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欺負

眼瞅着屋頂補好,顧震霆要下來了,顧錦榮忙過去将那架木梯按住。

并非她急于表現,只單純不想出現人命事故——盡管對于便宜爹惹來的爛桃花給予道義譴責,但也罪不至死不是?

顧震霆笑道:“還怕你爹摔着?”

顧錦榮矜持地唔了聲,她現在仍沒法将那個字喊出來,不單是因為她與顧震霆生疏,也因為前世父親帶給她的陰影。

潛意識裏她是不怎麽相信男人的,尤其是事業有成的老男人。

話說回來,顧震霆也太粗心了些,這樣松松散散的木梯,也不做點安全措施,萬一真摔成殘廢,薛氏豈非得照顧他一輩子?

等便宜爹平安下來,想用沾滿灰塵的手摸摸她的頭,顧錦榮便腳底抹油、匆匆開溜了。

“這孩子!”顧震霆失笑。

人到中年,反被自家閨女嫌棄,天底下有他這般倒黴的爹麽?

再看薛氏心事重重的模樣,顧震霆咦道,想是在公主那兒受了氣?

薛氏連忙解釋,蕭玉璋待她很好,只是公主看來病得不輕,這村裏又沒個遠近聞名的神醫大夫,恐怕要拖成頑疾。

至于兩人徹談的內容,薛氏盡管心裏有些疙瘩,嘴上卻瞞得嚴嚴實實的,

再怎麽動搖,也不至于立刻就跟相濡以沫的丈夫分開,當初這門親事雖非她自個兒挑的,成婚以來亦是相敬如賓,兩口子從未紅過臉,又幾經分合,哪能說割舍便割舍?

再者,她亦有些賭氣的念頭,這會子自願退出,豈非等于拱手将他讓給旁人?那蕭玉璋也太得意了些。

因此薛氏只道:“今年的糧種剛撒下,總得過陣子才發芽,還有後院種的菜蔬,養的雞鴨豬羊,倉促裏你叫我怎麽處理掉?”

其實是不想立刻回京,她在那兒又沒個親朋故舊可投靠,如若婚事不諧,反而惹人恥笑——總得多考慮些時。

顧震霆倒是寬容,這趟他大勝歸來,皇帝本就準了他兩三個月的假,“既如此,便留些時也無妨。”

以為她舍不得眼前景致幽美宜居,又笑道:“将來等你我年老體衰,兩鬓蒼蒼,此處倒是個歸隐田園的好地方。”

薛氏感慨萬千,他倒是将白頭偕老都打算好了,可誰知曉今日之誓能否應驗呢?

顧錦榮趴在窗臺上光明正大地偷看,覺得便宜爹的山盟海誓實在動人,萬幸娘親沒輕易被迷惑了去——到底不是二八年華的小姑娘了。

等回房後,顧錦榮便旁敲側擊打聽起便宜爹目前的積蓄來——換言之,薛氏日後能拿到多少分手費。

令她大感意外的是,顧震霆并不像她想象中那麽富貴,她以為這種立過戰功的大将軍不說金庫銀庫堆成山,好歹也得白玉為堂金作馬,然而将軍府中的現銀攏共也不過才大幾千銀子,一萬都不到。

顧震霆戰功赫赫不假,然而憑他的官階,應得的俸祿就那麽些,這回皇帝倒是賞了他一棟大宅子,但尚在修繕,也住不進去,至于瓷器古玩字畫等等,上頭都有內務府的徽記,輕易也變賣不出去。

自然,當官的都有些灰色收入,但顧震霆是個異數,不願受宦場污流裹挾,能推的一概都推了,實在推不掉的,也都換成糧草和軍饷,或是購買武器甲胄等等,以致于他除了寄回家鄉的銀兩,竟可說一貧如洗。

顧錦榮心想,看來蕭玉璋對他該是真愛,畢竟也沒錢可圖嘛。

不過顧震霆這般有氣節是她意想不到的,也許便宜爹竟是個标準的極品好男人?但想想前世她那個渣爹也是衣冠楚楚儀表堂堂,公司裏的人都對其交口稱贊,絕口不提他對家庭的種種惡行,顧錦榮就覺得還是人不可貌相。

她發怔間,顧震霆打量着她一身粗布衣裳,皺眉道:“我寄來的銀兩,莫非你們沒收着?”

