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5)
人管。本就是少年英雄,年輕氣盛,結果愈發放肆,倒博得周圍人一陣大笑。
宇文玄铮挨個抓住揍了一頓,直打到他們求饒,口口聲聲道“再也不胡說八道了”,可一旦他轉身,他們繼續胡說八道。
宇文玄铮開始心慌。
寧雙雙住進雪陽宮後,他依然按例每日跟賢妃請安。昨日,賢妃忽然留住他。兩盞茶後,閑閑淡淡的談起了那雙表姐妹,只言他們自小一塊長大,而今那對姐妹也大了,羅筠笙此番就留在宮中不走了,只待喪期一過便與宇文玄朗成婚。而寧雙雙也已及笄,寧将軍帶她回京也是打算考慮她的終身大事。寧将軍于社稷有功,若是能與皇室結親,對寧将軍個人而言也是莫大的榮耀,日後必會更加盡心于天昊,而對皇室而言,則是于江山社稷有利。可縱觀宇文家族,自是不會将寧雙雙許給太子,襄王、煜王、瑞王也早有正妃……
“四哥左夫人一位不是尚空着嗎?”
他有所預感,急忙插言道,雖然煜王的婚事他根本就沒有資格置喙。
賢妃依舊閑閑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文定王雖然正妃早亡,可是雙雙若許了他亦是續弦,不大好聽。況且二人年紀相差也大,雙雙性子又活潑,跟了玄桓豈不是要悶死?唉,只可惜清寧王是個娶不得親的,否則……”
203人無全才
他才不想讓他那人見人愛風流倜傥的六哥攤上那麽個“寶貝”,否則後半生可就毀了:“玄朗也不錯,年齡适合性子又好,況且寧雙雙和羅姐姐是表姐妹,必不會在意誰大誰小……”
賢妃又看了他一眼,放了金蓋托鑲金瑪瑙碗,幽聲道:“玄铮,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斂一斂你那性子為皇室着想了,而且,寧将軍無論是在國中還是在軍中都極有威望。再說沐然整日裏悲悲戚戚的,也怪委屈你的。唉,長信宮也的确該添些熱鬧了……”
宇文玄铮無端端的打了個哆嗦,又向那馬車看過去,結果正對上寧雙雙半是得意半是惱怒的眼,不禁氣恨叢生。
想嫁給我?沒門!八成這結婚的事就是她央着賢妃的,意圖摧殘我的後半生……
牙根發癢。
怪不得一回來就纏着蘇錦翎,敢情是想借機接近我。這丫頭幾年不見心眼更見長。你以為你讨好蘇錦翎就有用了?你以為你穿着打扮盡心盡力的模仿蘇錦翎就有用了?
賢妃也真會打算。将她嫁給我這個沒有什麽封號的皇子,即便是正妃又能如何?寧致遠再有聲望,如果真的有好處,還能便宜六哥這邊不成?如果真的有好處,為什麽不讓她給宇文玄蒼當左夫人?若是那樣蘇錦翎便會恨死宇文玄蒼了吧?到時……
不對,那左夫人一位難道是給蘇錦翎留着的?相比下,烈王的威望遠勝于寧将軍,只是蘇錦翎不過是烈王府一個不受寵且身份可疑的庶女,自是比不得将軍的獨女。
也沒準是寧致遠的主意,那日,竟然在回長信宮的路上遇到他。當時自己還奇怪,寧致遠無緣無故怎麽會出現在這?那老家夥說是路過,而今想來,倒更像是故意等在這的。當時寧致遠與他寒暄幾句,銳利的目光不乏笑意,上下打量他半天……
又是一個哆嗦。
若是這老匹夫的主意……不妨從寧雙雙下手。反正她也夠煩自己的,那就讓她更煩些,到時寧肯上吊抹脖子跳井吃毒藥絕食撞牆下輩子變豬變狗都不肯嫁給他!
