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上講個故事吧……”

故事……宇文容晝極目遠方。

天際處,正有兩只蒼鷹交錯盤旋。

“有一只蜘蛛,在廟堂結網,受香火和虔誠祭拜的熏托,有了佛性,不覺活了三千年。一日,風銜來一滴美麗的露珠放在它的網上,可是未等它采撷就又被風拾去了。這時佛祖出現了,問它,這世上最珍貴的是什麽?它說最珍貴的莫過于已失去的和未得到的……”

宇文容晝心一動,看向她。

“它對那滴失去的露珠嘆息不已。佛祖為幫它完成心願,就讓它轉世成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名喚珠兒,出落得花容月貌。一日,皇上要為太子慶祝壽辰,讓所有的适齡女子到後花園宴飲獻藝,太子芝草和公主長風也去了。宴會上,她遇到那滴露珠此世的化身——新科狀元甘鹿,激動不已,向他陳述前情,可那人絲毫不記得前世了。幾天後,皇帝下召,命甘鹿和長風公主完婚,珠兒和太子芝草完婚。蛛兒不敢相信,以死抗命。就在将死之際,太子知道了,趕來撲倒在床邊,對她說,‘那日,在後花園衆姑娘中,我對你一見鐘情,我苦求父皇,他方答應。我只喜歡你,如果你死了,我也就不活了!’說着就拿起寶劍準備自刎。佛祖現身,解釋了這一番因緣,他說‘甘露是風帶來也是風将它帶走的,所有甘鹿是屬于長風公主的,他對你不過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當年寺門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愛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卻從沒有低下頭看過它。那麽,現在我問你,世間什麽才是最珍貴的’?”

宇文容晝的一瞬不錯的看她,眼角微光隐隐閃亮。

“世上的确有些東西彌足珍貴,尤其是那些已失去的和未得到的,因為距離的遙不可及。人願意将目光凝視遠處,所以近在咫尺的往往被忽略了,而這些才是世上最為珍貴的東西。若是不好好把握,他們遲早也會成為已失去的,而從未被得到,如此,人生是不是又要增添些許遺憾呢?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與其望空嘆惋,為何不珍惜擁有呢?”

一只蝴蝶翩跹而來,在馬頭上繞了一圈,又翩跹而去。

她望着那輕靈的彩影,幽聲道:“人多是不懂珍惜,事後方追悔莫及,而對于那些渴求關心需要珍惜的人而言,是在美麗錦繡上進行填花繡金,還是在雪中送去的一捧炭,于幹渴中遞上的一杯水……哪一樣會讓她們倍感欣慰呢?”

宇文容晝鷹眸簇亮,忽然道:“朕好像聞到一股味道呢……”

蘇錦翎神色一僵……皇上莫非聞到了汗馊味?

她不覺皺起鼻子貼近肩膀聞了聞,卻聽到皇上大笑:“是人情味,朕聞到了一股很重的人情味呢……”

人情味,在争名奪利爾虞我詐利欲熏心拜高踩低的宮廷,的确很稀有,可是在這遼闊的草原,在這午後的暖陽中,這股散發着金色氣息的人情味正随着如浪倒伏的長草一波波的漫上來。

蘇錦翎臉一紅,剛要開口,卻見一個禁衛策馬而來。

“皇上……”那禁衛似是有急事,大老遠的就喊上了。

蘇錦翎本欲避開,可就是在剎那,先前在心底結起的冰碴忽然冷聲作響,搖起一層寒意瞬間席卷了全身。

也就在此刻,那禁衛已然奔至跟前:“皇上,京中……”

他面色急切,語氣驚惶。

宇文容晝眉心那道痕跡頓時深陷,眸色幽暗如淵。

蘇錦翎聽到“京中”二字,心中一跳,立即望向他。

可也就在這時,那禁衛忽然起了奇怪的變化。胸部驟然膨脹,繼而擴展到腹部。

整個變化只是一瞬間的事,是令人目瞪口呆的瞬間,是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的瞬間。

就在蘇錦翎和宇文容晝都仿佛被定格了的這一瞬間,那鼓脹驟然開裂。

蘇錦翎只聽到一聲輕響,緊接着就有一團黑色的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出來。

他們的距離是那樣近,以至于那速度快得好像是一瞬間的萬分之一。

蘇錦翎只見它一閃而過,好似一場稍縱即逝的幻覺,緊接着就聽到皇上撕心裂肺的一聲怒吼:“紫岚……”

紫岚……是誰?