顧錦榮不好解釋自己是故意穿得寒酸免于招禍,不過盡管薛氏不缺錢用,但顧家本家中飽私囊也該是真的——難怪一群叔伯急着将她們趕出來。

顧錦榮揉着手指不說話。

顧震霆氣得虎目圓睜,這幫豺狼!當初他出征的時候是怎麽信誓旦旦讓他放心的,還口口聲聲茍富貴勿相忘,轉頭就欺負起寡婦孤女來!

顧震霆憐愛地摩挲着女兒脖頸,“等咱們回去,爹一定好好為你出氣!”

顧錦榮被他指腹上的老繭鬧得又麻又癢,但這回卻難得的沒有反抗——某些方面,便宜爹還是挺有責任心的。

她且尊敬他一回好了。

許是因薛氏遲遲未肯表态,蕭玉璋的風寒更嚴重了。鎮上來的大夫給她開了幾劑藥,連湯帶渣子喝下去,高熱退了些,卻又冒出鼻塞聲重,還添了點咳嗽——咳嗽在春天最難好的,便拖上個把月都不稀奇。

這下蕭玉璋更有理由賴着不走了。因着顧震霆有意避嫌,蕭玉璋也不好意思來纏他,只時常叫楊氏過去說話,兩個女人好得跟親妯娌似的。

只有顧湘湘還天天到錦榮家中來——為了蹭飯。

蕭玉璋病中胃口大減,早午晚膳一水兒都是清粥小菜,顧湘湘吃得小臉兒都枯黃了,倒是錦榮家裏的“粗茶淡飯”更合她胃口,什麽鹹鴨蛋炒豆腐、腐乳蒸肉、春筍炖雞,無不令她口水直流三千尺。

顧錦榮就覺得皇宮裏的飯食也不過如此,顧湘湘見多了山珍海味,不是也吃得很香嗎?

其中一道醋溜馬齒苋尤其令她大呼過瘾,滑溜溜的入口即化,又酸又鹹開胃極了。

而當顧錦榮跟她說這不過是常見的野菜時,顧湘湘驚奇地睜大眼,“怎麽可能?”

顧錦榮很懷疑她是否一位真公主,不會以前在北狄過的也是苦日子吧?

顧湘湘憤怒地摔了筷子,氣咻咻道:“才沒有!”

她跟她娘非但不窮,甚至可說是部族裏最有錢的女人了,當初兩邦和親時為了表示友好,蕭玉璋帶走了大批嫁妝,老單于給的聘禮也不在少數,這些都被蕭玉璋攥在手裏。她分得的封地與食邑也都是最好的,雖然未親自照管,然年年送來的歲貢都不下百萬錢之多,只怕當今膝下那些真公主都未必有她過得舒服。

除此之外,顧湘湘還爆出一個驚天秘密,似乎老單于臨死的時候留下一張藏寶圖,裏頭不但有金銀珠寶,甚至包含鐵礦——這可關乎到整個國家的命脈。

顧錦榮算是明白蕭玉璋為何這般地位卓然了,難怪皇帝那樣縱容,許她任性來去,當真是得罪不起的姑奶奶。

顧湘湘賣弄夠了,得意地睨着對面,“這下你該心服口服了嗎?”

“服氣了。”顧錦榮真誠地為其鼓掌。

今日她才發現搞錯了重點,她不該稀罕顧震霆那緊巴巴的俸祿,眼前就放着一個大金庫呢!

