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狗食盆
顧錦榮不懂對面怎麽忽然變得虎視眈眈的,她有得罪過她嗎?
沒有吧,才剛說了一句話而已。
不是顧錦榮吹牛,僅憑這張玉雪可愛的面容,有人讨厭她都很反常。向來無往不利的顧錦榮努力扳回一局,緩和口氣問道:“你這樣暗中窺伺,就不怕公主殿下責罰麽?”
據她所知,宮裏的規矩是很嚴謹的。
顧湘湘立刻驕傲地仰起頭,“那是別人!我怎麽可能受罰?她可是我娘。”
玉璋公主居然都有孩子了?顧錦榮驚訝不已,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幾眼,但看不出半分與顧震霆相似的特質,至少私生女這點是可以排除的。
她裝作無意地道:“那你爹是誰?”
這回顧湘湘再不肯答話了,仍舊趴在喇叭花下,專注聆聽裏頭一舉一動——哪怕什麽也聽不到。
顧錦榮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沒問明答案絕不肯放棄,幹脆仿照她的模樣,兩個女孩兒跟排排坐吃果果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侍衛才來通傳,卻只叫了顧錦榮。
顧湘湘滿臉失望,噘着嘴,本就膚色微深的臉蛋愈發黑黢黢了。
顧錦榮剛剛撕開秘密的一角,腦中早就波翻浪湧起來,就算這孩子不是親生的,可難道玉璋公主硬賴在渣爹頭上,想來個逼婚上位?
怪不得娘臉色那麽不好看,遇上這種事,誰還能心平氣和呀!
顧錦榮攥着拳進了裏屋,正要揭開二人的假面具,奈何玉璋公主眼疾手快,早褪下一枚镯子硬塞到她手裏,“這便是錦榮吧?長得真好看,跟她母親一樣。”
伸手不打笑臉人,顧錦榮低低道了聲謝,心裏卻覺得這位公主話裏有話,好像她只類娘不類爹,故意剔除跟顧震霆相似的那部分似的。
當然,也可能是她小人之心了。
薛氏的臉色倒是比方才好看些,招手道:“錦榮,過來。”
絮絮地便将那對母女的來歷說了。
顧錦榮這才知道玉璋公主并非一位真公主,她父親爵位只在郡王,只因當初同北狄人議和,皇帝舍不得親女兒出嫁,才從堂族裏指了一個封為公主,嫁給北狄單于為阏氏,實則不過是權宜的手段。
這些年大周北狄交惡頻頻,北狄又幾經政權更疊,玉璋公主的處境實在苦不堪言,加之北狄又有子承父妻、兄終弟及的舊俗,玉璋公主自幼蒙詩禮教化,哪裏耐得這般?不得已向皇帝堂兄寄了求救書,卻又被人知覺,險些淪為囚籠禁脔,虧得顧震霆将她從那水深火熱的蠻荒之地救了出來,保全她們母女性命。
放在通俗話本裏,這便是最典型的英雄美人的故事,不修成正果都對不起觀衆,奈何羅敷雖無夫,使君卻有婦,玉璋公主見顧震霆執意要為家鄉妻子守節,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願認他為義兄,心裏卻不免有些癡心妄想,設若薛氏已經離世或者改嫁,倒成全了自己一片衷腸。
因此剛過完新年,聽聞顧震霆要來新城找尋,玉璋公主亦不辭勞苦、千裏迢迢跟來。
她涕淚連連望着薛氏,“早聽聞嫂嫂貌美絕倫,秀外慧中,如今瞧着,果然名下無虛。”
這話可不怎麽老實,薛氏再如何絕色,畢竟布衣荊釵,不事妝飾,又終日勞作,哪裏比得過玉璋公主錦衣玉食遍身绫羅養出的好氣色?
顧錦榮心知此話不過為讓母親知難而退,這玉璋公主果然有些花花腸子,又見母親面露慚色,唯恐她輕賤自身去,忙拉了拉薛氏衣袖,撒嬌道:“方才我在院中瞧見一位跟我差不多的姊妹,她怎麽稱公主為娘啊?”
玉璋公主面色一僵,似乎才想起自己也是生養過的,在這裏顯擺美貌頗有些裝嫩的嫌疑。
薛氏亦回過神來,忙道:“怎麽不請進來?”
又目光灼灼盯着丈夫,顯然有着跟顧錦榮一樣的疑惑,不會是私生女吧?
