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示

顧家夫婦起來瞧見一桌子菜, 也是啼笑皆非,該誇三殿下會辦事還是不會辦事呢?

正常人都不會大早上就送些油膩葷腥來,配粥吃都嫌塞牙, 可瞧女兒喜氣洋洋的模樣, 她好像還挺高興?

薛氏想起來她素來不愛清淡的,只怕正好還對她胃口, 可也不能由着她一股腦往胃裏塞,就不怕鬧肚子?

薛氏吩咐道:“把那盤燕窩鴨絲留下, 其他的先端進庫房吧,記得多擺幾盆冰。”

幸而如今搬完新居有冰窖了——雖說到了七月, 熱氣仍舊難耐得很, 肉食豈有不壞的, 加了冰好歹能多放幾天。

顧錦榮慷慨地道:“娘,何必這樣費事?就賞得府裏的下人吧, 只當給他們加餐了。”

薛氏睨她一眼,“喲,你倒舍得?”

顧錦榮心說她再吃貨可頓頓鴨子也會膩好罷, 随即才反應過來,薛氏怕是說她舍不得蕭逸的心意,立刻羞紅了臉,嗔道:“連您也取笑我!”

不過薛氏的語氣這樣輕快,可知她對婚事已毫無反對之意。

顧錦榮眼珠轉了轉,“娘,您願意接受他當新女婿了?”

“什麽新女婿,從哪變出個舊的?”薛氏瞪着女兒。

她本來是懷疑蕭逸賊心不死, 可自從顧震霆對她說了他也是老早就惦記着她之後, 薛氏忽然就覺着, 三殿下也沒那麽可惡了——或者說普天之下的男人都是同一種德行。

顧錦榮樂呵呵地将菜肴端出去分給廚下人,在她看來這也是給蕭逸積福,小可憐前生受了太多苦難,下輩子可別這樣多舛了。

至于那方絲帕……顧錦榮決定下次一定要送個好的,至少得認得出是鴛鴦。

她拉着薛氏的衣袖,“娘,我想親自做一床百子千孫被,趕明兒您教教我罷。”

京中淑女繡嫁妝亦是慣例,但因為薛氏深知自家女兒幾斤幾兩,便從未提過這話,何況宮裏說過要一手包辦——司制房的東西當然更好。

不過錦榮主動提出來,薛氏也沒有反對的理由,技多不壓身,趁這個時候讓她磨磨性情也好。

雖然知曉她是想在三殿下跟前炫耀女紅,不過薛氏如今看來,這樁婚事居然不錯,美好的愛情理當使人進步,能讓錦榮改變的,也只有他了。

轉眼便到了顧家辦喬遷宴的日子,錦榮早早起床被薛氏按着梳頭,好以光彩照人的姿态來迎接客人。

薛氏摸着那一頭黑瀑般的發絲,道:“如今可以試着編發了。”

“還是紮辮罷,節省時間,娘您不是還有好多事要忙麽?”不知怎的,顧錦榮對于盤發有點抵觸,總覺得那樣就不太算是小姑娘了。

雖然她答應了蕭逸的求婚,可她光是想想日後同床共枕的景象就覺得臉紅心跳,好丢人啊。

薛氏給她穿好了衣裳,便到花廳核對名單去了,今兒還是她頭一遭舉辦這樣盛大的宴會,來的太太小姐們又不知凡幾,總得安置得妥妥帖帖的才好。

顧錦榮本來想在園中踢會兒毽子,但那件綴滿流蘇的絲質裙子限制她發揮,只能小幅度地繞着花圃散步。

忽然聽見細微的叩門聲,顧錦榮心想哪家的客人這樣着急,磨磨蹭蹭地過去抽開門闩,入目卻是一張堆滿谄笑的老臉,她立刻回頭喊道:“娘,有讨飯的叫花子來了!”

那人的笑容僵了僵,侄女兒好不懂事!

他卻不能自降身份去跟個黃毛丫頭計較,只陪笑道:“你是錦榮吧,你爹娘可還在?”

顧錦榮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這才從眉目間依稀辨認得一點相似之處——想必便是當初将薛氏和原主趕出去的顧家二叔麽。

瞧臉型五官,年輕時大約也是個翩翩少年郎,只不過相由心生,如今愈發猥瑣了,可見這些年不怎麽好過。

顧錦榮立刻皺起眉頭,“什麽在不在的?我爹娘又沒死。”

那人被她翻了個白眼,心裏直搖頭:真是粗俗不堪!這顧家怎麽教女兒的?

渾忘了他自己也姓顧。

虧得薛氏出來訝道:“錦榮,是哪家的名帖,怎不請進來坐坐?”

及至瞧見那人形容,她立刻收斂了笑意。

顧震軒讨好道:“嫂子,多年不見,您還記得我罷?”

薛氏當然不會忘懷,她是如何在隆冬天帶着女兒搬出那個家的,他們騙她震霆失蹤,說不定已經死了,連一份家業都不肯讓她留下,或許以為今後不會再見了吧?

奈何風水輪流轉,如今她成了名聲赫赫的将軍夫人,倒是他們得奴顏婢膝地來巴結她。

薛氏倒也沒覺得多少得意處,她壓根不想跟這幫人扯上任何關系,以前吃的虧也就罷了,往後還想借震霆的名號作威作福麽?不如做夢!

