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二合一加更
太宰治把自己關進了Meursault。
這是在對目前的情況進行分析之後,得出的最好的結論。當獵犬對他出手的時候,他還可以給陀思妥耶夫斯基留一點誤導性的信息。
讓他以為,太宰治是為自己、或者是為了偵探社用掉了那一碎片的書頁。
而“書”上真正寫下的內容,确實和……「那個人」有關的。太宰治料定,在自己被Meursault抓入之後,陀思妥耶夫斯基必然要優先招攬「那個人」。
畢竟從他刻意的引導上來看,對方必然會把「那個人」的身世往“書”制造的另一個世界的「雙黑之子aka安全裝置」上來靠。畢竟那個傳遞了關鍵信息的本子已經被中也毀掉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沒有看到的機會。
「那個人」的弱點也很明顯,來到異世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和世界意志融合——那究竟什麽是世界意志?
其實就是由所有人無意識組成的一種世界壁壘,也是世界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如果用人的身體來做個不甚恰當的比喻,那麽「那個人」就像是從身體外來的病毒,而世界意志就是白細胞。
要麽殺死他,要麽——就是讓他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要讓「那個人」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包含了兩個必要的條件。一方面,需要讓“世界意志”,也就是所有的主觀認知将他劃入這個世界當中,這一步太宰治已經做了,非常具有目的性的——比如那兩份僞造的親子鑒定,比如他備注的“好大兒”,比如他和中也可以與「那個人」表現的親密感,這些都是他可以表露出來的,因為這個過程足夠完整,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會畫蛇添足,也就少了一點能動手腳破壞計劃的因素;那麽另一個方面就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主要攻擊的對象,「那個人」的意志。
「那個人」必須要認定自己就是所屬于這個世界的,或者一定要“将屬于”這個世界,為此他必須要舍棄、忘記過去的自己。
太宰治相信陀思妥耶夫斯基蠱惑人心的能力,以他的口才說服「那個人」或許困難,但是必然會成功。
他不能阻止這個過程,他只能在「那個人」身上埋下一個種子,利用“書”把「那個人」的“自我”埋在最深處。
他不會去描述「那個人」自我的具體樣子,這是不會被接受的,他也不想去改變什麽,只要「那個人」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他會把這些東西和江戶川亂步一起寫到“書”上,只要那個瞬間被永遠記錄,這就足夠了。
太宰治相信,即使忘記了一切,即使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洗腦,有些東西也是不會改變的。
“書”其實不能讓「那個人」完全不忘自己 ,只能作為一個有可能會被灌溉發芽的種子埋入,卻不能客觀上改變一個人的意志力。
但是他願意冒這個險,他相信不論是什麽地方、什麽時候的中原中也,都絕對不可能會被人操縱。
這是連他太宰治都沒能做到的事,陀思妥耶夫斯基怎麽可能做得到。
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在Meursault的日子裏,他安靜下來能夠更加完整的描繪出另一個世界的全貌。
毫無疑問,那個世界的他一定是死了。
異能力是組成異能力者生命的一部分,它的提取不是經歷一個分娩般的痛苦過程就能了事的。異能力的脫出,意味着異能力者的消亡。
太宰治無法推測出另外一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他很确定,一定是到了絕對無可挽回的地步,他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當然,太宰治并不畏懼死亡。他只是知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會希望中原中也背負自己生命的重量。
即使那個重量對于他自己來說如羽毛一樣輕,但是對中原中也來說,卻一定比泰山還要重。
中原中也太明媚了,就像是正午的陽光一樣,明明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卻有着大部分人都無法擁有的人性。
雖然這放在黑手黨中非常怪異,但是中原中也絕對可以配得上是“赤子之心”這四個字。年少的太宰治很嫉妒,所以才會百般捉弄、百般逼迫,其實是想要證明沒有人可以在黑暗中保持這樣的赤誠。
他只是失敗了,但是內心當中某個隐晦的愉悅在訴說着失敗的喜悅。
太宰治有的時候會想,如果他自己是中原中也那種人的話,織田作之助或許也就不會死。