主意拿定,不禁望回去,唇角随即現出猙獰一笑。
寧雙雙得意漸收,面色漸冷,一把撂下簾子,甩了一聲輕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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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偏西,在繼續南行還是就地安營紮寨有過一番激烈的争論,後還是為了照顧随行的女子,于日落西山後暫且安營。
蘇錦翎活了兩世還是頭回在外露營,不禁分外興奮,相比下,寧雙雙則要冷靜許多,自因為是将門之女,又随父守邊多年,見慣了場面。
寧雙雙不要侍衛幫忙,僅以一人之力支起了帳子。
現在換作蘇錦翎崇拜她了,她卻只是拍拍手,很豪邁道:“舉手之勞,只可惜爹爹說女子當安守本分,不讓我參軍。事實上,我可比他手下的那些将士不知能幹多少……”
蹦到蘇錦翎身邊,挽着她的胳膊:“姐姐唱個曲吧,自從我來到宮裏,還沒有聽過姐姐唱曲呢,他們都說姐姐的曲唱得可好聽呢。我在邊城的時候,經常去牧民的家裏串門。到了晚上,大家就圍着火唱歌。姐姐若是不嫌棄,我就唱給姐姐聽……”
說着,就亮開嗓門高歌一曲。
寧雙雙說話聲音細細軟軟的,像個小女孩,可是唱起歌來卻是音域寬廣,一下子便豁開這沉沉夜色,激蕩人心。
聽不出歌詞是什麽,只幾個感嘆詞般的單音反複,悠遠綿長,起伏亦不大,卻帶着邊塞的蒼涼與粗犷漫展開來。伴着歌聲,仿佛看到蒼空冷月,仿佛看到篝火燃燒,仿佛看到淳樸勤勞裹着皮袍的牧民揮着長鞭牧馬放羊,言談間帶着爽朗的笑聲。
一曲既罷,已有叫好聲四起。
寧雙雙因為強力吼了半天,小臉通紅,在夜幕中仿佛是蒙了層輕紗的小玫瑰。
“雙雙唱得不好,讓姐姐見笑了。”
蘇錦翎攏了攏她散碎的發絲:“寧姑娘,你知道嗎?你總是圍着我說我這好那好,豈不知你也是有許多好處是別人學都學不來的。正如你所言,人無全才。每個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為什麽總要拿自己暫時的短缺去和別人所謂的好來比呢?事實上,在你羨慕別人的時候,不知道別人也正暗自羨慕你呢。”
的确,她很羨慕寧雙雙,羨慕她的天真無邪,羨慕她的活潑可愛,即便刁蠻也動人,羨慕她不懼權貴時常表現出的勇敢,雖魯莽卻真實。當然也或許是因了她的身份,若是如自己一般普通的小宮女,即便再有不忿,也不敢時常跟宇文玄铮別扭,雖然明知他不會把自己怎麽樣,只是內心的怯懦是無論如何都去不掉的。
身份,雖然只是個名詞,然而一旦确定下來,就瞬間于無形中隔開了人與人的距離,确定了高下之別,确定了勇氣和态度,若是想彌補缺失的部分,只有擁有同樣的或是更高的身份。然而,她從來沒有想過去擁有什麽,她所想要的,不過是……
“姐姐,其實,雙雙經常和姐姐在一起也是有原因的。”寧雙雙的眼亮閃閃的:“雙雙在邊城就聽說過姐姐,曾懷疑,世上果真會有那麽好的人嗎?”
“傳說總是将一個人神話,其實不過是人們的想象罷了,若是真的見了,會發現相去甚遠。”
和寧雙雙在一起,蘇錦翎經常會有一種滄桑感。的确,她畢竟活過兩世,雖然前世與今生均經歷單純,然而那種歲月的磨痕總是會不經意的刻在心上。
寧雙雙搖搖頭:“我也這麽想的,所以才會迫不及待的來看姐姐。姐姐,之前……我是騙你的,你會怪我嗎?”