眼看薛氏掉頭就走,顧震軒忙喚道:“嫂嫂,我專程來賀喜,你難道連一杯水酒都不肯賜下麽?”

伸手不打笑臉人,哪怕萍水相識,也沒有将人往外趕的道理。只是今日賀客衆多,萬一待會宴會上這無賴公然想重修舊好,震霆不就白吃啞巴虧了麽?

她可打聽得清楚,顧家二房這幾年生意賠了不少,顧震軒底下幾個兒子更是好賭的,一旦走動,往後恐有數不盡的麻煩。

薛氏面露躊躇,顧震軒則會心一笑,擡腳就往裏頭走去。

顧錦榮忽然喚道:“等等,二叔,你自己可以進去,那個乞丐可不行,我怕染上虱子!”

顧震軒怔了征,“什麽乞丐?”

“就是個穿灰色衣裳的,拄着拐,頭發亂糟糟的,左腿有點跛,右手還少了兩根指頭。”顧錦榮邊說邊比劃着,“二叔,他還沖你笑呢。”

顧震軒勃然變色,常聽人說小兒能見到大人所不能見之物,莫非竟是真的?

何況顧錦榮的描述,又與那人外貌分毫不差……顧震軒不自覺有些膽寒,輕聲叱道:“別胡說了,青天白日,扯這些歪門邪道!”

顧錦榮訝道:“二叔你瞧不見嗎?我可看得真真兒的呢,呀,他脖子好長,嘴裏還在滴血,都快滴到你肩膀上了!”

薛氏雖不知女兒在搗什麽鬼,可見眼前人滿臉心虛,便順水推舟道:“他二叔,你該不會染了邪祟罷?還是得去護國寺請高僧看看,頂好做場法事,千萬馬虎不得!”

顧震軒見這兩人一搭一唱,心裏早就怯了,嘴硬道:“侄姑娘玩心重,嫂子卻不該讓她編這些瞎話唬人,今日我先回去,改日再來拜訪!”

說罷便匆匆轉身離開,卻并非朝着家的那頭,而是沖着護國寺的方向去了。

薛氏訝道:“他還真信?”

這人膽子未免太小了些,竟是個銀樣镴槍頭。

顧錦榮莞爾,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當然知道顧震軒的弊病——就在月前,他的愛子于賭坊與人争執,失手殺死了一個城隍廟的乞丐,虧得那乞丐流浪慣了,孑然一身,亦無家眷申訴,此事才得以瞞天過海,可當爹的真能心安理得麽?

方才她所描述的,正是那乞丐死時的凄厲模樣,無怪乎顧震軒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片刻都不敢逗留了。

至于顧錦榮為何知道得這樣清楚,那當然是蕭逸幫她打聽的。他雖然身在宮中,卻沒錯過外頭一舉一動,自然也包括幫未婚妻鏟除一切麻煩。

顧錦榮心裏暖融融的。

正神思游蕩時,一只手在她跟前晃了晃,緊接着是熟悉而悅耳的聲音,“想什麽呢?”

顧錦榮不假思索地道:“想你。”

随即反應過來,耳畔立刻飛紅了,頸子也羞答答地垂下去,跟清晨池塘裏的荷苞似的。

薛氏難免扶額,這還是從前那個不拘一格的混世魔王麽?她瞧着倒比兔子還乖。

小兒女之間的事,她管不了也懶得管了。薛氏輕咳了咳,“錦榮,你先帶三殿下到堂中坐着說說話,我派人去叫你爹回來。”

蕭逸含笑道:“都是自家人,請顧伯父不必着急。”

薛氏心說你當然不急,我可放心不下自家女兒跟你獨處。無奈廚房催得緊,薛氏怕誤了正經事,只能撇下女兒先忙活去。

顧錦榮其實更想帶蕭逸到“香閨”一探,順便向他展示自己日益精湛的繡工,但是薛氏絕不會容她這樣豪放,顧錦榮只得将人領到花廳,給他沏了壺新茶,又面對面地坐下,跟被楚河漢界隔開的牛郎織女似的。

她打量着蕭逸衣裳,一襲霜青色的直裰長衫,腰間卻束着朱紅縧帶,愈發顯出那修長的腿,緊窄的腰。

這樣大紅大綠的比照,在他身上竟分外和諧,果真美人披麻袋也是好看的。

顧錦榮盯得入迷,直至蕭逸連喚了三聲,她才反應過來,“什麽?”

趕緊地探出半邊身子,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蕭逸那點因她走神兒升起的細微不快也煙消雲散,他含笑道:“早上我送來的回禮,不知你可還滿意?”

顧錦榮因為這出對牛彈琴的誤會,本來想好好取笑蕭逸一番的,可見到真人後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美貌是原罪啊。

只能矜持地道:“殿下獨運匠心,我自然喜歡。”

話音方落,便看到臺階下一個粗實丫鬟啃着油汪汪的鴨腿經過。

蕭逸臉黑了,他的東西,她竟随便賞人?

顧錦榮:……

那不然呢,要做成标本是嗎?

心裏如此想,嘴上只道:“我已嘗過了,滋味的确不錯,不過今日家中設宴,須留着肚子呢。”

言下之意,她是不得已的。

蕭逸語氣微妙地道:“孤卻還沒嘗過。”

盯着她珠光潤澤的嘴唇。

顧錦榮不禁舔了舔唇角,覺得這種話像是隐晦的暗示,是她思想太龌龊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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