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楊月英牽着承安來到鋪子外面,首先印入眼簾的就是門口排成的長龍。朝裏看,只見何田正站在大大的淺口鐵鍋前,手裏拿着一雙格外長的筷子,不時翻動鍋裏的油餅。
她的前婆婆正忙着招呼客人,一邊把客人要的餅子包起來,一邊收錢。
楊月英站了不過片刻,親眼看着前婆婆收錢收到手軟,無數銅板嘩啦啦地淌進匣子。若是她沒有被休,那麽此刻站在店裏收錢的人就該是她了。
被休後,前夫把原先居住的院子買了下來,又開了鋪子,生意極火爆,幾乎吃過的人都成了忠實的回頭客。可是她呢?進了劉家以後,她才發現劉文也不過如此。
劉文的長相非常普通,楊月英以前覺得他雖然不好看,可是卻很順眼。大概是扶劉文上茅房的次數多了,這份順眼也沒了,越看他越覺得又醜又煩。
這份煩躁,在銀子花光以後就越加明顯了。
楊月英被休時身上只有幾個碎銀子,這是她當做零花帶在身上的。回到娘家後,為了治身上的傷,請大夫開藥就花了一大半。嫁進劉家後,她問劉文要銀子花,劉文的兜比臉還幹淨,哪裏拿得出來?
至于問公婆要錢,那更是想都不用想,公婆正看她不爽呢,怎麽可能給她錢!
她試過以給承安買糖葫蘆為由,想問公婆要幾個銅板。公公一聲不吭,婆婆翻着白眼訓斥道:“家裏沒飯給他吃?吃什麽糖葫蘆!想吃自己買去,老娘沒有!”
承安雖然是個男孩子,可劉母真不怎麽稀罕,因為大家都知道承安的出生不光彩。況且劉大哥也有兒子,人家是正經成親後才生下的,又跟劉母相處了多年,感情深厚。
楊月英只覺得這日子實在是太苦了,苦得像泡在黃蓮水裏。
以前她和劉文偷|情時,看到的都是他最好的一面。真正在一起過日子,楊月英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她從一個福窩窩,掉進了一個大苦坑。
如果能重新回到何田身邊,那該多好。
“娘,我想吃餅!”承安抓着她的手使勁搖晃,從鋪子裏傳來的油香味,把他的口水都勾出來了。
以前爹爹做的餅可沒有這麽香,這是放了肉嗎?
“承安,你乖,忍一忍。”楊月英為難道,“娘身上沒帶銀子,買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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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爹做的餅,不用給錢的。”
承安甩開她的手就要往鋪子裏沖,楊月英趕緊追上去把他拉住,剛哄了一句,承安就躺在地上打起滾來,嘴裏大聲喊着他要吃餅。
陳大娘陳氏早就發現了這母子倆,本來不打算理會的,結果都鬧到了鋪子門口,引得排隊的客人們都看了過去。
陳氏先叫客人稍等,然後轉身端起兒子用來洗手的那盆水,走到門口,朝着楊月英母子倆一潑,罵道:“真是晦氣,沒臉沒皮的玩意兒還不趕緊滾!”
楊月英被潑了個正着,就連承安身上的衣裳也濕了一點,他的哭聲一頓,然後繼續嚎叫:“我要吃餅!我是你的孫子,你憑什麽不給我餅?”
“我家的餅子就算扔掉也不會給你,想吃去別家買!”陳氏惡狠狠道。
一想到疼了幾年的孫子居然是個野種,陳氏就心口痛。還想吃餅?吃屁去吧!
排隊的人群裏有認識楊月英的,便跟周圍不明所以的人科普了一番。楊月英一身狼狽,衆人又對着她指指點點,她受不了這份委屈,強硬地拽着兒子走了。
很快,何家餅鋪門口發生的事情就傳到了劉家人的耳朵裏,尤其承安那句“那是我爹做的餅”,他還說自己是陳氏的孫子,這讓劉家人格外不爽。
收攤回家,劉母就把楊月英痛罵了一頓,她還擰着承安的耳朵,怒罵道:“認清楚你親爹是誰,別再出去丢人現眼!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不吃人家的餅子你會死嗎?”
承安又疼又害怕,吓得哇哇大哭。
楊月英看得心疼極了,上前想把兒子救出來,偏偏力氣又比不過婆婆。劉母用空着的那只手,伸手一推就推得楊月英倒退了三四步。
劉大嫂還在旁邊煽風點火,涼涼道:“弟妹,不是我說你,娘管教孫子是應當的,你急什麽呢?是覺得娘不該管嗎?”
劉母原本都想松手了,聽了大兒媳的話,又見小兒媳一臉氣憤不平,頓時下手更重了。
伴随着承安的哇哇大哭聲,劉母大罵道:“承安姓劉,他是我孫子,我還不能管教他了?正因為他是你生的,所以才更需要多加管教,免得将來長大了和你一般,只會做讓家裏蒙羞的事!”
