣袖兒,問,“這能坐車麽?”
大爺瞪眼,“你還嫌他腦子磕得不夠狠是吧?”
段敬學苦惱,“可他醒了我就弄不走他了。”
大爺雖然不知道段敬學打的什麽主意,倒也是跟着一起怄起來,阿九淡淡插道,“迷藥。”
段敬學黑眼睛瞬間點亮,連連拍着阿九的肩沖他大爺笑得極是奸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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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外國公使公然宣稱支持清廷退位再到以段祺瑞領銜的北洋将領電奏逼迫,隆裕太後終于接受了袁世凱的優待條件,于臘月廿五發布《退位诏書》,宣布清宣統帝退位,并授權袁世凱組建臨時共和國。
統治了中國兩百六十八年的大清帝國正式終結。
中華民國得以正名,而袁世凱最終一手握住這片江山的實際統治權。
得知這些消息時,傅明就在天津,他在傅王府養了幾天傷,還沒好利索就被段敬學一盞藥迷暈了火速撤離北京,一覺睡得就跟做了個夢似的,看着明顯不太一樣的屋子問這是哪兒,段敬學卻是冷靜到有些冷酷地告訴他,這是天津。
傅明沒有大吵大鬧、也沒有犟着非得回北京,段敬學不覺松了口氣兒的時候,就發現傅明變得沉默少言、郁郁寡歡,北京的消息一直在往天津傳,直到隆裕太後宣布退位那天,傅明閉着眼睛冷冷說道,“清廷護不住是我大清朝的恥辱,我沒能殺了袁世凱,如今倒是要看看他能否像你說的那樣用他的手趕走洋人護住這個國家,若是不能,我定然會去再殺他一次,要麽他死、要麽我亡。”
消息傳來之時,天津已經落了入冬後的第三場雪,因為休養時心有郁結,傅明的傷一直好不徹底,段敬學知道他心裏多少是恨着他的,這麽些日子以來終于聽到他這句話,心裏也就清楚這是原諒他了,是他無可奈何的妥協。
段敬學打了個手勢,守在遠處的下人便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黑色大麾遞了過來,段敬學接過手給傅明披上,說道,“北京城裏當政的是誰并不重要,最重要的始終是這個國家的主權必須在我們自己手裏,不只是袁世凱,日後無論誰勾結洋人、出賣國家利益,你都得去教訓他們,而我舍不得你以命相搏,所以阿爾薩蘭必須強大強大再強大。”
傅明任由段敬學在他身前替他系上大麾的黑帶子,在這白雪輕飄的日子裏驀然覺出一絲暖意,他看得到,段敬學沉寂的眼睛深處閃耀着期盼的火光,不炙熱卻絕對溫暖,傅明怔怔看着,不禁擡手輕輕摸了上去,而後便看着他哭得無聲無息。
哭大清的消殒,哭他愧對列祖列宗,哭他的無能為力,哭段敬學殘忍的仁慈……
段敬學原本覺得大清的滅亡是罪有應得,可看着傅明這樣無聲的哀痛也不免有些感同身受,可有些傷痛是外人安撫不了的,傅明能哭出來多少也說明那道坎兒他起碼是承認了,至于能不能跨過去再續意氣卻是段敬學無能為力的。
只能靠他自己。
傅明哭得眼睛紅腫,被冷風一掃不免有些盲症,段敬學給人扶進屋裏,傅明問,“我的家夥們呢?”
段敬學笑道,“那還能給你弄丢了啊!阿爾薩蘭在北京的據點我可是一個都沒動你的,到底您是老太爺,您說了算數,不過阿九我卻是讓他先回上海了,不然可得讓七喜想壞了。”
傅明認為不管多麽凝重肅穆的氣氛都能讓段敬學一張嘴給攪和得幹幹淨淨,一想這些日子以來他心裏難過他媳婦兒也不見得舒坦,大手一撈給人摟進懷裏,貼心地抱了抱,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悶悶地說道,“如今我這貝勒爺的封號也沒了,日後就是個吃穿閑人,你終于可以嫌棄我了。”
段敬學切了一聲,“您大爺就是貝勒爺那會兒子,我也照樣嫌棄,知道我為什麽來天津麽?”
傅明才懶得猜,直接問為啥,段敬學也不指望他倆兒心有靈犀,直言,“新政|府剛成立,黃賭毒什麽的都會意思意思要禁一禁,上海的場子我招呼徐先生整改了,這不天津這頭離着皇城最近,也最為危險,我不就主動請纓跑過來了?”
傅明突然給段敬學扯開一點兒,看着他眼睛直皺眉,“你是想讓我靠着青幫賺錢?”
段敬學眨眼,“有何不可?動亂時候青幫多數人都往上海跑了,天津是塊肥口,能吃下肚還愁沒錢花?”