她看到那肚子開裂的禁衛直直的栽到馬下,另有一樣東西“撲”的砸到他身邊。仿佛亦在同一時刻,二者身上插滿了利箭,仿佛刺猬。

而她卻終于看清那個怪物……是個侏儒,卻長着鷹隼一樣的臉。

于此同時,身後同時傳來兩聲驚呼……

“錦翎……”

“錦兒……”

這一瞬間發生了太多,以至于她有點分不清哪件是先哪件是後。

她迷惑的看着遠處那兩個奮力縱馬趕來的男子,看着四圍聚攏來的侍衛……

最後,她發現自己居然倒在皇上的懷裏……

這是怎麽了?

她剛要發問,忽然自口中湧出腥腥甜甜的東西,一下子流到衣襟,然後,她竟又驚奇的看到自己的胸口竟然插着一把造型奇怪的刀,像是一根巨大的斷了的指甲……

刀身半沒,露出的一半正在烈日下閃着刺目寒光,其下有殷紅的血在汩汩流出,好像綻放的罂粟花。

這是真的嗎?為什麽她不覺得痛?

她伸出手,打算去碰一碰這個突如其來的古怪的夢。

可是立刻被一只大掌攥住。

那只手掌有些粗糙,指腹有常年執筆留下的繭子。它依舊有力,然而卻不複溫暖,還在顫抖……

擡眸,正見皇上漆黑的雙眸,那裏翻滾着她辨不清的情緒。

她也來不及辨清,因為四圍漸漸暗下來,耳邊充斥着愈發迫近的隆隆聲。

好震耳,然而,卻無法阻止她沉沉睡去……

213生死一瞬

蘇錦翎不知睡了多久,其實她覺得自己已經醒了,只是睜不開眼睛,然而雖然無法睜眼,卻能看到帳子裏是滿滿的人。

無論是蘇穆風還是宇文玄铮,都面色沉重,有一角冰色隐于人群中,想必是清寧王,因為旁邊就是一身花裏胡哨的宇文玄瑞,依然搖着他四季都不肯放下的扇子,依然時不時的就撫一下油光光的鬓角,卻不複往日的嬉笑,而是滿臉凝重。

遍觀周圍,連襄王都忿忿不平的守在那,卻單單不見宇文玄朗……

她好像可以在帳子中随意行走,雖是人滿為患,卻又撞不到任何人,這種輕飄飄的感覺很是令人欣喜惬意。她又可以随意觀察每一個人,他們卻似乎看不到她,着實有趣。

她循着那一角冰色擠進去……

卻不是宇文玄逸。

她很奇怪,好像所有重要人物都到場了,為什麽單單少了他?

帳簾縫隙處透出一絲光亮,明媚的邊緣仿佛萦着層淡淡的煙。

出去看看的想法只不過略略的轉了轉,就已經置身帳外。

正在驚異這種神奇,卻見一身冰色長袍的宇文玄逸背對着她立在前方。

袍擺翻飛,敞袖飄舉,發梢及鬓間的散發輕輕飄舞,看去竟不似塵世中人,仿佛随時會乘風而去。然而卻又是那般沮喪,雖然他站得筆直,身姿秀颀如修竹,卻好像失了往日的靈性,失了慣常那颠倒衆生的魅惑。雖然她站在他的身後,卻能感到他只定定的盯着天地交接之處,目光飄忽,眼底一片空茫。

這樣的他莫名的令人心痛,仿佛是一個迷路的孩子,不知何去何從,甚至有萬念俱灰之意無限蔓延。

她想要上前安慰他,他卻好像覺察到身後有人,猛的轉過了身……

夕陽的餘晖鋪在他的身後,為那冰色鍍了層金邊,極為驚豔,卻令她一時難以看清他的神色。而且也沒有給她看清的時間,因為她聽到帳中傳來一個聲音……“煜王”……

只是一瞬間,她已身處帳中,然而奇怪的是,竟直接躺在床上,床邊坐着皇上,正一瞬不錯的看着她,面無表情,眸色深沉。

她依然無法睜眼,卻依然可看見一切,而這一路穿行而來,沖碎了的零零散散的話語拼湊起來的是……行刺禁衛是煜王推舉進宮的人……易容……蛭蜱人,善隐于人體,十年寄生,脫殼而出,威力無敵……煜王豢養此毒物,居心……

