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坦白
她舅舅到底還是在休書上按了指印,不過顧錦榮沒告訴他的是,就算這樣,楊氏仍免不了下獄的風險——當然不是以誣陷奸情的名義,那樣有礙薛氏清譽。
而是打架鬥毆。
只瞧楊氏跟胡屠戶臉上都挂了彩,一個個都如鬥敗了的公雞般鮮血淋漓,便知這場尋釁滋事有多嚴重,以妨礙治安的名義告到縣衙裏去,也很夠他們喝一壺了。
顧震霆命兵衛将閑雜人等趕走,便關切地看向薛氏,“你還好吧?”
薛氏木木的,方才跟娘家兄弟割袍斷義雖是痛快,可畢竟一母同胞,總歸有些不忍。
再想到自己跟錦榮在兄嫂底下所受的苦楚,薛氏好容易硬起心腸,“開飯吧。”
顧震霆遲疑片刻,“我想先去個地方,你跟錦榮先吃罷。”
什麽地方?顧錦榮的眼珠骨碌碌一轉,立刻便想到了。
薛氏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可到底沒發出聲音。
顧錦榮察言觀色,“爹爹,我陪你去。”
知道母親是不放心,明曉得顧震霆要去找蕭玉璋質問,可又怕他被那人三言兩語迷惑——蕭玉璋畢竟是個美人,掉起眼淚也是楚楚有風致的。
顧錦榮于是自願去監視。
顧震霆有些無奈,可照例無法拒絕女兒的要求,正要牽她的手,薛氏卻徑自将女兒拉過去,“錦榮,別給你爹添亂。”
她是無條件信任他的……顧震霆心尖一顫,目中忽然充滿溫暖之意,向薛氏點頭道:“我很快回來。”
本來想吻吻她的腮頰,卻被薛氏側頭避開,當着女兒,她實在不好意思——白瞎了顧錦榮一臉姨母笑,她都這麽大年歲了,還不能看點限制級的畫面麽?
顧震霆只能象征性地拉了拉袖口,轉身離去。
公主帳內,蕭玉璋正坐立難安地等待着,上午那姓楊的婦人才來了口信,讓她靜候佳音,可這都過去三四個鐘點了,怎麽依舊音訊全無?
篤篤的腳步聲将她從思緒中喚醒,蕭玉璋驚喜轉頭,對上的卻是心上人滿罩嚴霜的面龐,她讷讷道:“怎麽是你?”
顧震霆主動來看她,換以前蕭玉璋會很高興,但此刻她卻莫名有些惴惴,對方可不像來跟她談情的,倒像是……問罪?
蕭玉璋強自打起精神,“大人有何要事?”
顧震霆定定地注視她片刻,“胡屠戶是你指使的吧?你嫉妒倩娘,又不願我們夫妻重修舊好,便想了個這麽個陰損的法子,公主,本将真是小瞧您了。”
“你胡說什麽?”蕭玉璋鼻尖沁出汗珠,腦中亦是混亂如麻。她堂堂公主之尊,怎麽會跟殺豬匠有牽扯?
“公主認也好,不認也罷,總之楊氏連同那屠戶已一同被我扭送進了府衙,公主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顧震霆自言自語地道,“自然,公主千金之體,他們不會牽連到您頭上,只今日一事也叫顧某看清公主為人,當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顧震霆倒也不是來審訊的,除了皇家,還有誰能定她的罪?他只不過來驗證心中結果——瞧蕭玉璋六神無主的模樣,事實明擺眼前了。
說完這些,顧震霆掉頭就走。
“等等!”蕭玉璋顧不得儀态,連忙上前攔住,“你以為我對尊夫人不利?”
她真要冤死了,沒錯,她确實有取薛倩娘而代之之心,也确實對楊氏許以重利,可她哪曉得楊氏會用什麽手段?
楊氏只叫她放心,從頭至尾,她的手都是清清白白的,顧震霆憑什麽用那種眼色看她?好像她是一團肮髒的穢物。
蕭玉璋的自尊容不得這樣诋毀。
顧震霆都被她理直氣壯的模樣驚着了,“公主,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難道借刀殺人就不算殺人,倘若今日倩娘因你而出事,甚或起了輕生之念,公主可能負責麽?”
蕭玉璋這時才害怕起來,撥浪鼓似的搖頭,“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下意識的念頭,讓她只想快點撇清幹系,更不想顧震霆将她看作一個蛇蠍女人。
顧震霆徹底無言,喚來帳篷外窺伺的小小身影,“湘湘,告訴顧伯伯,你是否見過一位姓楊的夫人?”
顧湘湘遲疑地看向母親,她不懂帳篷裏的氣氛為何這樣沉重,公主娘為何要跟将軍吵架?
可是她畢竟未學過撒謊,也欠了些洞察先機的本事,只能緩慢點頭,“來過幾次,是否姓楊就不知道了。”
“公主還不及髫齡稚童有擔當。”顧震霆哂道,“從此之後,微臣也當不得這一聲義兄了,公主還是安心做您的金枝玉葉去罷。”
他竟連最後一絲聯系都想斬斷……蕭玉璋感到徹骨寒冷,望着顧震霆頭也不回的身影,她驀地大喊:“顧震霆,你對我當真就沒有動心嗎?”
“沒有。”顧震霆眸中清明,無疑是發自本心的。
蕭玉璋忽然就覺得站都站不住了,兩膝從未有過的酸軟,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絕望,她艱難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倘薛夫人離世,你也不考慮續弦麽?”
