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白菜
楊氏總不能讓個小女兒挾制了去,半真半假地道:“可公主生得玉軟花柔,若路上颠簸折騰狠了,不是病上加病?”
薛氏當即皺起眉頭,她對這驟然冒出的義妹雖有些微醋,可若不許丈夫前去探視,非但情理上說不過去,只怕還會影響仕途——對面那可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娘娘,但凡撒個嬌兒,皇帝都得抖三抖呢。
正要咬咬牙準了,哪知顧震霆道:“這樣吧,楊嫂子你去鎮裏請大夫,至于公主那頭,就由倩娘代我走一遭。”
他雖心思戆直,可也看得出妻子不快,從前軍營裏魚龍混雜退無可退也就罷了,如今可得避點嫌疑。
反正他又不會治病,去了也是白去。
薛氏聽完心下稍寬,總歸夫君還是相信她的,那她也該多信任他才是,于是點頭答應。
顧錦榮生怕舅母又鬧些幺蛾子,忙道:“娘,我跟你去。”
又把顧湘湘推到前頭,“你也來。”
當女兒的為母親侍疾原是應當,盡管顧湘湘并沒那麽擔心——類似的把戲她早就見多了,以前在邊塞蕭玉璋就慣會七病八痛的,還故意吃壞肚子,就為了多見顧将軍一面。
顧湘湘差點以為大将軍是神仙呢,能活死人肉白骨。
楊氏眼看挑撥不成反吃了頓閉門羹,氣咻咻地往鎮上去了,至于大夫來得早或遲她并不着急,橫豎蕭玉璋死不了的。
這廂薛氏一手牽着顧錦榮,一手牽着顧湘湘,款款向玉璋公主的營帳走去。
她對顧湘湘雖不十分親近,但也沒厭屋及烏,到底還是個孩子,只是孩子的母親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顧錦榮悄悄提問,“以前公主也常這麽把我爹叫去麽?”
顧湘湘有點感動她方才幫自己遮掩,沒有揭露她自作聰明被淋成落湯雞的醜态,脾氣總算好了些,“次數是不少。”
慰問公主是職責所在,倒也無可厚非。不過顧錦榮還是壞心眼地追問道:“那他們有沒有做些旁的什麽?”
她知道薛氏也想打聽,只是不好意思。
顧湘湘被弄糊塗了,以她的智力自然想不到旁的。
顧錦榮只能明示,“譬如拉拉小手,親親小嘴什麽的。”
薛氏聽得臉紅,輕輕呵斥道:“錦榮!”
顧湘湘搖頭,“沒見過。”
薛氏跟顧錦榮同時松了口氣,不過轉念薛氏的心便沉下去:真有這種事也一定會避開耳目,不可能叫人瞧去的。
營帳外并無侍衛把守,像是大開方便之門,但薛氏還是禮貌地敲了三下。
裏頭傳來蕭玉璋甜軟微啞的嗓子,“進來。”
瞧見薛氏一行人,臉上失望一閃而過,勉強起身,“勞累嫂嫂來看我。”
薛氏忙上前按住,“您好生躺着吧。”
薛氏是個心軟的,見她面色發白,兩顴紅赤,可知有些發熱跡象,原本那點點嫉妒也一掃而空,又哪裏曉得蕭玉璋是故意吹了半夜冷風的緣故。
“震霆已命人去鎮上請大夫了,你且歇着,等服過藥就會好的。”
聽到心上人的名字,蕭玉璋眼眶又一陣酸楚,卻又不敢流露出來,忙搵了搵臉頰道:“大哥怎麽沒過來?”
顧錦榮聞弦歌而知雅意,接口道:“爹爹在家整修家具呢,那副架子床上了年紀,都散架了。”
薛氏聽得只覺臊得慌,暗道女兒口無遮攔,不過她倒不懷疑女兒早早通曉男女之事——根本她也沒教過錦榮這些呀。
至于那張床,自然是由于昨晚上搖晃過度壞掉的。
蕭玉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并非白紙,自然聽得出言外之意,難道這丫頭故意怄她?
