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從發生‘逃離事件’,雲坤再沒踏近許如意半步,但明确的通知她:要想躲開手铐的束縛,只有離開房間。于是,只要不是睡覺時間,許如意都靜靜坐在新建的涼亭裏。

除了負責家政的阿姨和廚子,管家老餘帶着剩下人回了新宅。留在老宅裏的人都得到通知:沒有事做的情況下,不要出房間。

所以偌大的後院裏,只有許如意孤零零坐着,象一棵擺在涼亭正中間的植物。雲坤也不去花園,他通過走廊注視她。少了打照面的機會,他們徹底沒再交談過。

小艾來送參茶的時候,雲坤正扶着走廊的窗沿,看花園裏的她。“二少。”小艾叫了兩遍,雲坤才轉過身來,想起有事要問,他踱步回了房間。參茶還是那麽苦,但雲坤沒有抱怨,啜了幾口,他徐徐開腔,“你記得,我爸死時屋裏飄着雪茄味嗎?”

小艾搖頭。

雲坤從抽屜裏拿出曹品彰送的雪茄煙給小艾,“你聞聞,當時屋裏有沒有這股味?”

小艾嗅了一下,繼續搖頭。

他略略有點失望。小艾是最早發現父親遇害的人,比豹叔還早一步。自己趕到房間時還能辨出這股味,她那麽心細的人怎麽聞不到呢?當初,是她的指認幫助雲坤找明了方向。

“你說見到趙自海坐電梯離開,看到他身上或是哪沾了血嗎?”

小艾說:“隔着遠,看不清。”

雲坤又問:“那你怎麽确定那個人是趙自海?”

問題叫小艾吃驚,“當然是他。雲先生最讨厭他,他們吵架,還動過手。光是我就見了好幾回。”

這個事雲坤了解,父親給趙自海的評價極低。雲邴楠不喜歡講人壞話,這不是說他品行多麽好,而是雲邴楠壓根認為自己就不是什麽好人,別人的壞跟自己半斤八兩,還有什麽可說的?但趙自海那種壞,是枉為一個男人的不地道。

聽重提舊事,小艾很納悶,“是又有新發現嗎?”

雲坤不想多說,洩氣地揮揮手。小艾帶上門走了。他将雪茄放到鼻端又去嗅,嗅了無數次,他非常确定這個味道就是當時出現在房間裏的那股味。他派阿圖調查了,深州市吸這種雪茄煙的人并不多,查到的幾個人有收藏家、文人雅痞,還有幾個生意人,但都跟雲家沒有交集。

現在,雲坤很想有人幫他擴展一下思路,到底該往哪個方向查,他一點頭緒都沒有。苦苦思索半天無果,他又回到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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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意的背影絲毫未動,穿過涼亭的風掀起她幾絲亂發。明明是夏季的熱風,可讓人感覺有股秋風的蒼涼蕭瑟。或許察覺到雲坤的窺視,她選擇了背對這裏的姿勢,從早到晚,始終不變。雲坤猜不透,她是睡着還是睜眼看哪裏。她面對的圍牆外,是郁郁蔥蔥的山林,起伏着夏季該有的青翠。不知她會不會想起屬于他們的伊甸園。雲坤想帶她去那片久違的地方看看,可又不敢冒險,萬一她借此逃脫,人海茫茫,該去哪找她?

正想着,低頭坐了一早上的許如意,這會兒總算擡起了頭。雲坤看她兩只胳膊動了動,随即,雪花似的紙片從她面前散落。随着一陣風,紙片刮到了涼亭邊,拱橋前,池塘裏。突然,電光石火間,雲坤捕到一絲可怕的念頭。他快步下樓,沖到她身側。果然,素描本!此時她腿上放着的就是小艾曾給他看過那個。她還在撕着手裏的紙,清晰的‘刺啦’聲,刺激得雲坤太陽突突地跳。

看着素描本,他眼睛要怒出血來。正是畫了他們看月亮那張,已經撕了三分之二,只剩了畫面角落裏的拱橋和池塘。他猛地奪過來,手上止不住地,“你住手!”