傅明無奈,“嚴肅知道你在背後打的這主意一口血都能吐出來。”
段敬學據理不讓,“沒人給他折騰他還一分錢不賺呢!再說,那二五欠我的可不止這一點兩點,區區一個天津他舍不得也得舍得。”
傅明搖頭,“淨養了你這樣的白眼兒狼。”
段敬學詭笑,“他藏了我三年都沒跟你吱一聲,這仇你就不想報?”
傅明愣了愣,不由失笑,“你太壞了。”
段敬學一番謙遜,“哪裏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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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帶着三奶奶過年前趕回了北京,時隔三年終于能踏上故土,三爺看着已經開始抽條兒的段敬習不由唏噓,老太太見到三爺真人才相信他們說的她兒子還沒死,哭得險險背過氣兒去,二奶奶不知道和二爺又鬧什麽別扭帶着段安言回了娘家一直就沒回來,二爺也落得個清靜,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準備着過年。
段敬學帶着傅明悄麽聲地回了北京,在大院兒裏露了個臉,各房問候了一通,告知他大伯二伯大哥二哥都不在上海的消息,又勸他二人別太擔心,他也會繼續打聽,一旦找着人就讓他們趕緊給家裏打電話,落座剛吃完飯就馬不停蹄地趕往上海。
嚴肅每年都會将嚴先生請到他那兒吃一頓年飯,六姨太他是死活不願意見面,拜年都是讓徐品帆給年禮送進去,他守着門就是不進屋。
段敬學和傅明回到上海時,嚴肅正和徐品帆在院子裏種花,嚴肅屬于瞎指揮那種,整得徐先生累得一頭汗、搞得一臉灰也沒給花種出那貨想要的意境。
段敬學走過去二話沒說挖坑塞花填土,幹脆利落不容抗拒,完了還拉着徐先生一通說教,“先生,不能太聽話!男人要有原則要有氣魄!妻管嚴不是您這樣的,懂?”
一群人愣半天才反應出“妻管嚴”是何意,傅明和徐品帆笑得都有些尴尬,嚴肅卻是立即跳腳,追着段敬學滿院子瞎跑。
年初五,宮裏頭傳來消息,隆裕太後抑郁成疾,重病不治業已殡天,傅明得知消息後抽了一晚上的煙,黎明時候朝着北京的方向磕了三個頭,以後此事再未提及半個字。
在上海過到年初七,和嚴肅已經将各項事宜敲定,段敬學就想着該是時候回天津準備了,傅明卻是看着阿九直皺眉,段敬學恍然,就看着七喜直皺眉。
七喜看了眼阿九,咬咬嘴唇,“我跟你們去天津。”
段敬學瞪眼,“不行!開什麽玩笑?”
七喜委屈地垂下頭,踢着腳邊的小石子兒,傅明就問,“你當初說她離不開上海,為什麽啊?”
段敬學卻是看着阿九回道,“她……”
話沒說完就被七喜一把捂住了嘴,七喜帶着懇請低低求道,“老板……”
段敬學一時也說不出口,七喜的病是娘胎裏帶出來的,專業術語段敬學也記不住,大概是暫時性腦部缺氧之類的,發病的時候整個人都會昏迷不醒,若不及時救治極有可能危及性命。
原來發作得挺頻繁,來了上海後得了新型西醫的救治,算不得痊愈,可也是多少年沒發作了,目前全國也就那一家有這種病治療的經驗,嚴肅當年就不允許七喜離開上海,如今人派給了段敬學,段敬學自然也是不同意的。
可七喜若是不願意說,那他也就只能閉嘴。
傅明拍着阿九的肩說道,“你留下,上海的據點還要靠你組建。”
七喜看着阿九一直一言不發未免賭氣,“就是要留我也要他心甘情願,你們裝什麽好心啊?哼!”
阿九的人生難得有了煩惱,他從未離開過一哥,就這樣留下來不免有種被抛棄的孤獨感,可他卻也沒有辦法決然地離開,大概對于七喜,他的感覺始終有些不一樣了吧。
最終阿九仍舊随着傅明北上天津,火車開動前七喜果決勇敢喊了出來,“我喜歡你!可我知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喜歡是什麽,不過沒關系我可以慢慢等!其實天津也不算遠,我想你時坐火車趕不及我就給你打電話,你一定要聽我的電話,記住了麽?”
說着說着給自己說哭了,揮着手恨不得将自己胳膊揮斷,阿九看得動容,抿着嘴毅然地點了點頭,車沒走遠,七喜看得清楚,破涕而笑撒腿就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傅大爺未來的路我實在是考慮不好,始終定不下來,最近卡文才這樣嚴重,哎喲媽呀,頭發都成片兒成片兒得掉,所以這一段看着大家可能心裏挺糾結的,反正眼下我認為最重要的就是錢,我得先讓傅大爺能夠比之從前還要揮金如土、宛如土豪一樣地爆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