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的人生往前,是一片黑暗。

第一個說出“喜歡的反義詞是漠不關心”這句話的人,有沒有好好地下地獄呢;用“惡意”對待他人,不可能會比“漠不關心”更好——喜歡的反義詞就應該是讨厭的。

我深知人性的醜惡,所以我對他人不抱任何期待,對他人的死也無任何想法,漠不關心才是人類最終應該擁有的美德。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這樣的道理。

自我滿足、自說自話,用他人的痛苦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人,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

被擊打過的肚子很痛,被煙頭燙過的額頭也很痛。我沒有辦法逃離學校,也不想讓媽媽為我的事情擔心,她已經很辛苦了。

至少,午休的時候,讓我逃開那個校園。

關于這個廢棄之地的傳言很多,甚至有發生在幾天前的案件,但是我無比慶幸那個一如既往的午後我溜進了其中,并且遇到了那個把我從深淵裏拉出來的人。

我最一開始并不知道的他的名字,只是頭頂突然炸開的異形讓我不得不擡頭,和他對上視線的時候,他像是沒有預料到會有人存在,慌亂的躲了回去。

我不應該關心這件事,這是別人的事。可是,我不由得想,剛才的那是什麽東西,剛才的那個人是什麽人?

可能人就是喜歡給自己找一些存在感,越是悲慘的人就越想要為自己的不合群找一些借口。我不自主的想——我,會不會是不一樣的那一個。

我追進了那座好像會吞噬人的教學樓中。

一層一層的階梯上好像殘留着某種慘叫,我莫名感到壓抑,但是又不可抑制的有些興奮。

追到那個教室門口的時候,我看清了他的樣子。

看上去年紀不大,也許和我差不多,只是他身上的運動服不像是附近學校的款式。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和我後來知道的所謂「六眼」沒有關系,和那種特殊的、漂亮的樣子也沒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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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眼睛裏面的東西,是那種眼神——溫柔的、細膩的、無法形容的,讓我有一種,自己是被在意的錯覺。就是這樣一個照面,我甚至感覺眼眶緊了一下。

只是這樣的眼神,我就感覺額頭上的傷口好想沒有那麽疼了。

在這一刻,即使我主觀并不願意,但是我還是清晰的認識到了一個事實,我是希望有人能夠在意我的,我并不是真的想要所有人“漠不關心”的這種“美德”——我只是用這個作為借口,我只是不想被欺負而已。

我只是懦弱着,不敢真的反抗而已。

我鼓起勇氣,想要好好說些什麽,但是開口卻只能斷斷續續問着剛才那個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是妖魔,還是鬼怪?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很鄭重的回複我,那是“咒靈”。

然後他告訴我,我擁有其他人沒有的才能。

像我這樣的人也會擁有別人所沒有的才能嗎?

我想要相信,卻又不敢相信。我看過很多獵奇的電影,也見過不少會闖到某種現場的角色。似乎只有故事的主人公才能活下來,那我呢?

我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還是一個連名字都不會寫出來的配角呢?

我不知道怎麽提問,然後——然後他的肚子就叫了。

其他人沒有見過,他耳朵瞬間竄紅,有些窘迫但是又不想表現出來的樣子。

真的很可愛。

也很真實。

我把帶過來的飯團給了他。我承認,我是故意想要和他更近一步的,想要讓他知道有我這樣一個人。

我不想一直做一個過客,我也想停留在別人的眼中。

當天花板突然碎開塌下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就像是所有電影當中闖進不該闖進地方的配角一樣——或許我連配角都算不上。

但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個咒靈的樣子,現在已經記不清了。還留在我記憶當中的是他把我擋在身後的背影。

他保護了我。

眼前的咒靈也沒有像剛才的咒靈一樣炸開,只是默默的消失了。

我不禁有些自作多情的想,他會不會是在照顧我的心情?

在之後,我順勢邀請他一起午飯。

我和他的關系比較近了吧,是不是可以交換名字了?

我先介紹了自己,再看他。

他有些緊張,有些着急,想要開口但是又沒有。我意識到了,他好像……是剛來這個世界的孩子一樣,什麽都不懂不會的樣子。

他緊張什麽,着急什麽?

是因為在意我的反應嗎?

我帶着些連自己都有些解釋不清的情緒,故意露出了一點傷心的表情。

他果然反應更強烈了。

我是……開心的,卑劣的感覺到了愉悅。我是個惡人,我一定是一個惡人,會因為玩弄別人的情緒而感到由衷的快樂。

“美咲。”他是這樣介紹的。

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他真正的名字,或許是他現編出來的。他或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麽,或許不知道也如何介紹自己,但是又不希望我傷心,所以編了這個名字。

這是個,因為我存在的名字。

他真的很溫柔,我從內而外感到了一種滿足。

當被人攔住的時候,我是有些恐慌的。他們也會像欺負我一樣,欺負美咲嗎?

