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許如意睜開眼時,一下子沒鬧清自己在哪。等眼睛适應了黑暗才認出,這是雲坤的房間,她躺在熟悉的床上。厚厚的窗簾遮擋了外面的光線,但透過窗簾邊緣游曳的白光,能判斷出眼下是白天。她緩緩轉動眼球,緊接着看到了曾經在地下室出現過的點滴架。上面挂着兩個發癟的透明藥袋,不用說,一定是給自己剛剛注射過什麽。她擡手,想看自己的手腕。
稍一動彈,立即驚醒了床邊小寐的雲坤,他趕忙擰亮了臺燈。
許如意怔怔看着他,他下巴上冒起一層胡茬,粗糙潦倒的樣子令她陌生。
“你醒了?”他探過身,柔聲問道。
許如意垂下眼簾,扭過臉不看他。
雲坤替她掖了掖蓋着的單子,轉身離開了。沒一會兒,他端了一碗熱呼呼道來。他拿了枕頭墊到她頭下,然後輕輕舀了一小勺碗裏的東西,徐徐地吹了吹,送到她嘴邊。
許如意沒有張嘴,木然地看着他。
“是參湯。”他解釋。
“我還沒招供,你怎麽給我東西吃?”她嗓音粗粝,象是被砂紙打磨過。
雲坤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之色,“你嗓子疼最好不要說話。”
“我喊你你聽到了嗎?其實,你一直在門外看着我吧?”
雲坤盯着手裏的勺子,象被批評的孩子一樣垂低頭。
“你看着我流血,看着我求阿圖放過我,看着我崩潰。”她緩慢嘎啞的嗓音象是鈍刀子,慢慢切割着雲坤的耳膜和他的心。“在我心裏,我把你供得高高的,比任何人都重要。我不讓人傷害你,為了你我可以死。沒想到,”她沒有嘆氣,可停頓的空隙裏分明充滿難過,“我豁出命保護的人,反過來……”她說不下去了。
“你先不要跟我賭氣,喝了它再說。”他們現在換了位置。原來是許如意讨好他,看他臉色行事。現在雲坤處于下風,話裏話外都有種哀求。
可許如意并不買賬,“你懷疑我是仇家派來的?那我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這又怎麽辦?”
這是一道無解碘。阿圖說,最後許如意嗓子啞了,答的什麽他沒有聽清。而且她太過虛弱,根本沒給自己留出多少時間。阿圖承認,這是一次很失敗的審問,幾乎沒問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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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受刺激的雲坤不想再追究趙自海的事。那會讓他和許如意陷入永無頭緒的死結裏。他屈從于內心的,還是選擇把她留在身邊,只要她給自己一個安心的理由就夠了。雲坤說:“他已經死了。”
“懂了。他死了我也沒地方領賞金了。殺你哪還有意義。”
雲坤恍然覺得她眼裏最後的一點光也熄滅了。的确,許如意可以接受他生氣、質疑,但這種不信任,徹底打擊了她。她拉高被單蓋住了自己的臉。
接下來幾天,許如意跌入長長的昏睡。有時是真睡,有時是藏在被單裏裝睡。她已經看過自己手腕,光潔無瑕,壓根沒有什麽傷口,再回想地下室裏整個過程,她全懂了。懂了之後是更深的憤怒和強烈的羞恥心。她變了,開始不言不語,并且不許開燈,不許人靠近。黑暗成了她隔絕外界的屏障,床成了她隐藏自己的堡壘。
鄭醫生來家裏為許如意的傷口拆線。因為跌到水泥地板上,她額頭磕出兩寸長的一道口子。鄭醫生說注意加強營養,不要總關在房裏,多到外面曬太陽,有助于傷口恢複。他走後,雲坤提議去後院曬太陽。她不肯,死命抓着床欄不松手。
雲坤一根根掰開她指頭,她又把另一只手抓上去。
“你到底想怎麽樣?”雲坤忍無可忍。他已經低到了塵埃裏,連續幾天,他小心翼翼,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可她連看也不肯看他一眼。有時睡醒後睜開眼,發現雲坤躺在身邊,她馬上不計後果地把自己往床下摔,她用傷害自己的方法阻止雲坤接近。雲坤只能蜷縮在床前瞪椅上,熬過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相比許如意遭受的那半小時折磨,他的折磨剛剛開始。
“你不要以為我拿你沒辦法。”
昏暗中,許如意傲然注視着他,“我知道你有的是辦法。”
“明白就好。”他又去掰她的手。
“那你接着在我身上使呀。不要來假的吓唬人,你也不要躲起來偷看,光明正大的看。”
她這麽說,雲坤的氣勢登時頹了。他怎麽敢再親歷那一幕?他的噩夢又回來了。這次的主角是許如意,一閉上眼就是她絕望的求救聲,喊‘雲坤你來’,‘雲坤給我血’。如果拉開厚厚的窗簾,讓陽光透進來,許如意會發現他眼裏布滿紅血絲,那是連續幾天少眠的結果。
雲坤哀哀懇求她,“你已經遂沒曬太陽了,我推你去後面花園坐一會兒。涼亭修好了你還沒看過,我叫老餘在裏面擺了花,還有西瓜,你去坐一坐。”
她冷笑,“對,我坐一坐,好叫所有人都來參觀,看那個鬼哭狼嚎求饒的軟蛋,看她那天夜裏怎麽丢人現眼的。”
“沒人敢嘲笑你。”他雄地想抱她,誰知她察覺出來,直挺挺往一邊倒去,俨然是要拿頭往牆上撞。急得他匆忙去拽她,手剛搭上她肩,‘咚’的一聲也同時傳來。
雲坤慌得眼睛都紅了,剛拆了線的傷口怎麽能再去磕碰?他寧願她這下是撞在自己身上,總好過硬梆梆的牆面。束手無策的他已經低得不能再低,再逼下去,他只能反擊。他咬牙切齒地警告,“許如意,你的把戲到此為止,否則我不客氣了。”
“哼。”她滿不在乎,“我已經領教過你怎麽不客氣了。”
他不說話,再一次去掰她的手,她照舊抵抗。雲坤點頭,“好,既然你喜歡這張床,我就讓你留在這。”他找來一節繩子,二話不說将她手捆在了床欄上。
她冷笑一聲,“接下來呢?”