顧震霆一個大老粗,方才已被屋內詭異的氣氛弄得如坐針氈,這會子總算福至心靈悟出些許,忙分辯道:“是前頭那位單于的骨血,正經也該稱呼公主才是,”
當初将她從北狄人的營帳裏帶出來費了不少麻煩,但顧震霆還是做了,一來玉璋公主是君,他是臣屬,君臣有別,吩咐不敢不遵;二來,多少也有拿這孩子當人質的意思,她身上到底流着北狄人的血脈,那些蠻子若還沒完全泯滅良心,總得有些顧忌。
從便宜爹口中,顧錦榮得知那女孩子本名盤朵拉,如今回到中原,方起了個漢名顧湘湘。至于為什麽不跟着玉璋姓蕭,蓋因玉璋公主不敢肯定皇室會否願意接受這異族人的血統,正好她又認了顧震霆為義兄,幹脆這麽叫了下來。
看似無可挑剔,但顧錦榮還是敏銳地覺察到,這玉璋公主多少有些循序漸進登堂入室的心思,盡管公主之尊讓她拉不下臉去跟個村婦競争,可她對便宜爹的情意當是真真切切的。
這下可熱鬧了。
顧湘湘進門,謹慎地稱呼顧震霆為顧伯伯,又喚薛氏為伯娘,她當然很想像顧錦榮那樣喚一聲爹——她親爹早就死了,老單于荒淫,對兒女們沒多少感情,又蒙玉璋公主言傳身教,顧湘湘不知不覺就移情到這位新來的“大伯”頭上。
難怪她見到自己時會是一副如臨大敵的神色。
顧錦榮恍然大悟。
吃瓜吃了半天,衆人都有些乏了,顧震霆再如何遲鈍,也知道不該讓玉璋公主留宿——本來他以為回京之後橋歸橋路歸路,哪料到這位千金小姐會大着膽子跟來,關她什麽事呀?
眼看顧薛氏沉靜如霜的臉色,顧震霆輕咳了咳,“公主,您還是請回吧,陛下倘知道您貿然離京,必然會不高興的。”
蕭玉璋心道她那個面狠心狠的皇兄豈會在乎她?若非人言可畏,只怕皇兄根本不想将她撈回來。
蕭玉璋有心賴着不走,但無論顧震霆或薛氏都沒有挽留的意思,她只能讪讪道:“這會子都晌午了,等到城門恐怕已是深夜……”
言下之意,雖有護衛相送,她一個弱女子也不安全。
這下誰都無法将她趕走,但薛家統共就兩間屋子,其中一間還是放雜物的,怎麽也不可能讓公主住到那兒去。
顧震霆想了想,士兵們安營紮寨也是尋常,幹脆讓他們多搭一間,能安置過今夜便夠了——玉璋公主住慣了北狄人的帳篷,不至于這點苦都吃不了。
至于他自己,當然得和妻子好好溫存溫存,誰都別想打擾。
看着他熾熱目光,薛氏臉上微紅,悄悄捏了下他虎口,顧震霆明明皮糙肉厚,卻故意裝作疼得龇牙,引得薛氏慰問連連。
看着老兩口打情罵俏,蕭玉璋眼裏的酸霧都快漫出來了,只恨不能打斷。
她忽然想了個花招,“唉喲!這一路緊趕慢趕腰酸背痛,本宮可得好好歇歇,湘湘,不如你去跟大伯娘睡吧?”
就算阻止不了顧震霆夫妻團聚,她也不能眼看着這倆人在眼皮底下溫存。
顧湘湘跟薛氏雖不熟絡,可料着薛氏不敢對她孩子下手,這一點,蕭玉璋大可以放心。
眼看小姑娘撅起了嘴,薛氏臉上也有些輕微的尴尬,顧錦榮知趣地道:“妹妹跟我睡吧,咱們年紀相仿,相處也更自然些。”
“你?”蕭玉璋對她這個半大孩子表示懷疑。
薛氏卻對女兒極力誇贊,“錦榮很會照顧人的,以往她爹不在家中,多虧她幫我分擔不少。”
一席話說得顧震霆又是歉疚又是欣慰,忍不住輕輕摩弄起女兒頭頂來。
對這個早熟懂事的孩子更多了些疼愛憐憫。
至此,蕭玉璋也無話可說,只能跟着士兵們到村東口營帳去,顧錦榮則利索地将雜物間收拾出來,地方雖然狹小,容納兩個孩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之所以肯接納顧湘湘,其實也沒那麽高尚,不過看她是個傻黑甜罷了——黑當然指膚色黑——倒比随父母住更方便些。
眼瞅着太陽一落山,顧湘湘就倒頭打起了呼嚕,顧錦榮确認對方已經陷入熟睡,方才蹑手蹑腳包好角落裏那只青花碗,打算給草屋裏的小可憐送去。
她估摸着這幾天人來人往,自己想必沒機會出門了,幹脆又多包了些幹糧——至于回京之後那人該怎麽辦,這個,原諒顧錦榮貧瘠的腦瓜還想不出辦法來。
路上月明星稀,烏鵲南飛,顧錦榮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她知道那少年有挑燈夜讀的習慣,卻不曉得他休沒休息,倘若他已經睡了,自己再去打擾,不就成擾人清夢麽?
所幸破敗的草屋透出些許微光來,桌上只有一盞漏風的油燈,燈芯還是他自己拿麻繩撚的,少年的臉色看來卻勤謹得很。
顧錦榮上前敲了敲門,沒多會兒便應了,少年瞧見她氣色有些不善,顯然已猜到那只破碗是她帶走的。
顧錦榮撓撓鼻子,她是自作主張了點,可也是好意不是?誰叫他自尊心那麽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話說回來,屋裏有股鹹菜湯的香氣,沒有碗,他拿什麽盛的?
顧錦榮目光落在桌角那只葫蘆剖成的大瓢上,盆裏還有些殘渣。
少年語氣平淡,“也是我運氣好,适才在屋外尋見,想是路邊行人留下的,洗洗還能接着用。”
顧錦榮:……
她當然認得這物件,有幾回還拿它當狗食盆去喂村口的大黃狗呢!
這叫她怎麽說呀?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5-28 01:19:13~2022-05-28 16:46: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bowie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