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波

錦榮估計時候差不多了——薛氏慣常這個時辰開飯,她若不踩着點回去,只怕顧湘湘那小丫頭就得把最甜最嫩的菜心都給摘走了。

顧錦榮可不敢擔保今天沒她來蹭飯,便叫上顧震霆,“爹,您餓了不曾?”

顧震霆倒是挨慣了饑荒的,以前打埋伏戰三五日水米不進也是常事,可見顧錦榮水汪汪的眼睛巴巴看着,只得無奈道:“行,咱們先回去。”

還剩得一點,下午再花上兩三刻鐘應該夠了。

少年機敏地道:“顧伯伯,待會我自己處理就行了。”

顧震霆知他悟性驚人,适才雖是新手,然跟在自己旁邊和泥遞灰絲毫不亂——是個要強的孩子,難怪錦榮獨獨對他好些。

顧震霆也不勉強,“行,那你看着點,若有不懂的,只管來問我。”

少年點頭。

顧錦榮本來想趁機邀他同去,但轉念一想,薛氏未必願意看見,盡管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可到底已是情窦初開的年紀,薛氏有所提防也難免。

便道:“那你自己小心,待會兒我讓韓牛兒把飯盒帶給你。”

少年臉上紅紅的,為這短暫的交談而快樂,而在顧錦榮轉身要走時,他又低低說道:“王奔不是個好東西,你不要嫁他。”

顧錦榮只當他公報私仇,很快答道:“當然,我沒那麽傻。”

王家錢再多有什麽用啊?也花不到她身上,兩口子都是摳搜悭吝出了名的,做他們家的兒媳婦,徒有名頭好聽,卻無半點實惠。

蕭玉璋倒是出手大方,顧湘湘若是男子,錦榮會很樂意嫁她,正好親上做親麽,也省得蕭玉璋死纏爛打的。

少年:……總覺得她曲解了自己意思。

但是這樣隐晦的告白,來一次便夠了,第二次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少年只能默默地目送她遠去。

顧錦榮見顧震霆左手提着背簍,右手匡着那架木梯,便要為其分憂。

顧震霆笑道:“省點力氣罷,你以為你跟你爹一樣是鐵打的?”

“您少瞧不起人,”顧錦榮撇撇嘴,強自将竹篾編的背簍奪過去,裏頭鏟刀刮板壓得沉甸甸的,還有兩塊分量十足的紅磚。

顧錦榮載着它雖然吃力,但也勉強應付得來,只是膝蓋發硬,怎麽也打不了彎了。

顧震霆瞧在眼中,自然更加驚異,可想到這力氣是怎麽鍛煉來的,不由一陣心軟。

到了家門前的空地,顧錦榮氣喘籲籲将竹簍放下,目光一轉,卻發現眼前直挺挺跪着個人,還被三五兵丁押着。

薛氏則目似火燒,鬓發未亂,氣得臉都青了。

這是怎麽回事?

顧震霆大步上前,守衛急忙禀報,卻原來方才薛氏在屋內燒飯,聽見有人叩門,原以為父女倆回來了,哪知推開一瞧,卻是這遍體肉腥的莽漢,不管不顧就要往薛氏身上撲,虧得他們聽見響動趕來阻止,這會子已将人扣下了。

旁人不識,顧錦榮卻認得,不正是鄰村胡屠戶?

先前貪圖薛氏美色,以為她寡婦好欺,便請楊氏做媒,從中說項,可如今人家的丈夫都回來了,他怎麽還賴着不走,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顧震霆看了看薛氏,薛氏嘴唇顫抖,正要說話,楊氏忽然尖嘯着沖來,沖着胡屠戶又捶又打,“你這鈍皮老臉的無賴!我妹妹都跟你斷幹淨了,你怎麽還有臉來?”

顧錦榮皺起眉頭,“舅母你把話說清楚,什麽斷不斷的,從未有過的事,從何斷起?”

雖然楊氏表現得情真意切,顧錦榮總覺得裏頭異樣——她怎來得這麽及時?簡直像串通好的一般。

薛氏亦回過味來,冷道:“嫂子,當初是你一意孤行要保媒拉纖,我可從沒答應這話。”

顧震霆方才知曉怎麽回事,眉目有些酸意,但轉念一想,自己生死未知,她要尋個依傍也是常理,何況人都回來了,再揪着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顯得小氣。

遂沉聲吩咐兵士,“把他帶走吧。”

胡屠戶掙紮得分外厲害,乜斜着一雙醉眼,“薛倩娘!你好狠的心,以前枕邊那些話都忘了?說你寡婦失業,家裏沒個男人總是不成氣候,要我有餘力多幫你些,我還沒嫌你忘恩負義,你倒好,竟想翻臉不認人,咱們走着瞧!”

楊氏适時地發出一聲驚呼,拿手帕捂着嘴,再去看對面臉色——可惜不如她預期中精彩。

顧震霆只冷着臉,“還不快拖下去?”

聽那人嘴裏不管不顧地謾罵,薛氏臉上的蒼白反倒消退了些,她驀然生出股孤勇來,今日之事不管誰人安排,目的都為壞她名節,縱使震霆表面不介意,可誰知他心頭有沒有疙瘩?自己若不解釋清楚,日後終是隐患。

于是反倒站直了,堂堂正正道:“你雖說你我有私,可除了鎮上買肉,你我從未私下見過,哪來的枕畔耳語?”

胡屠戶言之鑿鑿,“去年夜裏,不是你主動讓我登門的,這麽快就不記得了?”

楊氏張着嘴不敢喘氣,“竟有這種事,連我都給瞞過去了?”

