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何田在院子裏用木頭給阿寶修了一座狗房子。阿寶吃飽飯,就趴到房子裏,只把頭露在外面,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
何田知道它不開心,于是蹲下來,一邊揉着狗頭,一邊耐心地安撫道:“我也是沒辦法,我要去從軍,不可能帶着你。你好好呆在家裏,替我守着這個家,保護我的家人們。要是有小偷或者壞人進來,你一定會趕跑他們的,對不對?”
阿寶似乎聽懂了,它舔了舔何田的掌心,嘴裏嗚咽兩聲。
站在一旁的雙慶開口道:“三爺,我們啥時候走?”
雙慶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只等着三爺一聲令下,即刻便能出發。
“這次你不去,我一個人去。”何田哄好阿寶,站起身道。
何田在上個世界學到了一身過硬的本領,去戰場上足夠了,完全可以保命。但是雙慶不一樣,雙慶身材瘦弱,半點功夫都不會,去了刀劍無眼的戰場,多半會送命。
雙慶一聽就急眼了:“三爺,我怎麽能不跟着去呢?我不去的話,平時誰照顧您?自從到了爺的身邊,我還沒有跟爺分開過。三爺,就讓我去吧。我雖然沒有大本事,但是還能替您擋擋刀。”
何田從來沒有懷疑過雙慶對自己的忠心。仆似主,雙慶就像原身一樣,是個老實性子,認定了一件事情就永遠不會改變。
原身認定了李夢月,哪怕為了何旭擋刀而死,臨死之際,他想到的并不是妻兒或者葉姨娘,而是李夢月。他死得無怨無悔,甚至覺得自己的死能換來李夢月不用當寡婦,是值得的。
雙慶認定了何田,他也是真心的願意為了主子去死。
正因為如此,何田就更不可能帶着雙慶上戰場了。
何田說道:“家裏不能沒有男人,你留下來替我看着這個家。要是遇上解決不了的麻煩,就去找陳家人。”
雙慶聽了這話,沒再争辯。如今家裏只有姨娘和三奶奶,小少爺玉時又才三歲多,他留下來,如果有事也能當個跑腿的,去找親家老爺幫忙。
何田買了一份重禮,去了陳家一趟,慎重地把妻兒托付給岳父和大舅子。
陳家父子滿口答應下來,岳父陳興昌拍拍何田的肩膀:“你出去闖一闖也好,留在這裏難有大出息。不要擔心家裏,我們都會時常過去看看的。”
何田謝了又謝,回到家,他開始整理家當。
這些年原身一共存下一百多兩,買下這座宅子,再加上購買家具,正好用完。還有分家時得的五百兩,何田給了陳靜娴三百兩,又給了葉姨娘一百五十兩,剩下的他自己留着。
陳靜娴怕他在外邊不夠用,拿出二百兩遞過去:“窮家富路,你多帶些。普通人家,一年十幾兩就能過得很好了。雞蛋一文錢一個,一年十幾兩銀子的開銷,日日都能有魚有肉呢。家裏實在用不了這麽多,你多帶些。”
何田沒接,反手推了回去,說道:“我去投軍,包吃包住的,帶太多銀子反而不方便。你多留點在身邊,萬一有什麽急事呢?日常不用太節省,該買的就買,該花的就花。我向你保證,最多三五年,我必定回來。”
陳靜娴心裏酸澀難言,點了點頭,收起銀票,走到一邊繼續做針線活兒。
她要多給丈夫做幾件衣裳,免得他在外邊衣裳破了,卻沒有替換的。
陳靜娴想讓何田穿好一點,正好現在自己能當家做主了,她便買了許多綢緞回來。葉姨娘也帶着她的丫頭來幫忙,何田見了就笑,說道:“別給我做綢緞的,貼身的裏衣用細棉,外頭多做幾身粗布的,結實耐磨。”
秋菊趕緊出去,重新買回一批粗布料子。
四個女人一起動手,趕在過年前,做出了一大堆衣裳鞋襪。
何田留在家裏過年,這是分家後的第一個年,何田買了年禮,吩咐雙慶送到何宅去。
何老爺沒見雙慶,只叫身邊的小厮把他打發走。
何田知道何有為還在氣頭上,想必也是不屑見他這個不聽話的庶子的,于是也就不上門讨嫌了,反正年禮送到就行了。
年初二,何田陪着陳靜娴回娘家。之後一直呆到元宵節,陪着家人吃了一頓飯,次日天未亮,他背着包裹就走了。
那時,玉時還在睡覺,阿寶聽見動靜趕緊從狗房子裏出來,搖着尾巴圍着何田打轉。
它舍不得何田,何田也舍不得它。臨分別之際,何田蹲下來,抱着阿寶的狗頭狠狠地揉了揉。
陳靜娴一邊用帕子抹眼淚,一邊說道:“你只管放心,我會經常給阿寶買大骨頭。”
葉姨娘也紅了眼眶:“一定要平安回來。”
雙慶的眼淚也留下來了,他背過身,用衣袖擦了擦,然後就想去拿何田手上的包裹:“三爺,我送送您。”
何田笑道:“送什麽送,誰都不許送我。等我走了,你們就把大門關上,再睡個回籠覺。”
說完,大踏步地走了。
直到他走出這條巷子,再也看不見背影了,陳靜娴才放任自己哭成了一個淚人。
她一哭,葉姨娘也忍不住,婆媳倆抱頭痛哭。
丫頭們怎麽安慰都沒用,哭了大半天,兩人才緩緩停下來。
此後,陳靜娴便關起門過日子,日常除了孝順婆婆,就是照顧幼子和阿寶。
何宅。
何老爺雖說不在意兩個庶子,可那到底也是自己的親兒子。何明已經搬去了外地,他鞭長莫及,何田卻是留在本地的。
何田走了大半個月,何有為才得知他已經投軍去了。
何有為氣得直咬牙,怒吼道:“他是怎麽想的,居然敢去投軍!戰場上是好玩的嗎?無權無勢,只能在前邊沖鋒陷陣,又有幾個能活着回來的?簡直是兒戲!”