蘇錦翎笑了:“怎會?如果是奴婢,自然也會有這種想法。”
的确,有哪個女孩喜歡別的女孩超過自己呢,尤其還是在各方面都極出色的女孩?雖說崇拜,豈非也是有點炫耀比較的意思?
“姐姐自然沒有傳說中的神奇,不過,雙雙覺得姐姐有不同于別人的好,不過雙雙說不出,就是和姐姐在一起很舒服,怪不得有那麽多人喜歡姐姐。”
“寧姑娘這倒真是謬贊了。”
“沒有啊,就像方才的話,若不是當着姐姐,我才不會說實話。”寧雙雙嘟起小嘴:“其實……我早就知道姐姐才剛剛學習箭術,非要拉姐姐來,就是……就是……”
“哈,終于說實話了吧?”宇文玄铮突然從帳子後面跳出來,仔細觀察寧雙雙的小臉:“咦,沒喝酒啊,怎麽就吐起真言了?說,你有什麽陰謀?”
寧雙雙立刻柳眉倒豎:“陰謀陰謀,你就知道個陰謀,你怎麽不說說你對錦翎姐姐有什麽陰謀?哦,你那也不算陰謀了,你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難道你不想錦翎姐姐參加圍獵?可卻是因為我的努力姐姐才來的。沒錯,我是騙了姐姐,可是你難道不應該感謝我嗎?”
話音未落,眼淚奪眶而出。
宇文玄铮被她撞得身子一歪,回頭看她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自言自語道:“今天有點不大對啊,該不是又有什麽陰謀吧?你上哪去?”
蘇錦翎力圖甩開他的鉗制:“這麽晚了,她一個小姑娘……”
“算了吧,這周圍都是咱們的人,護衛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再說,若是真碰上什麽惡人,也是那人該自求多福了。你倒要自己小心,剛剛你也聽到了,那就是個小騙子!”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铮!”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铮面露尴尬……蘇錦翎只有生氣的時候會喊他的名字,此番一字一頓,字字擲地有聲,可見氣得不輕。
“好吧好吧,我陪你去找找。”宇文玄铮撓撓腦袋。
他可是不擔心寧雙雙會出什麽事,而蘇錦翎……他可得看緊點。
“你啊,對什麽人都認真,就不知道人家對你認不認真!”派'派後花'園;整'理他跟在蘇錦翎身後,小聲嘟囔,實是意有所指。
蘇錦翎也不管他。
四圍已是燃起篝火,火影曈曈,人影重重,歡聲陣陣。
她漸漸慢下腳步。
目光迷離中,仿佛回到了身在肅剌小鎮的那夜。有篝火,有歌舞,有酒香,也有這麽多整齊的帳子,只是……沒有宇文玄蒼。
她不停的回頭,張望,就好似那夜于衆多帶着面具的男子中尋找一個他。
今天她不只一次撩起車窗上的簾子,不只一次的于那些樹林般俊秀的身影中尋找他,可是……沒有。
此番,她知道太子因為腿傷未愈不能前來。
除了太醫,沒有人知道太子是因為服用了香魂散而導致療傷至寶冰雪優昙無法對其發揮作用,只言太子身體嬌貴,不能用冰雪優昙這種烈性的藥,要慢慢的養。
蘇錦翎只是恨恨的想,不來最好,癱在床上永遠無法行動最好,最好……雖然她也知道自己太過狠毒,可是對于宇文玄晟,她實在提不起半點善心。
只是宇文玄蒼……他在哪呢?