照理不會,但不知怎的,蕭玉璋每每面對那副與愛郎相似的面容,都覺得毛骨悚然——顧錦榮這小女孩子看似天真無邪,一舉一動卻都像在敲打她似的,真是活見鬼。
以致于她本來想将她收服的,卻只能節節敗退。
顧湘湘百無聊賴,不知從哪搜出一盒蜜餞來,送到蕭玉璋唇邊,“阿娘,你甜甜嘴巴。”
蕭玉璋誇道:“湘湘真懂事。”
總算扳回一城。
顧錦榮好奇,“風寒侵體不是該飲食清淡麽?怎麽還吃這些上火的蜜餞?”
顧湘湘心想這人就是生怕自己生風頭,忙反駁道:“你懂什麽,阿娘以前都這麽吃的。”
蕭玉璋想攔都沒能攔住,尴尬不已。
薛氏臉上笑意退了些,原來常把蜜餞當藥吃,那這回的病是真是假,也有得商榷了。
顧湘湘尚不知自己闖了禍,還在那沾沾自喜,親自撚了一枚山楂球放進嘴裏,得意地含着向顧錦榮道:“偏不給你。”
顧錦榮心道,她才不稀罕呢。
薛氏做的比這些滋味好多了。
蕭玉璋臉上陣紅陣白,好容易緩過勁,“嫂嫂,我想和你單獨說會兒話,不知能否行個方便?”
薛氏知道這是要開門見山了,正好她也有與蕭玉璋徹談的意思——這十三年她不在身邊,顧震霆究竟經歷了哪些人哪些事,對她的心又是否一如既往?薛氏都是迷茫的,她還記得新婚時恩愛甜蜜的光景,然而隔着十三年的辛苦路往回看,一切都變得影影綽綽起來,她該相信他麽?
薛氏定了定神,“錦榮,你帶湘湘去外頭作耍罷。”
顧錦榮本想從旁偷聽,順便給母親出出主意,或是指出蕭玉璋話裏的漏洞。然而以她目前年歲,要擠進大人的談話堆裏實在太困難了些。
只得怏怏地帶着顧湘湘撤退。
顧湘湘很會自得其樂,一會兒把草葉卷在指尖吹哨子,一會兒拿根草莖伸進地面凹洞專心致志地釣“駱駝”——某種長相奇奇怪怪的小蟲子。
還時不時地偷瞟顧錦榮。
顧錦榮卻沒工夫理會她,正在為爹娘之事發愁。
沒多會兒,顧湘湘颠颠地跑來,手裏仍握着那盒蜜餞,“你當真不吃啊?”
可見還是很想獻寶的。
然而,顧錦榮看着她滿是泥濘的手心:……姑娘,你好歹洗洗手再來好嗎?
半個時辰過去,薛氏從營帳裏出來,臉色雖看不出什麽,腳步卻變得遲鈍滞澀。
看來蕭玉璋總算直抒胸臆,不再掩藏對她那位好大哥的心思。
顧錦榮小心翼翼喊了聲,“娘?”
薛氏勉強笑了笑,拉起她的手,“先回去吧。”
顧湘湘也要跟,她知道蕭玉璋并不需要自己陪在身邊,所謂“怕過了病氣。”
顧錦榮此刻卻沒心情敷衍她,兇神惡煞地道:“你老實待着,晚上我再來接你。”
顧湘湘呆呆應道:“哦。”
不知不覺,她對于顧錦榮這位姐姐的服從性似乎變強了,盡管兩人毫無血緣。
不對呀,她為什麽要聽她的話呢?
然而當她想要追上去時,那母女倆已經走遠了。
明明春光鮮妍,顧錦榮卻覺得仿佛空氣都凝固成實質,薛氏的沉默令她害怕,蕭玉璋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麽呢?
顧錦榮忍不住道:“娘,我看那公主沒安好心,她堂堂一個貴人不在京城待着享福,作甚跑到窮鄉僻壤來——不會是為了爹爹吧?”