她心跳劇烈,每跳一下都劇痛無比,好像有一股熱流在心口處一拱一拱,随時有可能像火山一般爆發。

身子亦不複方才的輕盈,漸漸感受到那來自胸口的痛楚,進而每一分每一毫都跟着痛起來。

眉心已然擰緊,唇間漏出一聲極輕微的類似嘆息的呻吟。

剎那間,她什麽也看不到了,只隔着薄薄的眼睑,感受燭光昏黃。想要睜開眼睛,卻覺沉重。

聽覺倒異常敏銳起來,甚至能感到皇上的冷冷掃視亦帶着殺氣的凜冽之響,那個前來彙報情況的禁衛立刻噤了聲。

“錦翎……”

宇文容晝輕喚,聲音焦急,透着疲憊的喑啞。

她是怎麽了?她記得好像是受傷了,可她怎麽會受傷呢?他們所說的刺殺她依稀有印象,可是……

“皇上,劉太醫說這刀幸好是偏了半分,否則……”

是吳柳齊。蘇錦翎甚至可以想象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細細的眼睛雖是看着地面,然而定是偷偷在瞧皇上的臉色。

“太醫院的人都過來了嗎?”皇上聲色陰沉。

此番圍獵只帶了一個劉永泰,可是這會皇上竟是要把太醫院的所有太醫都招來……她到底受了多重的傷?會不會……死?

“估計這會正在路上。皇上……”吳柳齊的聲音輕柔得發顫:“您一天一夜沒合眼了,龍體要緊啊。劉太醫醫術高超,既是他說沒事,錦翎姑娘……”

宇文容晝殺人的目光劈過去。

吳柳齊立刻改口:“老奴是說,錦翎姑娘救駕有功,實該重賞。唉,這錦翎姑娘今年也不知是怎麽了,這事一次比一次兇險,幸虧有皇上洪福庇佑。只是她昏迷了這麽久……老奴是想,皇上一就是要賞,不如現在就賞點什麽,拿喜氣沖沖邪氣,興許她一高興就醒來了呢?”

宇文容晝移目蘇錦翎,眉心深痕如壑。

這個女子,他還尚未來得及珍惜現在的擁有,就險些讓她成了已逝的失去。

在她驚叫失聲的那一刻,電閃火花帶來的卻是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千軍萬馬,箭矢如蝗。叛逆的利劍斬破寒光劈來,待他覺察那殺氣想要轉身之際,紫岚已撲到他背上,生生為他擋下致命的一劍……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刻,他已然看到刀光逼近,就在他出招反擊的那一刻,她卻忽然擋在身前……

那一剎,時光倒轉;那一剎,心裂如焚。

他的确覺得她極像紫岚,神韻,性情,就包括慣常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他願意把她當成紫岚,也曾想收她成為自己的女人,可是兒子們都很喜歡她,然而最為關鍵的是她在言辭之間,總是自覺不自覺的把他當做父親一般敬愛着。如此,他怎麽可以……

他也笑自己,征戰沙場面對強敵不曾有絲毫退卻的他怎麽忽然膽小起來?怎麽會忽然這般顧慮重重起來?關鍵是,她還那麽年輕,而他,已經老了……

不過也好,就像現在,只要時時的看到她便好,給她他所能給的關愛,讓她無憂無慮的生活。

有時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對他透着尊敬的疏離與将他當做父親那般充滿竊喜的小心翼翼,他便告訴自己,她不是紫岚,紫岚……已經去了。

直到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認,紫岚是真的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最近,寧雙雙和羅筠笙的到來讓他順便也考慮了她的未來,或許是應該給她找個好人家了。

他逐個審視自己的兒子……太子聰明卻輕浮,整日游戲花叢;襄王勇猛卻暴戾,不懂憐香惜玉;文定王博學卻沉悶,只知吟詩作畫;煜王沉穩卻陰冷,令人望而生畏;瑞王多金卻庸俗,為人玩世不恭;清寧王人才出衆卻命中帶煞,母妃出身又低微;玄朗玄铮倒是與她年紀相當,似是也滿合得來,卻無功勳……反複思量數回,竟擔心任是哪一個都會虧待了她。周圍适齡的官員或者官員的子弟,不是不甚了解就是外任為官,總讓他不大放心。或許收她做女兒也好,又全了她的心願,順封她為公主,再覓佳婿。封號他都想好了……雲霓公主。

他謀劃着,打算這次圍獵回來就籌辦此事。吳柳齊也知他心意,卻是頭一回的不做任何建議,只意味深長的看他。

他也明白這老總管在想什麽。他也有些不舍,然而,一代帝王,怎能耽于兒女私情揪扯不休?剪不斷理還亂的事情怎麽可以發生在他身上?

