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巧言

雖然知曉顧湘湘因自己的“背信棄義”而傷感, 顧錦榮卻也顧不上安慰她了。

還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去做呢。

喬遷宴之後,薛氏精心打點了幾樣土儀,讓女兒上學的時候順帶捎去各宮。幾位娘娘們雖未親來赴宴, 卻都差人送了賀禮, 薛氏也不好白拿她們的——世家同僚還能用人情還回去,可她幾時能有進宮的機會?

少不得托錦榮走一趟, 也叫她認個臉熟,将來不至于鬧出笑話。

顧錦榮心想, 母親口口聲聲不願她嫁進皇家,結果方方面面都考慮得比她周到, 這算不算口嫌體正直?

也可能蕭逸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終于令丈母娘改觀。

顧錦榮抱着載得滿滿當當的東西, 先去慈慶宮将給太後的放下, 之後才繞道往椒房殿去。

那太監本來只負責領路,可見小姑娘氣喘籲籲的模樣, 居然慷慨地幫她接過來,道:“咱家來罷,瞧你這細胳膊細腿的, 哪裏搬得動。”

顧錦榮甜甜地道:“謝謝哥哥。”

太監聽得舒心極了,須知他們這等人最怕被說欠缺男子氣,顧錦榮倒是半點不将他當殘缺的看——這麽漂亮的小姑娘當然是不會撒謊的。

蕭翎遠遠便瞧見那兩人有說有笑,目光不由得暗了暗。

她倒是跟誰都能處得好的。

只除了對他。

顧錦榮到了近前也沒半分避諱之意,只坦坦蕩蕩地施禮道:“皇後娘娘在麽?”

雖然蕭翎向她求過婚也被她拒絕了,不過這在顧錦榮看來沒什麽大不了。她若是故意躲避,倒顯得心虛有鬼——沒準這位殿下還會自作多情地誤會了。

蕭翎面無表情,“你只問母後, 卻不問孤?”

顧錦榮心想你跟我有半毛錢關系麽?哦, 除了我即将嫁給你弟弟。

也因着這層薄弱的姻親關系, 顧錦榮好歹沒撕破臉,和顏悅色道:“殿下今日沒讀書麽?”

蕭翎道:“今日适逢休沐。”

顧錦榮這才想起,他們的上課時間跟自個兒是不一樣的——的确是她疏忽。

早知道蕭翎在家,她就換個時間來了。

所幸那太監倒是識趣的,幫忙解圍,“顧姑娘,您還得往別宮去呢,既然太子在此,由殿下代收也是一樣。”

他在太後娘娘身邊侍奉,自然不懼怕太子的威勢,蕭翎也不能拿他怎麽樣。

顧錦榮趕緊将幾樣東西塞到他懷裏,扔下句“代臣女向娘娘問好”,便匆匆逃走了。

蕭翎望着她唯恐避之不及模樣,面色愈發陰沉。

等離開椒房殿領地,顧錦榮才捂着胸口念了聲佛,她瞧這皇太子像是壓抑得太久了,心理都有了毛病,自己跟他總共也沒見過幾面呀,怎麽弄得跟情根深種似的?大概還是作業少了。

聽說史皇後對獨子約束極嚴,平日裏連個宮婢都不叫他沾身,或許正因如此,一發作起來便如天雷勾動地火不可收拾;反觀蕭雲霓,同樣一個媽生的,可因為史皇後重男輕女采取放養的态度,蕭雲霓的心态反而健康得多。

可見凡事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啊。

顧錦榮一壁感嘆,一壁來到椒房殿後方的一處宮室,亦即雲妃的住所。

四皇子五皇子兩個在門前堆沙堡,遠遠便瞧見了她,那個大的立刻扮起鬼臉,“新娘子,到處跑,不知羞!”

顧錦榮板着臉,“你得喚我嫂子,今後你若不聽話,我就叫你三哥打你!”

四皇子縮了縮脖子,剛剃過一層淡青的頭皮愈發醒目,他躲在五皇子身後,小聲道:“胡說,三哥才不會聽你的。”

顧錦榮冷笑,“好啊,你大可以試試。”

四皇子不由得慌亂起來,他跟三哥雖然形同陌路,可這宮裏最叫他害怕的除了太子還真只有三哥,至于三哥對這未婚妻的感情麽……他雖未見得真切,聽人說那叫一個至死不渝,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飛了,前兒還專程請了一天的假到顧家去呢——他過生日都沒請假!