他太嫉妒了,命名是「污濁」的中也是如此明亮,明亮到讓人落淚。
但是在嫉妒這個世界中也的同時,他也痛恨着另一個世界的……「那個人」。
也或許是在痛恨着自己。
看吧,太宰治果然是無法見光的淤泥一般的生命,這份黑暗只要加諸于別人的身上,哪怕連中也這樣的人都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那個人」經常流露出的那種沒有高光、沒有焦點的眼神,讓他無比憤怒——可是這股憤怒之後隐藏着的,是無盡的自我厭惡。
沒有人比太宰治更讨厭太宰治了。
他就好像是一個愛的絕緣體一樣,對搭檔的“愛”、對友人的“愛”、對弟子的“愛”,這些都會成為別人的枷鎖。
他注定是要失去的。
所以他不會再邁下一步了——太宰治想,日日重複着同樣的事,遵循着與昨日相同的慣例,若能避開猛烈的狂喜,自然也不會有傷痛的來襲*。
他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但是這沒什麽好拿出來說的,因為這個世界上盡是不幸的人,毫不誇張的說——這世界上盡是不幸的人*。
就像是織田作說的,不會有超出他預料的事情。
——本來不應該有的。
那個昏暗的下午,海面顫動,天空嘶鳴——港口黑手黨的大樓上浮現着一杆在之前的本子裏出現過的神槍。
「鬥尖荒霸吐」。
太宰治從挂着的樹上跳下來,橫濱的普通人毫無預兆的昏了過去,街面上都是相撞在一起的轎車。
幾乎是在一瞬間,活躍的橫濱就變成了一座死城一般。
太宰治知道,這件事終于還是出現了。
他一直沒能具體推測出的,讓另一個世界的太宰治把生命加諸于中原中也的這個事件。
沒有原因、沒有征兆,它就像是一個必然會出現的天災一樣,就像是那個本子中隐晦描寫的一樣,掙紮的撲到了他的面前。
他懷着一絲僥幸趕往了那五座标志性的大樓。
當「那個人」幾乎是下意識的将太宰治推開,自己承受了靈體攻擊的時候,太宰治就知道——面前這個人大概是已經想起來了。
他知道了自己是誰,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因為只有經歷過這些事的人,才會知道「人間失格」對這些東西是沒用的。
他的心沉了下去,就好像不可逆轉的事情,無論走過多少可能性都不會逆轉一樣。
但是太宰治還想做最後一次的努力。
“喂,你絕對、絕對不可以靠近海,記住了!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絕對不可以!”
太宰治這樣說着。
從現在橫濱的狀況來看,港口黑手黨的中也這邊的「鬥尖荒霸吐」只是個投影而已,真正的本體一定在有異像的海中。
他先前為了未來某一天的意外準備好的異能分離的流程說不定真的能行。
太宰治站在樓下回看了一下天空,剛才應該好好鼓勵芥川一句的,那孩子沒有什麽明确的指明燈就活不下去。
還有中華街的一家螃蟹料理,他好不容易正正經經排隊拿到的號,看來是等不到去吃的那一天了。
還有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細條紋的麻質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本來是他是打算認真活到夏天,再嘗試其他自殺法的。*
太宰治嘆了口氣,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
哦對了,他怎麽能讓中也好!
猛然從黑泥一般的情緒裏驚醒,太宰治趕緊撬鎖把中也最近寶貝得不行的摩托開了出來。
他都要死了,做什麽都是能被原諒的吧!
太宰治很少騎摩托,那種将自己暴露在風中的自由感讓他恐懼,好像會被他的一切僞裝色都吹走一樣。
只是他沒能在第一時間順利到達海邊,一顆子彈穿透了輪胎,告訴移動的摩托失控,太宰治整個人都飛了出去。
痛,太痛了——
肋骨大概斷了兩根,還有腿被劃開了一條至少十公分的傷口,身體各處都有軟組織挫傷,過大的沖擊力讓太宰治的腦子都糊了一下。
但是很快,生理上的疼痛就算不了什麽了。
太宰治從地上一瘸一拐的爬起來,扶着牆站穩的瞬間,一股殺氣直奔他的門面而來。多年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太宰治幾乎是本能的歪頭,子彈最終擦着他的臉頰刮了過去。
他擡頭,順着彈道的方向看過去。
一股寒意就這樣猛然間襲擊了他,從腳心一路竄上了後腦,他整個人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暴擊了一樣,甚至連身上的疼痛都忘記了。
“織田作……”太宰治的聲音沙啞,語氣中充滿了不可置信、意料之外但又似乎情理之中、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澀。
是了,織田作被他埋葬在海邊的墓區。
離這裏非常近。
就像是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一樣,只是這次他們站在了對立面。
太宰治突然覺得一切都很荒誕,理智和情感就像是被割裂了一樣,強烈的分裂感讓他這樣的人都感覺到了呼吸困難。
他很難分析出,這些靈體究竟是完全沒有自我意識,還是留着些生前的思念。
織田作會希望他死嗎?