204小人之舉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大笑,夾雜着一個女孩脆甜的聲音:“快,一口幹了,不許灑出一滴。蔣欽,你負責監督!”派'派後花'園;整'理
一身嬌黃的身影在火光的搖曳竄動下顯得光芒四射,臉上爽朗的笑顏亦是燦爛得讓人無法移目。
寧雙雙就站在那群禁衛中間,一手叉着纖腰,一手指着一個嘴邊卡着酒碗的禁衛,而另一個禁衛正端着那碗,使勁往那嘴裏灌,把那人灌得口裏直嗚嗚。
“你看,我就說,誰遇到她才要自求多福。”宇文玄铮連連搖頭嘆惋。
這工夫,那禁衛被灌得嗆咳起來,衆人又是一通大笑。
寧雙雙往這邊瞟了一眼,明顯是看到他們了,卻又掉轉目光,繼續和禁衛們說笑。
那是一群年輕的小夥子,平日裏雖在宮中走動,然而縱然滿目繁花亦不敢多看,而眼下卻有這樣一個嬌俏的小姑娘跟他們玩笑。縱然她是将軍之女,卻毫無貴族女子的矜持造作,肯同他們稱兄道弟,他們自是樂不可支。
也不知他們在玩什麽游戲,看樣子好像是寧雙雙教的,輸了就要喝酒。
男人總是有着強烈的好勝心,怎奈一個個都輸在小姑娘手上,不服氣的要贏回來,卻換得喝更多的酒。
寧雙雙的小臉興奮得發光,眼睛如寶石般明亮,笑聲亦是愈發清脆起來,到後來竟連皇上都驚動了。
宇文玄铮遠遠的看到皇上往這邊走來,急忙拉了她逃開。
到了僻靜處,他突然站住腳步,弄得蘇錦翎一個來不及險些跌倒。
他急忙扶住她,手卻攥着她的腕子不放。
蘇錦翎見火光在遠處閃動,四圍只有秋蟲呢喃,不禁緊張起來。
“錦翎……”
星輝淡淡中,宇文玄铮的面容一改往日的不羁而顯得分外清隽,且神色嚴肅凝重。
這突如其來的改變更讓人心生不安。
他動了動唇,終于決定說出心底的擔憂:“我覺得父皇……”
“好啊,玄铮,我說怎麽跑這麽快呢,原來是躲在暗處說父皇的壞話……”
宇文玄朗忽然自夜幕中現身。
宇文玄铮暗自心驚。是因為自己過于專注還是因為宇文玄朗的輕功大有長進,他竟沒有聽到半點異樣的動靜。而若是後者……
“玄朗,你……偷聽別人說話,小人之舉!”派'派後花'園;整'理
“背地裏說人壞話,還是父皇的壞話,這是什麽之舉呢?”
宇文玄朗随手揪了根長草,拿兩指拈着,其餘三指翹作蘭花模樣,又将草橫到鼻下,略偏了頭,輕輕嗅了嗅,舉止頗有風流之态。
“你怎麽知道我說的是壞話?你這樣胡亂定罪,又是何舉?”
“但凡要背着人說的,大多不會是好話吧?”宇文玄朗微斜了眼,那神态竟有點像宇文玄逸。
宇文玄铮最看不慣他明明是一副凡夫俗子的模樣,卻偏偏要學習什麽風流名士,而且自羅筠笙回來,這種狀況愈發嚴重,弄得他一見了這雙生兄弟渾身的汗毛就揭竿造反……這般拿捏造作,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男為悅己者容?
蘇錦翎一看這兩兄弟又要開戰,而附近又只有自己一個,不禁大為頭痛。
“你們……”
她剛一開口,宇文玄铮就手一擺,制止了他:“宇文玄朗,你怎麽知道我說的就是壞話?方才我只說了半句,後半句是……我覺得父皇明天一定會讓我參加圍獵……”
“哎呀……”
宇文玄朗一拍手,語帶驚嘆,可是調子卻輕輕的,細細的,略有上挑,表情也極為秀致可愛,弄得蘇錦翎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八弟現在難道會神機妙算不成?父皇讓我找你好像就是為了商議明日圍獵之事……”
“真的?”