這麽看,蕭逸日後雌伏于母老虎的淫威也是很有可能的,四皇子立刻将五皇子往前推了推,“讓三哥打他!那些話是他教我說的。”

五皇子委屈得小臉都紅了。

顧錦榮:……好小子,找替罪羊倒是頭一個啊。

正無語時,一個穿湖藍宮裝的文靜女子從裏喚道:“顧姑娘,有什麽話進來說罷,小孩子不懂事的。”

顧錦榮認得這位便是莊嫔,說是侍女出身,倒比家世高貴的雲妃更顯內秀,大概還是雲妃不好讀書的關系。

有雲妃這個壞例子在,顧錦榮覺得自己日後也不能太怠惰了。

她跟着莊嫔進門,亦且詫道:“娘娘跟雲妃竟住在一處麽?”

論理嫔位也是一宮主位,理當有自己的住所,何況莊嫔還育有皇子,勞苦功高。

莊嫔淡淡一笑,并不說話。

顧錦榮便有些讪讪,她殼子裏雖不比外表年幼,可也就十來歲而已,如何能跟這些城府深的大人相提并論?比較起來,她倒寧願跟小孩子相處呢。

剛來也不好立刻就走,顧錦榮只能沒話找話,“四殿下跟五殿下當真親厚,日夜都在一處玩耍作伴,長得也相像。”

雖說都是一個爹生的,可俗話道兒似母女肖父,似乎母親的基因影響更多些——蕭逸跟蕭翎無論容貌氣質都天差地別。

可四皇子五皇子卻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般,簡直無巧不成書。

莊嫔靜默剎那,“親兄弟自然相似。”

“啊?”顧錦榮小小驚異了一下,随即才反應出自己好似吃了個驚天大瓜,皇宮裏自然都是親兄弟,莊嫔很不必特意指出,那麽她的意思?

顧錦榮謹慎地道:“娘娘是說……”

莊嫔輕輕吐了口氣,“小四小五都是我生的,雲妃不過挂了個名而已。”

一開始是因為雲妃來了癸水不便侍寝,便将她推出去冒充,哪知那一夜便結上了珠胎。雲妃正愁膝下無子,便勒令她保守秘密,将這個孩子要了過來。

至于後來為什麽肯給她名分,大概是因為雲妃自覺青春不再,想借新人之手邀寵,與其從外頭招來個不三不四的,還不如打小伺候慣了的人妥當,也是料定莊氏不肯反抗她。

後來也是她逼着莊嫔不許挪動,想将這枚棋子牢牢守在眼皮子底下。至于莊嫔自個兒,也舍不得兩兄弟分開,只得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過活。

顧錦榮啞然,她再想不到會有這段瓜葛,難怪莊嫔的眼中總有種郁郁之色。而這兄弟倆本來出自同一個母體,卻因為人為的關系,搞得身份天差地別,真可謂造化弄人。

沉吟片刻後,顧錦榮道:“娘娘打算就這麽混着?看着一個兒子,去當另一個兒子的奴才,就像您曾經一樣?”

莊嫔面露茫然,否則她還能如何?

顧錦榮深深吸口氣,“您以為如此是對他們的保護麽?不,瞧瞧雲妃是怎麽教導的,她在刻意擴大他們的差距,長此以往,四殿下将越來越驕縱放肆,五殿下則愈發卑弱膽怯,您覺得,這樣的人長大以後真能自立麽?”