哪怕不是她,可只要顧震霆肯給她否定的答案,她就還是有一絲希冀的。
然而蕭玉璋到底失望了,顧震霆面容沉靜,“當初成婚時,我便與倩娘許下生同衾死同穴的誓願,哪怕她不在了,微臣也依然是屬于她的。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更何況,他們已有了血肉的結晶。只要錦榮還在,這份情亦不會斷絕。
蕭玉璋雖然也成過婚生過孩子,可她從未體驗過這樣強烈的感情,自然也不知道這種感情對顧震霆來說有多珍貴——勝過功名、權勢乃至其餘所有的一切。
包括他的生命。
薛氏毫無滋味吃完了飯,依然沒收桌子,還等着丈夫回來。
可是已經快黃昏了,還是不見震霆蹤影,他該不會在玉璋公主的帳篷裏睡着了吧?
顧錦榮看了看母親,繼而眼觀鼻鼻觀心坐着發呆,照理她是該相信将軍爹,可是誰說得準呢?保不齊男人都有劣根性。
直至顧震霆拎着大包小裹汗流浃背地進屋,母女倆才同時起身,“怎麽買這許多東西?”
薛氏掀開包袱瞧了瞧,只見有成捆的瓷器,成套的首飾,以及鎮上最時興的衣料,“花了不少銀子吧?”
“還好,都是鄉裏鄉親的,那老板倒給我打了對折。”顧震霆憨然笑着。
時至今日,他才發現有些事不能光憋在心裏,得說開了才好,譬如以前就隐隐約約覺得公主對他有些異樣,只是腦筋直沒多想,直到經歷今天這出,他才恍然正是自己的過錯,讓蕭玉璋多了些不該有的念頭,甚至波及倩娘。
薛氏方悟到是為了補償自己委屈,垂下頭去,“你不必如此的。”
他能回來就很好了,至于今日這場鬧劇,易地而處,換她也得起疑,到底胡屠戶生得不賴,而在他音信全無的那幾年,她也的确起過改嫁的念頭。
幸好苦盡甘來,而薛氏素來是個随遇而安的,只知本本分分過日子。其他的,她沒那才智,也懶得操心。
顧震霆此刻卻有許多心裏話對她說,闊別許久,兩人對彼此的認知都生疏不少,她或許只當他是名義上的夫,可他卻從成婚伊始,便将她看作這輩子的人了。
唯一的。
顧震霆閃身擠進房中去,把薛氏的手也給拉着了。
薛氏滿面羞慚,奈何身不由主,只能輕輕掩上門。
顧錦榮知趣地到廚房收拾碗筷,可惜牆壁太厚了些,聽不見太多動靜。
其實也沒什麽稀奇,顧震霆這大老粗不過是覺得體己話過于羞人,才避着女兒罷了。
他将方才與蕭玉璋的談話絮絮對薛氏學了遍,言下頗為懊悔,早知道就不結這門幹親了,倒讓蕭玉璋平白多出許多借口來,幸好說開了便可一刀兩斷。
薛氏擔心他會得罪公主,顧震霆笑道:“你以為我要靠裙帶關系才能得到升遷麽?陛下看重我不外乎因我打仗厲害,否則,古往今來的驸馬何其多,怎不見有幾個出頭呢?”
輕撫着妻子烏黑發鬓,“你若真害怕,往後咱們遠着她些就是了,等回了京,也是各住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薛氏嘆道:“她也是真可憐。”
年紀輕輕便守寡,身邊又圍繞着一群豺狼虎豹,只是再怎麽無助,也不該将主意打到別人的丈夫頭上——君子不奪人所愛,她還是公主呢,難道連這也不懂?
薛氏沉默了半晌,“其實若不是公主,換成旁人,我或許不會這麽介意。”
他到底是個男子,又血氣方剛的,若實在耐不得想纾解纾解……薛氏稍稍能忍受一點,只要不威脅她地位。
顧震霆嗔道:“你當我有多少精力?三天兩頭東奔西走,澡都沒處洗,渾身臭烘烘的,便是我樂意,人家也不樂意。”
薛氏被他說笑了,“也是。”
顧震霆輕輕擁着她,忽而小聲問道:“那你呢,有沒有起過別的心思?”
憑良心當然是有的。薛氏思及過去,緩緩說道:“有時候熬不住了,想着不如再找個人,何必過得辛辛苦苦的,可再看看錦榮,她還那麽小,跟塊嫩豆腐似的,到了新家,旁人不會欺負她麽?等她爹回來,我該怎麽交代呢?一來二去的便耽誤了。”
到後來則是完全歇了心思,就算顧震霆這趟沒來,她也只打算好好養大女兒,過兩年為她尋戶好人家,這樁心事便了願了。
“會好的。”顧震霆輕吻她的唇角,手漸漸向下滑落,“咱們一家子,往後再也不必分開。”
薛氏的臉慢慢紅了起來。
天上繁星點點,顧錦榮估摸着爹娘今晚不會再出來了,便娴熟地拉好門闩,正準備洗漱歇息時,卻見顧湘湘吃力地翻過牆頭,跟個業務不熟練的小偷似的。
瞧見顧錦榮,她臉上有些讪讪,“你還沒睡呀?正好我來陪你。”
又繼續裝她的可愛,拍着尚未發育的平坦胸脯道:“有我在,你就不會做噩夢了。”
顧錦榮猜想她是害怕蕭玉璋發脾氣,有些大人就是不能控制情緒,只瞧顧湘湘三天兩頭串門的模樣,可知她在公主娘那裏是過得不太舒坦的。
顧錦榮于是不再拒絕,“進來。”
顧湘湘被她的良好态度吓了一跳,猶豫片刻,噘着嘴在她臉上重重碰了下表示感謝。
顧錦榮摸着滿手的唾沫星子:……
謝了,但大可不必。
作者有話說:
被遺忘的可憐男主:說好的送飯呢?
ps.明天還是九點鐘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