宇文玄铮立刻眼睛一亮,當即就往來路邁了一步,卻又停住,警醒對他。
“八弟,我像是在騙你嗎?”
宇文玄铮仔細盯他一盯,點頭道:“像!”派'派後花'園;整'理
腳步卻不停,且抓住蘇錦翎:“我送你回去。”
宇文玄朗也不生氣,慢悠悠的跟在他們後面,只一會就落了很遠。
宇文玄铮将蘇錦翎送回帳中,還要抓寧雙雙回來同她作伴。
“你快去吧,讓皇上等急了明天就不讓你參加圍獵了。”
宇文玄铮躊躇片刻:“那你關好門,鎖嚴實。三快三慢是我的暗號,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最後一句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蘇錦翎啞然失笑。這是帳子,哪來的門呢?這家夥,一聽說讓他參加圍獵都歡喜得瘋了。
她嘆了口氣。
最近變得極愛嘆氣,看見別人因為一點點簡單的快樂就能釋放開心的笑顏,她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許久沒有開心的笑過了,心裏仿佛壓着沉沉的事,總是一事未去,再添一事。整日裏憂心忡忡,似乎有許多的放不下,又不知該如何解脫。
其實她是明白的,只是不願放下而已,因為,她舍不得,亦是為了那人的舍不得。
很懷念清蕭園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那時的風都是淡淡的金色。
人生往往很奇怪,只是一個小小的轉折,就驀地扭轉了整個航向。而人生最可怕的,不是已發生的災難,而是那蒙在深深雲霧裏的不可預料的未知。
她是不是老了?按理,她現在也應該如寧雙雙一樣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就像她前世在作文裏寫的……盡情展示自己的青春。可是如今的自己呢?卻是一點風吹草動就心驚膽戰,雖然在衆人眼中她是個極為得寵的人物,可誰能想到她在大人物身邊伺候時的如履薄冰?
宮廷,華麗的籠子。曾經的她是那麽恐懼它拘了自己的自由,可是現在身處其中,仰望籠外的燦燦晴空,可也僅僅是仰望而已,她不知一旦飛出去是生是死。
忽然模糊的想起了《金枝欲孽》裏如妃的一句臺詞,數年的宮廷生活,讓她除了會與人争鬥,早已忘記了一個正常人應該怎樣生活。
當人無法改變環境的時候,只能被環境改變,而當環境再次改變,人将何去何從?
穿越小說裏的人物總是混得風生水起,然而若真的到了這樣莫名的時空,與其有着各方各面的差異,真的能活得如魚得水嗎?
忽然對一切心生厭倦,卻無力擺脫,而對她而言,現在唯一改變的希冀似乎就只有一個宇文玄蒼,雖然她仍不知他會給自己帶來什麽,但只要同他在一起,她就有了快樂的勇氣和力量。
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麽沒有答應嫁給他,然後又恨自己怎麽會因為情緒的低落而違背自己原有的決心。
她便來回反複,心神不寧,而這一切皆是緣于一個原因,就是她以為會在今天見到的人沒有出現,于是便誘發了所有的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此刻,只需那個雪色的身影出現,哪怕只是劃目而過,便可如一線陽光瞬間點亮所有燦爛。
女人,其實想要的快樂很簡單,只是這種簡單往往不肯在她們需要的時候發生。
“錦翎……”
帳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喚。
散亂的思緒頃刻凝固成眼前蒼白的帳頂。
她從地鋪上彈起,一把撩開帳簾。
宇文玄朗候在帳外,身沐星光,更添清俊,卻毫無方才半點的風雅之态。
“四哥讓我跟你說,他臨時有事,來不了,讓你別擔心。”
雖是極輕極低的一句,然而滿心的烏雲就被這麽輕易的吹散了。
她松了口氣,轉而問道:“什麽事?”