莊嫔輕輕咬住嘴唇,她何嘗不知道雲妃的用心,她不過是嫉妒自己從皇帝那裏得到的恩幸,才想用這種手段報複。但,她又能有什麽法子?她的命都是雲家給的,何況時過境遷,即便她出來告發,雲妃也不肯承認了——況且又有什麽用呢?對皇帝而言都是他的子嗣,養在哪個嫔妃膝下都一樣。

顧錦榮嘆道:“可我若是那個孩子,我只想回到真正愛我的人身邊,否則,再怎麽錦衣玉食,再怎麽寵眷優渥,也不過空中樓閣而已。”

莊嫔愣住。

顧錦榮言盡于此,她不過因為感同身受的緣故,才想給莊嫔指一條明路,至于對方是否茅塞頓開,就遠非她能操縱的事了。

出來時,四皇子已機伶地躲在沙堆後,像是生怕被她瞧見似的。

顧錦榮莞爾,“出來吧,我還犯不上跟你置氣,再說你三哥也還沒成親呢。”

又摸了摸五皇子的頭,親切地道:“你也是,別總聽他的話,他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都是一樣的人,誰比誰差呀?”

五皇子白淨小臉又紅了,這回卻是激動的暈紅。

他雞啄米似的點頭,卻被四皇子罵罵咧咧給拽回去,又當起了堆沙堡的苦力工。

顧錦榮回頭瞥了眼,只見莊嫔仍倚着門框出神,那種複雜而決然的神情讓顧錦榮知道,她到底聽進去了。

很好。

顧錦榮最後才來到皇帝所在的勤政殿,一則壓軸可展示分量,二則她要送皇帝的土儀也是最多的——她才不肯承認自己是為了順路呢。

請人通傳後,好一會兒才被帶進去,雲妃居然也在裏頭,雲鬓委地,衫垂帶褪。

還好沒什麽少兒不宜的情節。

顧錦榮囧了個囧,禀明來意後,才見皇帝擺手道:“好了,愛妃你先回去罷。”

雲妃努着嘴,“陛下答應陪臣妾用膳呢?”

皇帝只得允諾黃昏去她宮中,雲妃這才提着裙子千嬌百媚離開,還甩給顧錦榮一個輕蔑的眼神——她跟這小蹄子彼此都看不大對付,尤其在她使心用計當上皇子妃之後,更覺得有其母必有其女。那個薛氏不知天高地厚,妄圖與公主相争,還使勁把小的往宮裏塞,以為皇宮是菜市場麽?真真人以群分。

顧錦榮同樣讨厭雲妃,不單因為她跟蕭玉璋的交情,更因為雲家是彈劾顧震霆的主力,先前爹爹幾次延誤軍饷,也是雲伯爺在其中做的手腳。

但這回若計劃順利,雲妃将再嚣張不起來了,雲家亦如是。顧錦榮相信,用不了多久,莊嫔那頭一定會傳來令人滿意的答複。

她這廂走神時,皇帝已将幾樣禮物翻來覆去查看起來,問道:“都是你自己挑揀的?倒很和朕心意。”

不算太值錢,都是市井上淘來的新鮮玩意兒,皇帝偶然從書上看見,又對侍人們提過一嘴,不想如今卻見了真容。有掌心風車、走馬燈,并一套黃楊木刻的整碟棋子兒,極具風土人情。

顧錦榮忙道:“三殿下幫了不少忙。”

其實是她找太後身邊宮人打聽得皇帝喜好,不過想趁機幫蕭逸賣個乖,給他賺點孝順分。

皇帝才不肯上當,撥弄着那架風車,微微笑道:“朕豈會不知那小子?他才懶得為朕費心。”

顧錦榮審慎地道:“三殿下其實是很在意您的。”

皇帝輕嘆了一聲,“他卻不肯來看朕,哪怕朕交代了勤政殿的大門随時為他而開,連禦書房也許他随意出入,可他執意守在太後宮裏,朕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顧錦榮心想分明是你十幾年前做錯了事,連句道歉都沒有,倒要人家來巴結你,你咋那麽大臉呢?

不過嘴上只道:“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亦無不孝之子女,三殿下只是課業太過忙碌而已,他也想早點博得您的認可呀!”

皇帝表示懷疑,“果真麽?”

顧錦榮誠懇點頭,蕭逸原不原諒他爹不重要,可只有得到皇帝照拂,宮裏的日子才能過得舒服,這一點顧錦榮深谙其中之道。

皇帝陷入沉思,似乎在考慮自己要不要感動。

勤政殿外,蕭逸本是來查探顧錦榮情況如何的,湊巧便聽見她這番舌燦蓮花的言語,嘴角不禁抽了抽。

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真是一點沒變呀。

他咋不知道自己那麽上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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