薛氏長嘆口氣,“她也是個可憐人。”
方才蕭玉璋對她講述了自己凄苦的身世,遠嫁異鄉,茕茕孑立,還險些慘遭父子聚麀之禍,若非顧震霆出現,恐怕她一輩子都陷在泥淖裏了。這麽一個拯她于水火的英雄漢,她怎能不愛他敬他?
至于蕭玉璋暗示的那些親密舉動,薛氏雖不敢盡信,可心裏也難免存了個疑影。從前種種也就罷了,蕭玉璋的意思,願意與她共事一夫——其實以她公主之尊,要顧震霆停妻再娶都是極容易的,尤其皇室虧欠她良多。之所以來找薛氏商量,只是不想讓顧震霆夾在其中難做,至于日後誰做大誰做小,蕭玉璋表示,很有緩沖的餘地,她不介意名分地位的。
顧錦榮聽了這番仿若新月格格附體的言論,着實驚掉下巴,蕭玉璋的愛情觀是跟瓊瑤奶奶學的嗎?簡直酸掉牙。
本來顧錦榮就覺得她腦子有泡,這下更坐實了,事實上蕭玉璋能看上便宜爹就很不可思議——顧震霆雖說算得上容貌英武罷,但離潘安宋玉還差了十萬八千裏,甚至不如草屋裏那個小可憐引人注目呢。
只能歸結為吊橋效應作祟,在最絕望的時刻蕭玉璋遇見這位救命恩人,于是錯誤地将恩情理解為愛情,繼而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顧錦榮遲疑道:“那,您打算怎麽做呢?”
薛氏的性情,不容許她共事一夫,哪怕是做大——何況蕭玉璋只是嘴上說得好聽,真回了京城還不定怎麽樣呢。
可以蕭玉璋這樣偏執的性情,若不允,還不知她會幹出什麽事來,況且,假以時日,誰能保證顧震霆不會被她打動呢?玉璋公主畢竟是位美人,又對他一片癡心,換位想想,薛氏都覺得很難抗拒。
薛氏靜默片刻,倏忽道:“若我與你爹分道揚镳,你要随誰?”
顧錦榮不假思索,“我自然跟您。”
前世她就有一個不完美的家庭,一個不忠的父親,一個日日飽嘗冷落滋味的母親,因為丈夫的絕情,她只能将所有的怨氣發洩在女兒身上,朝打暮罵,終于在十六歲那年,她選擇了解脫,從窗臺一躍而下,脫離這對生她養她的恩人。
不曾想會擁有第二次生命,是薛氏讓她重新感受到母愛,她自然會不計一切代價來報答她,至于便宜爹,顧錦榮本就當他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自然也不存在難以舍棄。
薛氏唔了聲,将她攬在懷中,雖未能完全釋懷,心間卻多了些不易察覺的溫暖。
母女倆靜靜地依偎了一會兒,顧錦榮驀然擡頭,“娘,您就算要走,是不是也該撈回點本錢?”
譬如青春損失費什麽的。
前世她那個爸就太過狡猾,擅自轉移婚內財産,導致她媽離婚之後兩袖清風,三分怨氣變作七分,如今吃一塹長一智,顧錦榮覺得自己怎麽也得幫薛氏留點後手才是。
薛氏:……
她不過随口一說,女兒就想得這麽周到了,別是文曲星下凡吧?
母女倆回到家中,只見顧震霆剛裝好那張床,這會子又搬了架木梯,正在梁上整修屋頂。
他打着赤膊邊幹活邊埋怨,“先前寄給你的那些銀兩為何不用?這樣破破爛爛的屋子,真難為你們怎麽住下去的。”
看他內疚感懷的模樣,顧錦榮實在不好意思解釋,那些瓦片都是她上蹿下跳時不小心踩碎的。
她還是繼續扮演苦命小白菜好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5-29 00:17:11~2022-05-30 01:20: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妮妮co 7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