宇文玄朗不是沒有看到蘇錦翎釋然複緊張的神情,亦知她這一天都在胡思亂想中度過,卻一直沒有機會遞上四哥囑托的話。然而只是笑而不語,因為他自是不能告訴她太子的紫祥宮今晚怕是不會太平了。
他也感到此舉有些操之過急,可四哥是頭回這麽沉不住氣。
他知道,上次宇文玄晟對蘇錦翎的所為已經徹底的激怒了四哥。但願此番能一舉成功,徹底廢了太子。然而若真的事成,怕是新一輪的太子争奪戰就要明目張膽的展開了。四哥此舉雖有些突然,然而他們這一邊畢竟較他人多一些準備,而其餘人尚在等待時機。
如此險中求勝,打對方個措手不及,也未嘗不可。
蘇錦翎自知這宮中有太多事不可深打聽,一是沒有必要知道,另外也是保護自己的一種手段,所以也便沒有多問,卻忽然問道:“八殿下方才是被你騙走的吧?”
宇文玄朗一怔,忽然哈哈大笑,又急忙捂住嘴,重新現出這個年紀的少年應有的調皮:“其實也不算騙吧,我只是說父皇找他商議明日之事,是他自己理解錯誤,怪得了誰?再說,我也沒有很肯定的說到底是不是圍獵一事……”
他得意洋洋,然而片刻後又沉下臉,一本正經的打量蘇錦翎:“你也不是太笨嘛。”
蘇錦翎又氣又惱,正欲反擊,卻聽一個聲音幽幽的從帳後傳來:“我當七殿下怎麽就突然不見了,原來是‘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啊……”
205天衣無縫
随着話音,寧雙雙自帳後徐徐轉出。
一身嬌黃在散淡星輝下蒙着層冷色,也将她本應甜美的表情襯得似笑非笑。
的确,這語氣,這語意,即便是配上甜軟的聲音也不免讓人遍體生寒。
定是誤會了。
也難怪,在這樣一個歡騰的夜晚,堂堂七皇子宇文玄朗不去陪伴即将過門的羅筠笙卻和一個小宮女待在一起,還是在帳子旁邊,此前又“騙”走了礙事的宇文玄铮,倆人的語氣還頗有點打情罵俏的意味……
然而下一刻,擔心的則不僅僅是這件事了。
蘇錦翎指尖發涼。
寧雙雙是來了多久?聽了多少?她和宇文玄蒼的事……她在想可不可以用謊言遮掩,可是除了宇文玄蒼,宇文玄朗會叫哪個人為“四哥”?且宇文玄蒼身居高位,百忙之中卻單單托貴為七皇子的宇文玄朗特意給她稍一句看似無關痛癢的話,而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宮女,有什麽資格“擔心”高高在上的煜王?而關鍵的是,寧雙雙現居雪陽宮,賢妃亦格外疼愛她,聽說還有意撮合她和宇文玄铮……
宇文玄朗負在身後的手不覺緊緊攥起。
寧雙雙是來了多久?聽了多少?四哥因要鏟除太子而滞留帝京,此前報的卻是堕馬受傷。
當時的場景很是真實。
四哥的驚帆馬忽然發狂,導致四哥為了避免沖撞禦駕而奮不顧身,而驗證結果是那匹馬事先被喂食噬魂草,才性情大變。于是,四哥不僅要留在帝京養傷,還要調查究竟是誰膽敢對王爺的坐騎下手,此舉所要針對的是煜王還是當今聖上?