雲坤坐回床前瞪椅上,抱緊雙肘,閉上又幹又澀的兩眼。剛有些倦意,令他擔心的噩夢又來了,許如意眨着黑幽幽的眼睛叫他,雲坤,你來,快來救我。他渾身一顫驚醒過來,額頭已經布滿冷汗。再側頭看她,她背過身去,象獨自取暖的小獸那樣蜷成一團。睡衣拉高了,後背下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腰肢。昏暗裏,那截肌膚有無窮的蠱惑,雲坤貪戀那裏散發出的暖意,悄悄用指尖觸了一下。她發現了,又故伎重演往床下滾,可手捆上了,雲坤也攔手堵住了她。這種接觸叫她惱火,她調轉方向又要往床頭的牆上撞去。
雲坤再顧不了那麽多,抓住了她後衣領,“這是你逼的我。”
“不要碰我!”她吼道。
“我碰了,你再去撞!”他按住她脖子牢牢釘在枕頭上。
她奮力一掙,險些将雲坤掀個趔趄。雲坤調整姿勢,欺身上去改為半按半壓,喝道:“你再掙?”
許如意兩眼冒火似的瞪着他,聲音卻是冷的,“別以為我不敢,我只是不想弄傷你。”
雲坤一怔,她話裏透露出的關切那麽熟悉,一如她往日的樣子。濕意彌漫進他幹澀的眼裏,幾天來痛苦不堪的情緒仿佛找到宣洩口,他委屈且又忿忿的說:“你已經傷到我了。要我告訴你怎麽傷的嗎?”
她還是那麽招人恨,“叫我看看你流了多少血。”
血,又是血。雲坤已經被這個字眼折磨死了。他忘不了許如意滿臉血的慘狀,比父親那種安詳的睡态更令他瘋狂。“好,我給你看。”他猛地扯開身上的衣服,露出精瘦的胸膛。“你的血在頭上,我的血在心裏!”他恨不得挖開心給她看。
“你沒有心!要是有心你不會這麽對我!”她突然歇斯底裏發作了,“你指揮阿圖威脅我,你看我吓得要死是不是很得意?你聽我跟人求饒,你滿意嗎?是不是你還教阿圖把那些滴答聲做得逼真一點,好叫我快點崩潰?”
“你的心又在哪?我不過是問問你這些年在哪,值得你拿冷冰冰的眼神看我?我心心念念喜歡的人是這樣的嗎?懷疑我卑鄙無恥的要去對付她?”
“你沒有嗎?是我卑鄙?是我自己發夢摔傷的嗎?”
雲坤再次啞口無言。他呆呆倚在她身上,□的肌膚在空氣裏,骨子裏的寒意又侵上來。而腿上的肌膚與她隔着薄薄一層睡衣,分明感受着她的熱力。冷與熱的對比下,雲坤入魔一樣,伏低身,盡可能多爹到她身上好獲取暖意。
許如意竭力閃避,但她的躲帶着忌憚,不為別的,她怕傷到他,她知道這些天裏他在急劇消瘦。她就是這麽矛盾,一方面恨着,一方面又雄着,此消彼長,折磨自己也折磨他。
晦暗不清的環境裏,她這種不甚堅決的抵抗與情動時的扭動異常相似。這喚起過往的記憶,那溫熱的身體,那勾着他向前探索的源源不斷的熱力,雲坤熏熏然沉醉其間,當聽到許如意羞憤不已的喝斥時,他已經箭在弦上。
“你再碰我,我要不客氣了。”
“我們不要鬧了。我們還象從前那樣不行嗎?”他嘴裏求着,手上卻迫切地扯開她衣衫。
她的手綁着,只能扭動腰肢,抗拒他的,“你根本不信我,我們怎麽回到從前?”
“可以的,只要你願意,只要你坦……”他身子一沉,挺進她身體。
“你滾。”幹澀的,疼得她幾近窒息。
而雲坤什麽都聽不見了。那種緊致滾燙慰藉了他多日來的冷意,他一往無前地俯沖,拼命攫取他熟悉的溫暖。額頭的冷汗變成熱汗,還有後背,全身,無不彌漫着熱氣騰騰的汗水。他激動得不能自持,愈發馳騁。極樂中,他不再是被熱力融化的、沉靜的水,他幻化成蒸騰的雲,氤氲而起,自由自在守護着他的伊甸園。直至腦中白光閃過,他猶自戀戀不舍。他癡狂地吻着身下那個弓成一團的女孩,滿懷感激,滿懷愛戀。過了許久,他翻身下來,久違的困意随之駕到,他當即墜入幽深無邊的睡眠中,沒有噩夢,沒有許如意,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