許如意不說話,繼續撕手裏殘留的一小塊,目光呆滞。

她成功地激怒了雲坤,他擡手,‘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抽下去。許如意象遭到狂風席卷的落葉,打着卷飄起來,連人帶椅子滾出老遠。她也不掙紮,死了一樣匍匐在地上,無聲無息。

阿圖聽到雲坤下樓,急匆匆打自己房間跟過來。見阿圖出現,雲坤忙不疊擡起頭,仿佛看到救星一樣,“快,阿圖,快。”他是想讓阿圖幫忙撿那些紙屑,又有風刮過,它們已經越飛越遠,自己怎麽也追不過來。哪知阿圖先奔着許如意而去,扶起她,不停拍着她臉,“許如意,如意!”

許如意閉着眼睛,一縷鮮血從她嘴角滑下。她圓嘟嘟的嬰兒肥不見了,消瘦的兩頰,還有慘白如紙的臉色,完全看不到原來的影子。

“來人哪。”阿圖沖着樓裏大喊一聲,小艾和家政阿姨先應聲而至。“給鄭醫生打電話。快。”阿圖抱起許如意,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她房間。阿圖快速檢查了她身上,還好沒發現其它傷口。安排小艾留下照顧她,阿圖回到後院。

只見雲坤象個方寸大亂的孩子,茫然地原地打轉,山風把那些紙屑吹得到處都是。他努力地撿,但抵不過只有兩只手。看到阿圖,他紅着眼眶,控訴一般,“她故意的!故意毀了它們!”

阿圖沒說什麽,他叫來廚子和家政阿姨,一起幫雲坤撿那些飄得沒影的紙屑。有些被風吹到池塘裏,廚子拿了根棍子劃拉,越劃紙片漂得越遠。氣得雲坤撥拉開他,要下去用手撈。阿圖趕緊攔住他,“我來。”他站到沒腰深的池塘裏,一片片撿回那些紙屑。

終于把目之所及的那些紙片歸攏到手上,雲坤捧着它們如獲至寶地回到房裏。推開桌上其它東西,他細致妥當地放置好,之後用小鑷子夾起它們。顯然,這是項耗費眼力的工程,沒有頭緒的紙片亂紛紛一大堆。雲坤卻突然安靜了,耐心地調出有圖案的一面,象做拼圖一樣,慢慢甄選。

阿圖站在他旁邊,看了很久。最後阿圖搖搖頭,轉頭去了許如意房裏。她照舊閉着眼,阿圖用手探她鼻端,還有絲絲縷縷熱氣。他擺手讓小艾先出去,然後悄悄俯在許如意耳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你要實在不願意留下,我可以幫你。”

許如意沒有反應。

阿圖看了看門口,下定決心似的說:“晚上,我裝作忘記鎖铐子,你自己想辦法出去。”見許如意還是沒反應,他追問道:“你聽見沒有?”

“滾。”她從牙縫裏蹦出這個字。

在許如意那兒碰了一鼻子灰的阿圖,只能又回到雲坤面前。他還對着那些碎紙片研究。阿圖驚訝的發現,雲坤竟然成功複原出巴掌大一塊。

日薄西山的時候,雲坤擡起僵硬的脖子,屋裏光線不夠,他眼睛酸澀難忍。乍然看到阿圖目不轉睛盯着自己,雲坤吓一跳,他皺起眉來。

“二少,鄭醫生剛走。”阿圖彙報。

雲坤有些許茫然,停了幾秒鐘,才回想起上午發生在涼亭裏的事,他立刻起身,可起了一半又頹然坐下。看什麽呢?看她臉上的巴掌印?他不願回想當時,一想太陽抽着疼。

“她怎麽樣了?”他問。

“鄭醫生說,沒什麽大礙,飲食上加強營養。她身體有點虛。”阿圖不想複述鄭醫生的話,他的建議是送許平安去醫院徹底做個檢查,目前,她有憂郁症的跡象。

“你告訴廚房沒有?”