可謂是天衣無縫了,而今卻偏偏在此刻出了岔子。
今日驚馬事件導致車隊延時出發,而蘇錦翎所乘坐的車在最後方,所以前面發生的事她未必清楚,而且她一直那麽鈍……四哥擔心她,所以只言“留京有事”,她自是對四哥深信不疑。然而寧雙雙就不那麽簡單了,她随寧致遠守邊數年,耳濡目染,自是較普通女子機警聰敏,觀察入微,善于分析判斷。就算此前不知實情,方才又一直和禁衛們拼酒,應是已知煜王堕馬一事。
當然,或許是自己過于敏感,也只需幾句謊言便可遮掩這兩者間的細微差異。然而他從羅筠笙口中得知,寧将軍是有意與皇室結親,且方才父皇話裏話外也有此意,而最合适的人選就是宇文玄铮。可以說,宇文玄铮若是能同寧雙雙結親,便等于給清寧王又添了對強有力的羽翼,不禁令他懷疑父皇現在有意扶植宇文玄逸,這也便是四哥決定提前動手的原因之一。所以若是寧雙雙真的将方才之事告訴宇文玄铮,哪怕只是“無意”的說上一句,後果将不堪設想。
一根銀針已隐在指間,雖然負手身後,他卻仿佛看到它正閃着森冷的光。
寧雙雙虛虛的靠着帳子,看樣子似是飲了酒,有些弱不勝力。雖仍是在笑,卻不似往日甜美,那水靈靈的目光也蒙了層霜,竟好像穿過了他的身體看到他手上的銀針,進而窺見他的心。
她忽然一笑,換了個姿勢靠在帳子上,仰望星空,似是自言自語道:“如今,要怎麽樣呢?”
她那般虛弱,好像根本沒有任何反擊能力。
宇文玄朗指尖一抖,心卻依然警惕。
“有些人天生就讨人喜歡,別人就是再修煉千年,也是追不上的。”
話至此,已是微有傷感。
宇文玄朗眉心微攢。莫非……她真是以為自己與蘇錦翎有私情?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讓人讨厭的,即便怎麽努力,還是無法改變。”
這一句,莫非是因了宇文玄铮?
他收了銀針,靜靜看她。
蘇錦翎心下亦是一動,這丫頭,難道是……
“七殿下,我知道以前我總捉弄你。我是故意的,你們讨厭我,我也知道。只是羅姐姐那般照顧你,你怎麽忍心?我知道男人三妻四妾都很平常,像我爹只娶我娘一人實屬罕見。我娘又只生了我一個,自是覺得對不起我爹,屢次勸我爹納妾,我爹都不同意。”她嘆了口氣:“然而世上有幾個我爹一樣的男子呢?你已是有側妃姬妾數人,羅姐姐以後過了門,哪怕是正妃,也不過是衆多女人中的一個,你也還會娶別人,比如……”她盯了蘇錦翎一眼:“久了,你也就不喜歡她了。如此,為什麽不趁現在對她好點呢?為什麽還要同別的女人在一起?七殿下,你和羅姐姐在一起的時候從未笑得這般開心……”
蘇錦翎剛要開口解釋,宇文玄朗就擡手制止了她。
她以為他已經編好了說辭準備講清楚,豈料他只是上前一步,而後……走開了。
她不可思議的看着那消失在夜幕中的颀長背影。
如此,豈不是默認了他與她是在……
然而與她的擔心比起來,這誤會便顯得微不足道了,可是,她又要如何面對寧雙雙呢?
“錦翎……錦翎……”
一聽這大嗓門,蘇錦翎就知道情況要惡化了。
她頭大的望向那個聲音的來源,便見一個人影迅速接近。
即便距離尚遠,即便身後火光跳躍難以看清他的神色,然而她知道那絕對是興奮的表情。
“父皇讓我參加圍獵了,哈哈……”
寧雙雙一身嬌黃的騎裝即便在只有星光的夜幕下也分外惹眼,宇文玄铮卻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直接掠過她的身邊奔向蘇錦翎。
“錦翎,明天你看中什麽盡管告訴我,我都為你收入囊中!”派'派後花'園;整'理
寧雙雙看着這邊,神色分外平靜。她站直了身子,緩慢的,卻是堅定的走進帳中。
蘇錦翎只見有一線光陡然一亮,随後繼續持續黑暗。
“八殿下……”
“哈哈……呃,怎麽了?”宇文玄铮兀自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中無法自拔。
“寧姑娘……”
“管她幹嘛?”