他打算割舍了。

今天就是要同她談起此事的。

只不過在她講那個故事的時候,他又有了些動搖。于他而言,她是他将失去的還是已擁有的?他……該去珍惜嗎?如何珍惜?或許……讓她自己去選擇才是最好的吧。因為于她而言,雪中送炭自是遠勝錦上添花。

他暗自嘆氣,又仔細醞釀一番,卻好像始終沒有找到合适的說出口的機會,不過已是想象了她的欣喜欲狂。當然,依她的性子,怕也只是讓那喜悅在清澈的眼底跳躍罷了。

然而他終于心一橫,準備斬斷惱人的思緒,給她這個驚喜,卻不想天降災禍。

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她竟然如紫岚一般奮不顧身的保護他……

所有的本不堅定的決定就如薄冰一般被頃刻打碎。

他抱住如樹葉般随時會飄逝的她,看着那蒼白的臉色,看着那唇邊那胸口綻放的罂粟花。時光仿佛風刀翻卷出本就掩埋不深的回憶,切割成碎片,淩亂的在心間呼嘯。

一段段,一幕幕,分離又聚攏,翻轉又重合。

紫岚,真的是你回來了嗎?

紫岚,你又要離開我了嗎?未等我去珍惜去補償便又要離開了嗎?曾經,是我疏忽,以致追悔莫及,然而這一次,無論上天怎樣安排,我再也不會放你離開!

“傳朕旨意,蘇氏錦翎秀毓名門,婉嫕淑慎,行符律度……天質自然,至情至性……”

宇文玄铮眼角一抽……“天質自然,至情至性”……

“今舍身救主,護駕有功。特封……”

帳中忽然爆出一聲慘叫。

宇文玄瑞大驚道:“不好,八弟的傷口崩開了!”派'派後花'園;整'理

帳中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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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自蘇錦翎負傷後就一直心神恍惚,當衆人都聚在皇帝帳中,或是關心龍體或是關心傷者之際,他卻不敢留在那充溢着藥氣和血腥味帳內,不敢去看那床上的人。他逃出帳外,卻不知何去何從。

214山雨欲來①

他在帳外站了一日一夜……聽禦醫說,如果她在這個日落之前無法醒來的話……

如果她無法醒來……他該怎麽辦?

意外發生之際,他正和宇文玄瑞在那片春意永駐的草地上極閑淡的談起她。

宇文玄瑞早已知曉他的心思,更知道玄铮的一片心意,卻以為他是顧念兄弟之情才遲遲不肯出手,于是開始大贊他視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然後卻又唉聲嘆氣的補充什麽兄弟如蜈蚣的手足,女人如過冬的衣裳,不知他要何時舍手足奪衣裳。

他只是笑。

他心裏早已有個計劃,一旦發動,定一舉成功!可是一想到會欺騙她,想到她會傷心難過,竟是就這麽擱淺下來。他甚至想,即便沒有自己,那個人也會帶給她幸福吧,只要她幸福,何必在意究竟是誰陪在她身邊,何必在意那個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不是自己呢?

他驚異于自己的改變,他的心願也開始變得簡單……只要時常看到她,偷偷的守着她,便好。

可就是這麽突然的,即便如此簡單的心願也似乎在頃刻間被摧毀。

他方發現,總有些意外是他算不到的,他方發現,總有些渴望是他極力回避也躲不掉的。

若是哪一刻他在身邊……若是宇文玄蒼在此……

他是不是真的較那人差了許多,否則他怎麽可以讓這種意外發生?

如果她不再醒來,他該怎麽辦?