“說了。就是……”阿圖停口氣,接着說:“我覺得營養是一方面,心情也很重要。”

雲坤不搭腔,他把床頭櫃上膽燈移過來,打算繼續修補手裏的紙。

可阿圖得說,不能眼瞅着他們互相折磨。日子要是這麽過下去,真不如一拍兩散。“我覺得吧,老這麽關着她也不是事。響過去,二少你就得回新宅,那裏臨着街邊,她要是想走輕而易舉的事。”

這話令雲坤慌神了,許如意的身手他見識過,也許她現在還有所顧忌,或者無處可去。但時間一長,趕上看管她的阿圖和小艾再懈怠……有一點,雲坤是确定無疑的,只要許如意離開了,她絕不會再回來。“怎麽讓她不走呢?”雲坤一籌莫展。

“哄她消氣呗。照我看,她對二少你還有感情,從那天怕傷到你就能看出來。二少你也不要再為難她,你想想原來她怎麽哄你的,你把那些辦法用回到她身上。我覺得能有效果。”

“對,”雲坤驚喜了,“你再把拱橋布置上燈和蠟燭。象上次你跟周伯弄的一樣。”

“別,換個方法。”阿圖趕緊擺手,“她看了這麽些天後院了,估計煩也煩死了。二少,你想個新鮮點的。”

如何哄許如意高興,這個命題着實叫雲坤做了難。他可以制定出周密的計劃,卻不知怎麽讨她歡心。事實上,在許如意與他的關系上,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算上之前為她離開深州的事,他也沒有放下過身架。那時談到破裂處,他威嚴的‘嗯’一聲,唬得許如意馬上收聲。再後來的日子裏,許如意花樣百出使出各種手段活躍氣氛、讨他的高興。作為安于領受的一方,他笑笑或是誇一句,她就美得不行。回想起來,他們打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

輾轉反側了一夜後,雲坤終歸有了主意。他要陪許如意去教堂參加一堂彌撒。這個選擇也有他的私心在裏面,他期待她的信仰在這種時刻能發揮作用,讓她盡快平和心情,走出陰霾。結束後他們還可以在外面就餐。要知道兩人名為戀愛,卻沒做過戀人間最平常的逛街、看電影之類的活動。

知道雲坤的安排,許如意木然的神情沒任何變化。到了周日下午,她等着小艾拿來衣服、鞋子。一系列的準備工作後,許如意提出要一卷紗布。

小艾問:“做什麽用?”她跟許如意交過一次手,知道對方的身手不在自己之下。所以,給任何東西都有所防備。

許如意沒說話,亮了亮自己手腕。上面有淺淺的淤青。小艾懂了,雖然手铐上纏了一層軟布,但還是給她磨出一些痕跡。她找來紗布替許如意包裹了手腕。

甩着兩截白花花的手腕,許如意走下樓。小志不在,由阿圖開車,他和雲坤并肩等在車旁。看到許如意的手腕,雲坤臉色一變,被燙了似的趕緊錯開眼神。許如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刻意半舉着兩個腕子,坐上後座。

雲坤猶豫片刻,自己拉開了前面副駕駛的位子。不坐在她身邊,就不用看她厭棄的扭過身子躲避自己。打過那一記耳光,雲坤自覺在她面前又低了半分。

第一次涉足教堂,雲坤有種特別的感受。聖像、整潔的祭臺,裏面每樣東西都令他那顆苦悶壓抑的心倍感寧靜。但這種寧靜沒持續多一會兒,坐在身側的許如意不停低頭看自己手腕,惹得雲坤心神不定。他想問是因為疼還是怎麽,又怕招得她大庭廣衆之下突然發飙。雲坤象個牽線木偶,她那裏低低頭,自己就扭臉看幾下,剛被神父講述的話吸引住,她又低頭,他不得不再去偷眼看幾下。一場彌撒結束,搞得雲坤心神恍惚。

彌撒後吃飯的地方還是雲坤中意的那個私家菜館。那裏安靜,講話也方便。點菜的時候,雲坤看許如意還不停擺弄手腕,忍不住問道:“到底怎麽了?”他沒指望她回答。但一句話奇異地飄進耳朵,雖然還是冷冷的,對雲坤來說卻不啻于天籁一般。

“裹着不透氣。”

他有多久沒聽過她的聲音了?雲坤大喜過望,立刻俯身到她面前,“我替你解開?”