上下打量着小姑子面龐,一副人不可貌相的架勢。

顧錦榮瞧着實在讨厭,冷不防走過去,拿晾衣服的大鐵夾用力夾了她一下,楊氏痛聲驚呼,“你做什麽?”

“對不起,我是不小心的。”顧錦榮滿面無辜。

楊氏只覺皮肉都削掉了一大塊,待要罵她,又怕錯過眼前這場好戲,少不得強忍着。

薛氏這會子卻漸漸鎮定下來,“可笑,你也知道我帶着女兒獨居,怎麽還敢請人來?”

胡屠戶精神抖擻,“當然是在夜裏,那小姑娘都睡下了,不然,豈非打斷你我的好事?”

兵丁們見他愈說愈不堪,早左右開掄大耳刮子扇過去,不一會兒便鼻青臉腫起來,嘴角流出鮮血。

薛氏一時語塞,實在胡屠戶這一出既粗糙又毒辣,村裏人向來睡得早,他非說他是漏夜前來,誰又能指認他沒來過?

三人成虎,往往女人家的清譽便毀在幾句謠言上了。

顧錦榮想了想,好奇地探頭道:“去年夜裏什麽時候?我看我記不記得?”

胡屠戶暗暗欣喜,小孩子的印象是最模糊的,沒準自己還能變相多個證人,便道:“是在七月。”

顧錦榮笑道:“七月正是農忙的時候,家家忙着收割菽麥,你從鄰村穿牆繞壁過來,居然沒一人瞧見?你以為你是神仙麽?”

村裏習俗,秋收時節夜不閉戶,還有不少人家幹脆就在屋外打地鋪照看曬場的,不可能不有所驚動。

胡屠戶驚覺上當,“我記岔了,是在六月。”

顧錦榮冷冷道:“你既說與我娘情根深種,卻連兩人幾時見面都記不清,還好意思撒謊?你可知我娘如今是官夫人了,你以下犯上,污蔑尊者,是要被抓進衙門受桚刑的!”

順便比了個拿竹板夾手指的動作。

又俏皮地望着上頭,“爹,您說是不是?”

顧震霆暗贊女兒反應機敏,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胡屠戶只覺冷汗津津,本就浸透油汗的衣裳如同泥漿裏撈出來一般,他雖是幹着殺豬的行當,可從來只在那些畜生身上紅刀子進白刀子出,自己半點沒覺得疼,然而,一想到衙門裏千奇百怪的刑罰将用在他身上,胡屠戶頓覺不寒而栗——莫非是殺生太多犯下的報應?

不,不!他才不信這個!胡屠戶忙拉着楊氏,“楊嫂子,你幫幫我,別讓他們關我進去!”

楊氏忙不疊将他那只油手甩開,她都自顧不暇了,哪有工夫管他的事?

胡屠戶發狠道:“楊嫂子,別忘了是你要我這麽做的!先前保媒拉纖是你,如今壞人姻緣也是你,你這婦人的心腸怎麽比豬腎還黑?”

顧震霆聽出苗頭,看向楊氏。

楊氏的面色已如金紙,身形搖搖欲墜。

薛氏亦露出難以置信的模樣,她知道嫂子向來與己不睦,可怎也想不到她會惡劣成這樣,毀了自己跟震霆的夫妻情分,對她有何好處?

胡屠戶照地上啐了口唾沫,“我只是個殺豬的,哪裏敢妄做肖想?先前聽說隔壁的薛夫人生得漂亮,也确實起了貪戀,可人家如今是有夫之婦,我犯得着添亂嗎?還不是你這惡婦拿着銀子來誘哄,又說若不答應,就讓我那肉鋪開不下去,樁樁件件,半句可都沒冤了你!”

楊氏早在他自爆陣腳時便迅速撲了下去,揪着他厮打下去起來,然而胡屠戶畢竟是個男子,雖遭捆縛,那把力氣豈是她挨得過的?

不一會兒楊氏便錘落了兩顆門牙,頭發也被薅掉一半,像個地獄裏爬出來的活鬼。

哪怕顧震霆命人按住,兩方仍彼此唾罵不休。

當此之時,一個面貌憨厚的漢子卻匆匆過來,哀求道:“倩娘,我知道她鬼迷心竅,都是我沒管教好,你大人有大量,饒恕她這回罷。”

薛氏微微阖目,只覺身心俱疲,她對這兄弟的感情無疑是複雜的,固然他從未為難過她,甚至當楊氏與自己口角時,還會站出來幫自己說話,但,仔細想來,他當真念過兄妹情分嗎?

楊氏日日指桑罵槐,從她這裏搜羅銀兩,又苛待衣食,他也只會口頭安慰,從來沒有教訓楊氏的意思——說是妻管嚴罷,就不怕惹禍上身連累自己?

這陣子楊氏攪風攪雨搬弄是非,他未嘗不知道,怎麽現在需要求情的時候倒出來了?

這樣的兄弟,不要也罷。

薛氏道:“你若不想送她去坐牢,就休妻罷,也省得孩兒們面上有污。”

漢子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竟要自己休妻?他都年逾四十了,沒了楊氏,上哪再找一個填房,肯嫁給他這樣帶三個孩子的鳏夫?日後怕是雞飛狗跳。

待要軟語相求,顧錦榮站出來了,眼眶紅紅地看着他。

漢子不由得意動,薛氏向來最疼女兒的,若她肯站自己這邊,必然有效得多。

于是伸出手去,溫柔地道:“錦榮,來舅舅身邊。”

顧錦榮貝齒微露,愉快地道:“舅舅,一想到你日後的收場,我心裏就高興極了,祝你好運。”

比起真小人,僞君子無疑更可惡得多,她才懶得幫呢!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在明早九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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