他不敢想,只望着天空,希望那太陽走得慢點,再慢點。

陽光暖融,心底卻是一片冰寒。

他的耳朵始終留意着帳中的動靜,裏面的每一絲細微都讓他驟然喜悅而後陷入無限驚恐,因為他不知道那即将傳出的,會是怎樣的消息。

心念如弦繃得緊緊的,似乎一絲風就能将其吹斷。

那輪紅日終于不可避免的滑向天際。

雲霞旖旎,風光萬千。

曾幾何時,想牽着她的手看盡世間繁華。宮裏那麽悶,他一定要帶她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一起走遍千山萬水,在每一個角落都留下他們的足跡,無論千世萬世都不可磨滅。待下一個輪回到來時,若是相聚,便一同去尋找那印跡,重溫曾經的點滴,若是……他會守在印跡旁,守着那永不褪色的回憶,等她……

可是,一切還未等開始就要只剩他一人在這世間了嗎?他突然後悔自己的懦弱,後悔自己的退縮,如果可以……可是,他還有這個機會嗎?

夕陽一點點的下沉,一點點的帶走白日的炎熱,也将他的心一點點的墜下去……

忽然,他好像看到了她,就在身後,亦在看着他……

雖然知道不可能,卻仍飛速轉身……

那一剎那,他真的看到了她,絕非幻覺,因為他清楚的看到了她臉上的擔憂……她在擔心他嗎?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消失不見了,帳中忽然傳來異動……

待他沖進帳中的時候,卻見她依然躺在床上,不過宇文玄瑞悄悄告訴他剛剛她好像醒了片刻。

他激動萬分,心跳隆隆,已蓋過其他聲響,竟連關于刺客的信息都只聽了一星半點。

他急忙調整氣息……

皇上的話他不是沒有聽到,卻皆成了過耳雲煙,只全心捕捉來自她的一絲一毫,直到宇文玄铮一聲慘叫,宇文玄瑞驚道“八弟的傷口崩開了”,他才遽然神思回轉。

宇文玄铮的傷雖未痊愈,但也不至于突然崩開。

然而玄铮捂着傷口,指縫間血流滾滾,眼睛卻只瞪着他,盡是急色。

他心神一凜,霎時變回往日的清寧王,飛快的過濾方才的一切,剎那間于其中提煉出一句……天質自然,至情至性……

這是皇上為慈懿皇後親提的碑文!

一切瞬間豁然開朗……

誰都知道,二十五年前,慈懿皇後曾為皇上擋下致命的一劍!

誰也沒想到,二十五年後,竟會上演如此類似的一幕!

難怪襄王一直愁眉不展,原來,他早就開始擔心了。

苦意……驚意……寒意……頃刻漫入心間。

他千思萬算,卻怎麽單單的……忘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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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

空氣中暗湧滾動,仿佛正在等待一個契機,哪怕是一根針落在地上,便要劈下無數的電閃雷鳴。

宇文玄铮的傷口已包紮完畢,正躺在床上,面色泛白,唇也失了血色,卻是一瞬不瞬的看着矮桌旁的宇文玄逸。

宇文玄逸一只手肘輕搭在桌上,懸在桌邊的手掌輕舒,另一只手拈着玉笛,長指微動,玉笛便有節奏的叩着那只手的掌心。

他就這樣斜斜的靠着桌子,長腿伸展,袍擺在地上鋪開一面好看的扇形,端的是一副悠閑之态,然而眉心緊鎖,墨黑長眉于玉白的臉上勾畫出兩道驚心怵目的斜線。眸如點漆,不複往日的星光璀璨,而是如深沉大海,平靜無波,卻更顯可怖,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平靜中何時會爆出驚天海嘯。那無論何時都微翹的唇角此刻依然略有上揚,卻無一絲笑意,冰冷如寒枝料峭。

再無魅惑,再無妖蠱,有的只是一層層漫開去的寒意,令人只需望上一望,便足以冰凍成霜。

帳中唯一的活物似乎只剩了宇文玄瑞。

他像只關在籠子裏的獅子焦躁的走來走去,一會看看好像沒了呼吸的宇文玄铮,一會看看仿佛入定了的宇文玄逸,臉上失了以往的玩世不恭,不停的唉聲嘆氣。

終于,他站定腳步,攥了攥拳:“這事……就這樣吧。”

宇文玄逸濃睫輕顫了一下,看向他。

宇文玄铮也随着緩緩移目,目光定在宇文玄瑞身上。

這三個人在一起時,多是宇文玄铮負責口若懸河,宇文玄逸負責畫龍點睛,他則是插科打诨。而今首次準備替他們做個決定,又見那兩人看着自己,一個怒氣沖沖,一個寒意森森,頓感有些緊張。