許如意沒點頭也沒拒絕,她錯過臉去看別處,仿佛不樂意他突然離得如此之近。

雲坤小心試探了她手一下,她竟毫無抵觸,這下他添了底氣,托起她手來,小心地解開。一圈圈除掉紗布,露出帶着淡淡淤痕的皮膚,他歉疚地湊上去吹了幾下,然後揚起臉問:“回家我用藥油給你揉揉?”

她垂下眼簾,拿開褪下的紗布,又把另一只手遞過來。這動作分明有示好的意味,雲坤簡直受寵若驚了,他一邊拆紗布一邊說:“先吃飯,吃完了馬上回家,我給你揉。”

許如意還是陰晴不定憚度,一味垂着眼皮。

點菜時,雲坤難掩開心,想逗她說話,“上次,你說的那個菜,炒蓮藕,你叫它什麽?”他特別懷念那時的她,大驚小怪的傻氣勁,而不是此刻這般默默絞着手裏的紗布,頭也不擡。當然這種搭讪是得不到回應的,弄得雲坤讪讪的再想不出其它話題來哄她。

菜都是顧及她口味的,雲坤統統擺在她面前,他自己則是只點了一盅湯。

吃了沒幾口,許如意忽然抓起桌上的餐巾布,側過身幹嘔起來。吓得雲坤趕緊過來替她拍着後背,又倒了一杯茶送到她嘴邊。許如意沒拒絕,順從地喝了,然後她擦了下嘴角又繼續吃,可這回她的反應比剛才劇烈多了,嘔得整個人彎下腰去,臉也憋紅了。

雲坤有點慌神,“哪不舒服?要不去醫院?”話一出口,他見許如意眼中頓時現出緊張,象是被戳穿了什麽秘密。他轟然覺察,“你?你懷孕了?真的嗎?”

她不答,但分明是咬緊下唇死不承認的賭氣樣。

他狂喜地握住她手,再不介意她抗拒與否,緊緊貼到自己臉頰上,“如意,象你說的,我們生很多孩子,養很多魚,我教他們認識花草,再帶他們去當初孕育他們的地方玩。我們再也不鬧了,我們好好的,要好好的,再也,再也不鬧了。”說到後面竟有些哽噎。

“我要吃酸梅杏。”她忽然說。

“好。”雲坤趕忙拉開門,吩咐阿圖去找這種東西,要快。回來,他蹲到她跟前,他非常想抱抱她,又唯恐她抵觸自己傷了哪裏,他只能小心翼翼扶住她膝蓋,說:“如意,以後再不能象小瘋子那麽跑了,走路要穩當。還有,認真吃飯增加營養,你最近瘦得太快了。”

她破天荒地跟他四目相對,語氣裏聽不出起伏,但其間的哀怮真真切切,“我愛了你1500天。”

“我知道。”也有一層水汽漫上雲坤眼眶。

“哪知道……”她頓住了。

雲坤陡然揪緊了心,他非常恐懼下一秒她會說出絕情的話來,手裏無端冒了一層冷汗。而這冷汗還未染到她□的膝蓋上,許如意突然移動,快得不可思議。雲坤搭在她膝蓋上的雙手轉瞬背到身後,結結實實綁在了一起。借助的工具就是那條他解開的長長紗布。許如意冷靜利落,向後一拉,就勢把他捆在了桌腿上。

雲坤臉色煞白,難以置信地扭過臉來,“如意?”

許如意恢複了她靈活矯健的身姿,快速打開房門,左右看看後,她回過頭來,凄然一笑,“剛才說的是前半句,後半句是:哪知道還沒到1600天,我就不愛你了。”

雲坤意識到她這一走,只怕再無相見的那天,他慌不擇言,“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她輕蔑地哼一聲,狠狠拽下頸上的項鏈扔到他跟前,“我要的你永遠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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