森先生對他的忌憚間接造成了織田作的死亡,他的自負讓mimic對孩子們的傷害成為了現實,他明明知道了安吾的身份、明明知道了許多線索、明明有機會阻止一切。
但是最後卻只能看着慘烈的結局爆發。
織田作應該想要殺死他的,在剝離了友人的濾鏡、只剩下一個本能的靈魂之後,他應該是想要殺死他的。
你看——織田作一路過來的路上沒有對任何人開槍,除了他。
太宰治釋然的閉上了眼睛,這樣死在織田作的槍下其實也不錯。
只是……稍微有點不甘心而已。
就在這時,天空突然一陣巨響,撕裂的閃光幾乎将世界劈成了兩半。
太宰治瞳孔緊縮,他看到那個懸在空中的一個黑點張開雙手,以一種擁抱死亡的姿态迎接着閃電。
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視野當中的一切都是那樣的清晰。「那個人」似乎帶着無畏的恐懼,愉悅的傷心,快意的痛苦——這些矛盾的詞就是能夠出現在同一個人的身上。
亮白的光線刺眼的化做了鎖鏈,明明同樣都是「人間失格」,為什麽天上的那個就如此的溫柔?
太宰治想,他已經做過一次錯誤的選擇,他一直都是膽小鬼,難道最後還要做一個這樣糟透了的決定嗎?
他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很惡心,自說自話——惡心的令他自己作嘔。
太宰治看着織田作靈體的光線抖動了一下——「人間失格」的封印在起效了。
他顫抖着手掏出了一把槍——在今天之前,太宰治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天把子彈對準織田作之助。
哪怕這只是個幻影。
他把一部分自己剝離,機械的運算着——被封印過後的「鬥尖荒霸吐」已經無力給予這些靈體不死不滅的特征,他的反異能力能起效了。
按照織田作的習慣,下一步會往右躲,在下一步會往前,然後繞道左邊——對,就是這樣,直到他們倆足夠靠近。
太宰治絲毫不猶豫的伸手,用可以致使這個“織田作”死亡的、詛咒一般的異能力抓住了他。
果然,織田作就這樣化做了光點。
太宰治沒有多看,而是馬上擡頭确認了「那個人」的動向。
他在向海的方向移動。
不要,不要——
太宰治就像是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一樣,用從未有過的速度向海邊奔去。
不要讓他的一時猶豫再導致後面的後果,不要讓他一直這樣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走夠一百步,卻永遠停在了第九十九步。
“你在做什麽?”他的語氣很差,但他其實不是在問別人,而是在問自己——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不是告訴你不許過來嗎?”
「那個人」茫然的看了這裏一眼,他腹部一個極深的傷口還在淌血,整個人白得透明,就像是随時要消失了一樣,于是相反的是他身上豔紅色的花紋,像是在侵蝕他的生命一樣,像是在燃燒他的生命一樣。
“下面還有一把「鬥尖荒霸吐」,如果不處理了,那——”他就這樣急促的說着,似乎恨不得馬上把自己獻出去。
那種無力感包裹着太宰治,他伸手抓住他的臉頰,“你不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能拯救一切嗎!”