顧湘湘被她火熱的眼睛盯着,竟出奇地露出點窘态,“哎呀,你別這樣,我會害羞的。”

顧錦榮:……

連着三五日,顧錦榮都處在天馬行空的想象中,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可她也不能直截了當地去跟顧震霆說,爹您就從了公主吧,這樣我跟娘以後就衣食無憂了——嗯,她要是真做了,便宜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将自己打一頓。

雖然挨打也是活該。

不過面對這樣驚人的誘惑還努力保持心如止水,顧錦榮覺得自己離超凡入聖也差不多了。

好容易暫別了金錢的俘虜,顧錦榮方勉為其難想起,她似乎許久沒去那間草屋瞧瞧了,不曉得小可憐過得怎麽樣——雖然給他留了銀子,可他當真會舍得拉下臉尋韓牛兒麽?別看他年紀輕,可是頭犟驢。

顧錦榮越想越不安,趁顧湘湘沒來添亂,趕緊出門向西北角去。

草屋還是那間草屋,門前卻三三兩兩圍着一群半大孩童,大半是看熱鬧的。

顧錦榮湊過去時,只見少年緊抿着唇,頭發已經被抓亂了,那只新制的瓷碗已裂成數瓣。

而面前身量明顯高出一截、身穿綢衣的胖大身影正龇牙咧嘴得意非凡,地上潑了一地的湯水飯菜,顯然乃他傑作。

顧錦榮柳眉倒豎,“王奔,你作甚欺負人?他可是你叔叔。”

胖子正是王老爺的獨苗苗,因為還在變聲期,聲音格外地粗嘎嘶啞,“他算哪門子叔叔?他就是個賊!”

一面讓仆從撿起散落的碎瓷片,喋喋向衆人道:“瞧瞧,他用得上這樣好東西麽?不是從我家偷的還能如何?”

衆人亦知曉王家這段公案,名義上雖是叔侄,可誰又敢真個打抱不平去?到底是被王家趕出來的,無依無靠,他們若是幫忙,沒準還被王老爺記恨呢。

顧錦榮都快氣死了,“二狗子,你別得寸進尺!”

“二狗”正是王奔的诨名,鄉裏習俗,孩子生下來取個賤名容易養活,可自打王奔進了私塾,便再不許人這樣喚他。

不想卻是顧錦榮一個小姑娘觸犯他逆鱗,當即紅了眼,惡狠狠道:“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誰怕誰啊?有些人生得人模人樣,只怕還不如豬狗呢!”顧錦榮才不怵他,鄉裏又不是沒裏正,王家再怎麽豪橫,也休想一手遮天去。

“你!”王奔這下可真氣壞了,哪還記得不打女人的戒條,高高舉起右手向她扇來。

然而下一刻,強烈的劇痛便從腕上傳來,卻是方才緘默不言的少年用力咬住他虎口,沒一會兒便血肉模糊,任憑他怎麽厮打就是不松開。

顧錦榮要上去幫忙,另一個與王奔同行的卻将她攔住。

顧錦榮憤憤道:“三虎子,你好歹是讀過書的,也要助纣為虐麽?”

喚作三虎子的男孩面上露出些羞愧之意,低低道:“顧姑娘,我也是不得已。”

他若不向着王奔,私塾肯定是念不下去的——家中只有老母幼弟,唯一的出路只在這上頭了。

那廂王奔已盛怒嚷道:“李端,還不快讓她閉嘴!得要我教你嗎?”

“得罪了!”李端微微阖目,随即一拳揮來。

顧錦榮因為做慣體力話的關系,覺得這具身子比從前分外有力,打架應該也不在話下,但是還從未在同齡人身上開張過。

今日興許是個機會。

可還不等她反擊,李端的拳頭便已軟了下來,整個人卻如同坐了升降機般,步步高升,顧錦榮視線平齊都只到他腰際。

這人竟會通天徹地之能了?

顧錦榮揉了揉眼,定睛看去時,才發現他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人——顧震霆跟座鐵塔似的立在那兒,一手便将身量瘦長的李端提得雙腳離地,蒲扇似的巴掌揪着他衣領,輕易掙脫不得。

目之所及,卻威風凜凜望着這群孩童,“誰敢欺負我女兒?”

顧錦榮:……

雖然是降維打擊,不過真的很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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