“呃,我是說宮裏的太醫都來了,說她無事,只需靜養,這回就可以放心了,呵呵……呵呵呵……”他幹笑了一陣,見那二人依然嚴肅對他,不覺收斂了笑容,沉下眉來:“京中來人還說,太子出事了……”

即便聽了這樣的好消息那二人依然沒有任何反應。要知道,這是他們……不僅是他們,而是多少人花了多少心血等了多少年的結果,而今終于實現了,可是那二人……

他立即揚起扇子,似是要大聲疾呼,卻只有憤怒的表情,聲音壓得極低,語速極快:“此番,是煜王查出來的事,不僅有香魂散,還有墨僵蟲,連同太子養的死士,據說這兩年南方一帶官員的貪墨、草菅人命也與太子有關。皇上震怒,太子這回怕是坐不穩了。而且煜王定然沒有想到,就在他揪出太子的時候,竟有自己保薦的人以蛭蜱人行刺皇上。煜王這回是紅是黑只等着皇上一句話。但不論如何,就憑皇上對太子的感情,即便沒有刺客一事煜王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打不着狐貍惹身騷,何況又恰好出了這事,玄朗已在刺客身份敗露之際立刻被監禁,所有随行人員全部相互監視,不得走漏半點風聲,另派人秘密回京監視宇文玄蒼的一舉一動。煜王這算不算出師未捷呢?他和太子,不管少了哪個,對咱們都是好處,若是能同歸于盡則更好,否則煜王當真不好對付。如今,咱們這邊暫時按兵不動也好,然而情勢緊急,我看襄王已經坐不住了,別是咱們種下的樹,守着它抽枝發芽,卻被別人摘了果子!”派'派後花'園;整'理

他的扇子都要扇碎了,那二人卻依然故我。

他呆怔片刻,頓足:“玄铮,你看看你的傷,看看你為了個女人都成了什麽樣子了?你以為你這小伎倆別人看不出來?紅顏禍水!不過是個小小的女人,竟是要比咱們熬心嘔血籌劃了多年的大業還要來得重要嗎?玄逸,你別忘了,那個現在守在她身邊的人……是皇上!”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逸眸光猛的一寒,指間玉笛雖然仍舊在輕磕掌心,卻已發出好似風過山林的嘯聲……是內力貫穿笛身,自笛孔間游離而出。

“宇、文、玄、逸!”派'派後花'園;整'理宇文玄瑞極力壓制怒氣,低吼道。

嘯聲忽止。

宇文玄瑞松了口氣:“這樣也好。若是皇上真的封她為妃,多少也能抵消些對慈懿皇後的思念之情,那麽對太子的心也就淡了些。咱們等了這麽多年,而今,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備,是上天要我們成就大事。玄逸,萬不可在這關鍵時刻本末倒置因為個女人壞了大事。女人嘛,要什麽樣的沒有?若是你就喜歡她那個樣子,我明天就派人去南方,保管給你尋個一模一樣的!”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逸冷冷的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太子未必會廢,煜王也未必會倒!”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瑞一怔,大怒:“你竟然長他人志氣……”

“你也不想想,怎麽就那麽巧?那邊查太子荒淫無道作奸犯科,這邊就派了自己手下的人來行刺皇上,難道宇文玄蒼沒長腦子嗎?”宇文玄逸冷笑。

215山雨欲來②

“豈非正好?太子失德敗行,自是難以服衆,行刺一事再得了手……一邊是廢太子有功,一邊以武力鎮壓衆臣讓人不敢反對,他便可以直接登上龍位,數年的等待一夕之間大功告成,真是……”宇文玄瑞咂砸嘴:“我只當他狠,卻不想狠到如此地步!他可一向是個沉得住氣的人物,卻還是先咱們一步忍不住了……”

宇文玄逸睇了他一眼,笑了笑,目光竟微有藐意。

宇文玄瑞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他又重新捋了一遍,依然得出煜王終于忍耐不住一舉爆發意圖一氣呵成的結論,可是宇文玄逸笑得他心裏沒底,唇動了動,卻說道:“襄王就要開始行動了,咱們……”

宇文玄逸起了身,向帳外走去。

“你要去哪,我可告訴你……”

“那便讓他折騰好了。”宇文玄逸止住腳步,頭也未回,冰色的背影凝成一副靜浮的畫:“你剛剛不是還要坐山觀虎鬥嗎?”