楊月英又羞又氣,急得沒辦法,只好奔回房去找劉文。
“快叫你娘住手,承安的耳朵都被揪紅了。”
院子裏的動靜劉文一直聽着呢,在他心裏,孩子被揪一下耳朵怎麽了?再說他也覺得娘做得很對,承安是需要好好管教了,哪能在外面瞎認爹呢?這是當他死了嗎?
況且,他娘明顯正在氣頭上,這時候去求情,萬一惹惱了娘,以後不給他零花錢了怎麽辦?
“一點小事罷了,你別大驚小怪的。”劉文反過來勸楊月英,“娘也是一片好心。”
“小事?你沒聽見承安在哭嗎?”楊月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劉文見她不聽勸,也有些惱了,當即沉了臉:“承安是娘的親孫子,難道娘還能把他打殺了?小孩子不聽話,打兩下不是很平常的事?”
“哪裏平常?承安自打生下來,我都沒動過他一根手指頭!劉文,有你這樣當爹的嗎?”
兩人漸漸地吵起來,聲音越吵越大,院子裏的劉母都不急着教訓孫子了,豎起耳朵聽着屋裏的動靜。
劉文的确喜歡楊月英,以前兩人偷偷摸摸來往,感覺既刺激又只會在對方面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現下成親在一起了,那份刺激沒有了,楊月英因為活兒多而頻繁顯出不耐煩的神色。
劉文不傻,也不瞎,他看得清清楚楚。
甚至這次斷腿,他也怪到了楊月英頭上。早知道何田中途會回家,她就不應該過來找自己。要是她不來,他也不至于被何田抓到現行,毒打一頓了。
他當然也恨何田,但他不敢去找何田的麻煩,說白了就是欺軟怕硬。
“那是我娘!辛辛苦苦把我養大的親娘,你應該孝順她!”劉文不耐煩吵架,沖楊月英大聲吼道。
他還是第一次對楊月英這麽兇,楊月英一時被吓得怔住了。
劉母進屋,眼裏帶着得意之色。她先斜了一眼楊月英,然後才笑着對二兒子說:“還算你有良心。你要是敢娶了媳婦就忘了娘,老娘就把你分出去。”
“不分,我還想長長久久地陪着爹娘呢!”劉文笑嘻嘻道。
劉文有自知之明,他沒什麽本事,又吃不了苦。要是分家出去,他吃?????啥喝啥?現在住家裏,好歹吃喝不愁,時不時還能從娘那裏要點零花錢,這日子多好啊。
他才不想分家。
“還想挑唆我們母子關系,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麽德行。還不趕緊去做飯?我們在外忙了一整天,回到家連口熱飯都吃不上,娶你有什麽用!”
劉母沖着楊月英破口大罵,劉文只當自己沒聽見,壓根沒想過要幫媳婦說話。
楊月英滿心委屈。可是再大的委屈也只能往肚裏咽,不然她還能去哪兒呢?娘家不會接納她的,她身上又沒銀子。
楊月英哭哭啼啼去廚房做飯,承安吓得戰戰兢兢,一動不敢動。劉母看不上他那副畏縮模樣,不過這到底是親孫子,于是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去陪着你爹。”
“哦。”承安不敢不聽,乖乖地進了屋。他不敢太靠近床,只遠遠地站着。
人人都說床上躺着的這個人才是他的親爹,可承安記得,他的爹明明是何田啊。他跟這個人一點也不熟,怎麽會是他爹呢?
想到這,承安又默默地往後退了一點。
劉文看着親兒子疏離的舉動,心裏很不痛快。
這事說起來還是要怪楊月英。以前楊月英不讓他多跟承安親近,就連他給承安買的小玩意兒,楊月英也跟承安說那是她買的。理由是承安還小,藏不住話,萬一平時說漏嘴那就麻煩了。
“你過來一點,我是你爹,我又不會吃了你。”劉文拍了拍床板,“來,叫聲爹我聽聽。”
承安滿心不情願。
這個男人一直躺在床上,既沒給他買過吃的,也沒給他買小玩意兒,憑什麽叫他爹?
不過承安害怕挨打,于是像蚊子哼哼似的喊了一聲“爹”,劉文高興地咧開了嘴。
堂屋裏,劉家其他人全都是一臉不高興。
因為劉文的事情,導致家裏的生意受到了影響。好多熟客嫌棄他家名聲不好,不樂意買他家的菜。
今天又剩了好些沒賣出去,劉武愁眉苦臉地說:“這樣下去不行,要不明天我們少進些貨?”
劉父緊皺着眉頭,點了點頭:“少進點。多了賣不出去,自家又吃不完。等再過一段日子就好了,大家先忍一忍。”
時間一長,誰會記得他家的那點醜事?到時價錢再便宜一些,生意還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