不行,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是美咲他真的很厲害,這些人在他的手下完全沒有回手之力。

我發現了,學校裏的這些人完全和我已經不在一個世界線上了。

美咲明明連說話都困難,卻壓着他們要給我道歉。好像從遇到開始,就是他一直在保護我。

“我也能做到嗎?”我這樣問——我也能像你保護我一樣,有一天保護你嗎?

他用力的點頭。

我知道他沒有理解我的意思,但是足夠了。

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

再之後就是那些,他住進了我家,我和他分享自己喜歡的電影、喜歡的食物就像是所有的朋友一樣。

他教我咒術,帶我去練習能力,就像是所有的師生一樣。

我的術式是來源于我的心、我的情緒,透明的水母代表着我的冷漠,冷色調訴說着我的冷情。

我沒有那麽多在意的人,美咲卻永遠會占着最特殊的那個位置。

別人看不懂他的話、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但是我能懂。或許連美咲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好懂。

我其實并不多想加入高專,在其他人處能學到的東西,我相信美咲也一樣能夠教我。但是在坐上伊地知先生的車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一定認識這些人,并且想要加入,或者是想要我加入。

美咲只是在顧忌我的想法。

我不希望他為難,他已經遷就了我那麽多事情、那麽多情緒,我也想為他做些什麽的。

他很強,強到不需要我的保護。所以,我總想要在別的地方找補些什麽。

高專的生活其實很好,同學們都很友善,虎杖、釘崎、伏黑,他們的性格不一樣,但都是非常好的人,我也有真正可以稱得上“同學”、“朋友”的人了。

美咲看到我開心,他也很開心。

姊妹戰之後,我知道了。美咲的身世或許比我想象的還要複雜,有家族陰謀,有高層迫害,或許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不能理解的。

但那些都不重要,美咲教會我的:不念過往,憧憬未來。

不管他過去是什麽樣的,美咲永遠是美咲。

緣分是種很奇妙的東西,他會讓人們相聚,再讓人們分離。

他被算計了,被咒靈算計了。

我為什麽會相信別人,最後成為了別人牽制美咲的工具?

我自己怎麽都好,這樣卑劣的祈望不屬于自己人生的我,就算是死在這裏也沒有關系。

夜蛾校長說了,咒術師沒有無悔的死亡。

但是至少在這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就算是死去也絕對不會後悔。

那個人,那個自稱是五條老師摯友的人,竟然用手摳出了美咲的眼睛——他怎麽敢!

我全身都在疼,我拼命調動身體裏的咒力——讓我動起來,動起來!

救救他,他滿臉都是血,地上也是血。

紅色的、痛苦的——

但是他卻愉悅了起來。

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然後,他摳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只眼睛,用釘崎的釘子解除了獄門疆對五條老師的牽制。

五條老師出手了。

美咲應該沒事了,我的咒力運轉了起來,我想要幫幫美咲,想要緩解他的疼痛,不論是身體上還是情感上。

我從來沒有這樣熾熱的願望。

我的咒力回應了我,這是我唯一一只不透光的式神水母。

就叫它“熾”吧,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心情。

但是命運就像是開了一個玩笑,我看着美咲的身體崩潰了。

不是受傷,不是流血,而是——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崩壞。

是從身體的一邊越發的虛弱,然後逐漸消失的那種樣子。

太玄幻了,我一定是在做夢,對不對?

“熾”接住了倒下的美咲,但是它所帶的反轉術式卻沒有用處。

我還是沒有用處。

第一次,我應該是第一次在美咲的面前流淚。

盡管他或許已經看不到我的樣子了。

不需要說話,我能夠感覺到,他不痛苦,反而是欣慰着、釋然着——

好像滿臉的鮮血都不是從傷口裏流出來的,而只是被剜掉的淤血一樣。就像是羁押了許久的人突然被賦予了自由的感覺。

他要走了。

我非常清晰的意識到了這個事實,并且無力改變。

也不能改變。

——美咲也是這樣希望着的。

“我只是要回去了,就算是不在你身邊,我也會一直看着你的。”

他果然不屬于這裏,所以他要回去了。

我該為他高興的。

他會一直看着我,我也會一直記着他。

我終究還是成為了過客,只是這一次,我好像沒有那麽難受了。

因為我成為過他生命當中的主角,現在——

不念過往。

不念——

不忘念——

我的生命往前,是一片黑暗;但是我的生命往後,會是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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