“已是潭渾水,難道你以為站在岸邊就能像文定王一樣獨善其身嗎?”

“文定王……也未必不會被濺上一兩滴泥點子!”派'派後花'園;整'理

“玄逸,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派'派後花'園;整'理

撩起的帳簾就那麽懸在半空。

帳外一片漆黑,點點繁星于天幕中若隐若現,冷冷的窺伺着人間繁雜。

他忽然覺得一切都像一場鬧劇,而自己亦是扮演着說不清的角色以待上天裁奪。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

秋夜風涼,裹挾着草原上淡淡清甜沁入心脾。

心就這麽一點點的開闊,延展,直至遠處那被禁衛嚴密保護,被火把映得如同草原明珠的帳子。

她……是睡着還是醒着?

唇角就這麽勾起一絲微笑,淡淡的,如月華氤氲。

“究竟何為魚?何為熊掌?”

簾帳滑落,将這輕輕的一句隔在帳內。

宇文玄瑞呆怔半晌,忽然跳腳:“宇文玄逸,你……”

身後傳來宇文玄铮的輕笑,然而沒笑兩聲便引出劇烈的咳嗽,牽動傷口,痛得臉色發白。

宇文玄瑞幸災樂禍的看着他:“你們兩個,為了一個女人,倒挺和諧啊……”

宇文玄铮雖是慘白着臉,卻是笑意不落。

宇文玄瑞陰森森的靠近。

身影遮住了昏暗的燈光,倆人就這麽面對面的看着對方蒙着陰暗的臉。

“你信不信……”宇文玄瑞的眼角驀地于暗處閃出一道可怖的精光。

“你敢?!”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铮當即坐起身子,結果再牽傷處,卻不顧疼痛,抓住宇文玄瑞:“你要是……”

“我就怕沒等我動手,宇文玄缇就把她弄死了……”

“你……”

“你想啊,皇上竟然把她比作慈懿皇後,這将來得了寵幸再生個兒子,皇上一個高興,廢了老太子,立個小太子,宇文玄缇不還是得了場空?自是要除了她以絕後患!”派'派後花'園;整'理

“我是不會……”

“宇文玄铮……”

伴着這聲清脆,一陣風卷了進來。

宇文玄瑞趁機掙脫他的魔爪,整理褶皺的衣襟,又拍拍袖子,極為風度翩翩的轉身之際,臉上已是挂上燦然笑意。

“是寧姑娘啊,剛剛八弟還念叨着他傷得這麽重卻怎麽不見寧姑娘來看他呢?”

“宇文玄瑞!”派'派後花'園;整'理

宇文玄铮在他身後咬牙切齒,怎奈方才用力過度,傷口開綻,這會使不得半點力,否則非把宇文玄瑞抓過來打掉他的牙,叫他胡說!

“八弟這一着急,傷口又崩開了。我正要去給他找太醫,可是你也知道,太醫現在都忙着,我又笨手笨腳……你看,八弟都痛成什麽樣子了?”

“宇文玄瑞,我……”宇文玄铮臂一揚。

宇文玄瑞瞬間平移,生生避開那致命的一抓。

這些個兄弟中,頂數他功夫最差,他雖深知卻不肯吃苦。幸得了宇文玄逸專為他向隐居在深山的虛冥道人求了門簡單易學的輕功,無需太多內力,只記得幾個步法就好。當然也高深不到哪去,就是逃跑速度快。

原功法叫“平地生雲”,宇文玄逸笑道:“不若叫‘腳底抹油’更為恰切。”

宇文玄铮眼饞得很,幾次要問他拿功法。他是商人,自然懂得保護專利……若是別人都學了,他還逃什麽逃?眼下就是最好的證明。

說話間,人已平移到帳口:“寧姑娘,八弟就交給你了……”

帳簾尚未落下,人已經不見了。

宇文玄铮的手還怔在半空,竟連話的尾音都沒抓住,卻對上寧雙雙的眼。

水汪汪,眼角微紅,似是哭過,惱意恨意痛意怨意經了洗滌更加分明。

不是因為他吧?

宇文玄铮忽然有些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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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瑞直溜到三丈開外方停下,回頭見那帳子朦胧在夜色中,忍不住放聲大笑,又忽覺這兩天發生的事不适合作此狂笑,急忙收聲,好在無人聽見。

然而即便無人,他依舊整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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