蘇錦翎忽然有些生氣,推了他一把:“你可真能給我找麻煩!”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铮身高力壯,蘇錦翎這一推仿若蚍蜉撼樹,不僅沒有推動他,自己倒退了一步。
“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替我高興?”
“我……”蘇錦翎不知從何說起。
現在宇文玄铮應不知道寧雙雙對他有意,關鍵是他對寧雙雙頗有成見,如果現在讓他得知還不定鬧出什麽熱鬧,可若是拖下去,依他的熱情,寧雙雙更要對自己有意見。她好容易得來一個朋友,斷不能讓宇文玄铮給破壞掉。
“八殿下,明日還要起早趕路,奴婢先去歇息了。”
“好,你去休息。”宇文玄铮也不攔着:“慢慢走,別害怕,我就在這看着你……”
只幾步路,你看什麽看啊?還那麽大嗓門,生怕別人聽不到嗎?
蘇錦翎忽然發現世上最痛苦的事莫過于陷入言情小說的俗套中,便是她喜歡他,他不喜歡她,他卻喜歡另一個她,另一個她又不喜歡他而是喜歡另一個他,而另一個他又……
她已經把自己繞迷糊了,偏偏宇文玄铮又加了句:“蓋好被子,這邊的夜涼,小心着涼……”
她一頭鑽進帳中,狠狠撂下帳簾。
寧雙雙已經躺在地鋪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一動不動,看樣子已經睡着了。
她蹑手蹑腳來到自己的鋪位前,剛掀起被子……
“我還是頭回見到宇文玄铮也會關心別人……”
她的手便懸在那。
帳子很厚,隔絕了外面遙遠的歡聲,亦隔絕了蟲聲夜唱,這一方小小的空間此刻是死一般的靜寂。
“爹娘只生我一個,從小我就是他們的掌上明珠。邊城雖苦,可是我也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所有的人都圍着我轉,揀世上最好聽的話誇獎我,我一直以為,我是天下最優秀的人。姐姐的大名傳到邊城……呵,我又騙了姐姐了,其實當時我是不屑一顧的,因為我不相信這世上還有誰會比我出色。我來帝京,就是為了同姐姐比一比。同樣的衣着,同樣的發式,更會比出高下吧。我還是認為我不比姐姐差,可是這樣才輸得更慘。若是以前我說對姐姐有所崇拜是虛言的話,而今卻是徹頭徹尾的崇拜了。”
她甜潤的聲音在空寂的帳子裏演繹着陌生的語氣。
“不過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超過姐姐的,可是在此之前,希望姐姐能夠和七殿下保持距離。羅姐姐不僅是我的表姐,更是雙雙想要盡心保護之人。姐姐将來是否嫁給七殿下我管不到,可若是想要争這個正妃的位子,雙雙絕不答應!”派'派後花'園;整'理
帳子再次陷入沉寂。
蘇錦翎心中波瀾翻滾,千言萬語卻湊不成一句能出口的話,因為即便她否認了,即便搬出事實存在的宇文玄蒼,寧雙雙會相信嗎?
世間最難道清的就是一個“情”字,因了不同的人,演繹出不同的橋段,不論結果如何,過程總是折磨人的,不僅折磨當事人,連旁觀者亦不能幸免。
女人的友誼真脆弱啊。
206後患無窮
她感嘆。
然而也明白,她們根本就沒有過友誼,可是……如果宇文玄铮不存在呢?如果寧雙雙并不喜歡宇文玄铮呢?
然而世間沒有那麽多的“如果”,有的只是有口難言的她。
事情怎麽弄到現在這個地步?萬千的巧合湊成無數個誤會,又偏偏指向她,真是流年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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