——你以為你是誰。如果就這樣死去的話,這個世界就算是再好,也和你沒有關系了。
太宰治想,和自己不一樣,眼前的這個人是愛着這個世界的,他是想要活下去的。
「那個人」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耳根突然紅了一下,有些不敢看太宰治的眼睛。
看吧,這個人的感情是如此的真摯,他愛着這裏、愛着這裏的人,這種感情是無法被隐藏的。
如果這個世界變好的話,「那個人」會由衷的快樂起來,就像是現在這樣。
“……沒有人會感激你的。”太宰治看着他臉上血,突然覺得這是那麽的礙眼,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在擦拭着這些未幹的血跡了。
只是他身上的繃帶也浸染着髒污的灰塵和粘稠的血液,越擦反而讓臉越髒了起來。
太宰治不禁多想,所謂‘寸善尺魔’真是一點不假,如果得到了一寸的幸福,必然會有一尺的魔物伴随其後。*
他這個人,真是不配得到什麽。
“你要是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太宰治警告他。
——你稍微自私一點,如果是為了自己,就應該把我推出去。
“沒事兒,我總會回到我該回的地方。”「那個人」這樣回答着。
太宰治沒有忍住,急切的把那些話都說了出來,“你可以留下的,就像是當初封印上一個本體一樣,就像是你剛才做的一樣,我的「人間失格」分離出來之後,是具備封印「鬥尖荒霸吐」能力的。和祂本體接觸到之後的「人間失格」是會異變的,就像是你那時候解除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腦髓地獄」時候一樣。”
看,你不是沒有獲得幸福的方式。
——你不需要新的名字,你只需要接替我的一切就足夠了。
這個世界會認同這個身份,名字也只不過是個代號而已。
“還是不了,誰叫‘太·宰·大·人·’是個怕痛的‘膽小鬼’呢?”他笑了出來,就像是年少時的中原中也一樣嘲諷又無奈的語氣。
“真正的‘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會被幸福所傷’*——但是,一直止步不前的話,會連眼前的幸福都抓不住哦。別害怕嘛,太宰治。”
這句話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砸在了他的心口。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知道。”
“你得到想要的了嗎?”
“當然。”
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呢——太宰治在心裏這樣問着。
「那個人」卻突然沖過來抱住了他,是很有中也風格的熊抱,很用力但是卻也很溫柔的避開了他的傷口,有帶着年少時互相找茬的風格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最後,「那個人」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抿了下嘴,然後吹了吹他臉上被打出來的傷口,然後說了一句哄孩子的“痛痛飛飛”。
這個瞬間,太宰治的眼眶酸了一下,他身上的傷口開始瘋狂的叫嚣着疼痛,痛到讓他想要呲牙咧嘴,痛到想要痛哭流涕——因為剛才「那個人」一句簡單的話,好像一下子吹走了他胸中的痛悶一樣。
心不痛了,自然就無法再壓過生理上的疼痛。
另一只「鬥尖荒霸吐」從海中猛然蹿出,巨浪般的海水倒灌,太宰治下意識到閉上了眼睛,抱着頭等待着沖擊。
他太有在水中的經驗了,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最大程度的保護好自己。
耳邊是巨大的聲動,但是他好像一點事都沒有。
太宰治有些意外的睜開雙眼,面前是金色的光點,明明是薄薄的一層,卻組成了仿佛無法被擊碎的壁壘。
他瞬間就意識到了,這是織田作的靈體,這是剛才被他消除掉的織田作的靈體!
對異能力者以及其他人的無意識攻擊是複活了他們的「鬥尖荒霸吐」的意志,但是織田作的靈體卻跨越了無數應該攻擊的人,直接找到了他的面前。
剝離了被強加的命令和意志,織田作他在那樣的情況下來到這裏,确實是受到了生前強烈“思念”的影響。
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沒能來得及好好的給這位深淵中的友人一個擁抱,他自責于沒能把友人拉入人間。
所以死後的靈體,也想要最後保護友人一次。
他無法擁抱擁有「人間失格」的友人,但是至少最後一次,讓他再為太宰治建立起一道能夠保護他的顏色吧。
太宰治開始顫抖,他用手捂着臉,有什麽聲音壓抑着從他的嗓子裏流出,但是卻很快被周遭的噪音所掩蓋。
在這個空無一人的保護裏,太宰治哭了出來——不是那種無聲的流淚,而是嘶吼着的、像是要宣洩這麽多年情緒的、不再需要掩藏的、不用擔心被人發現的痛哭。
遠處,劇烈的能量沖撞讓天上的烏雲被捶出了一個洞,空中的海水蒸幹變成了暴雨落了下來。
海水褪去,金色的光點覆蓋在他的頭上,溫暖得就像是被摸了摸頭一樣。
大豆般的雨滴砸在他的傷口上,從藍天上照射下來的陽光沒有投到太宰治的身上,但是卻印入了他的眼中,明亮得永遠住在了裏面。
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