何夫人心裏竊喜。
何明已經遠走他鄉,只剩下何田還在眼皮子底下杵着。她本來還有點擔心,萬一距離産生美,老爺哪天又記起何田的好,那該怎麽辦?
現在好了,那個傻蛋去戰場找死了。
何夫人心裏已經篤定何田必定會死在戰場上,嘴裏卻柔聲道:“老爺莫憂心,興許老三真能在戰場上建立一番功勳呢?到時和旭兒一文一武,咱們家可就不得了了。”
一旁的何旭搖了搖頭,說道:“一将功成萬骨枯,三弟要是能當上将軍,那我早就考上狀元了。”
他娘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實在是頭發長見識短。
何旭滿臉不贊同,眼神裏充滿了輕視。
不是他故意瞧不起三弟,而是以三弟的資質,去了戰場也只能當小兵小卒。能全須全尾的活着回來都是祖宗保佑了,怎麽還敢奢望出人頭地呢?
何夫人聞言,心裏歡喜更甚,險些遮掩不住,連忙低下頭用帕子掩飾般的擦了擦嘴角。
李夢月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面無表情。
最近家裏少了好些人,二爺和三爺都搬出去了,宅子裏冷清了許多。在她看來,是冷清的,但是在何夫人看來,卻是她一生中最熱鬧的時候。
每天,她都能聽見婆婆爽朗又放肆的歡笑聲,從早響到晚。
除了關心老爺和兒子,何夫人剩下的全部精力都放到了李夢月身上。打着要教導她的名義,好讓她将來能管好這個家,何夫人從晨起就開始折騰兒媳婦,一直到夜裏她躺上床,才肯放兒媳婦離開。
李夢月每日都要伺候婆婆,事事親力親為,就連各處報上來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何夫人也要拉着她問個不停。
李夢月認真地想了,給出了自己的意見。何夫人問半天,結果一個也不采納,轉頭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吩咐下去,完全把李夢月當成一個湊趣的。
李夢月氣到心梗,站得腰酸腿疼。偏偏何田又分家出去單過了,她再也找不到依靠指望,最後只能向何旭訴苦,希望丈夫能跟婆婆溝通一下,讓她的日子好過一些。
果不其然,何旭一點也不能理解她的苦處,反而奇怪地說:“母親是在親手指點你呢,不然你将來怎麽管好這個家?為什麽你不能體諒她的一片好心?”
李夢月原本是想在丈夫心裏留下好印象的,可她實在受不了。就算是在城門口站崗的士兵,也沒有她這麽辛苦。
眼見丈夫不僅不體諒她,反而還指責她,李夢月忍無可忍,于是跟何旭吵了起來。
何旭不耐煩跟女人吵,甩着袖子就去了妾室那裏躲清靜。
除了妻子,何旭另外還有幾個女人。大?????爺跟大奶奶吵架了,那幾個女人是最開心的,個個都變着花樣在何旭耳邊給大奶奶上眼藥。
紅梅趁着某次何旭喝醉酒,爬上了他的床。
說實話,何旭是有些膈應紅梅跟過三弟的,可是紅梅能屈能伸,她跪在何旭面前,說自己不求名份,也不求将來,能伺候大爺一天她都滿足了。哪怕要她立刻去死,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紅梅表現得如此卑微,何旭難免有些感動。一個月裏,也會有一兩次去她的屋子裏過夜。
聽說大奶奶跟大爺吵架了,紅梅嬌弱地靠在何旭懷裏,用渴望至極的語氣說道:“如果夫人不嫌我粗笨,我願意日日給她洗腳。要不是夫人心善,把我買了回來,我哪能遇見大爺您呢?”
何旭聽完沒有吭聲,心底還是落下了痕跡,埋怨李夢月不夠賢惠。
李夢月不缺眼線,知曉這些後氣得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可是她再氣再恨,也無可耐何。日子還得繼續過,婆婆也還得繼續伺候着。不過,這也導致了她心底的怨氣與日俱增。
聽說三爺去投軍了,李夢月也說不清楚心裏是個什麽感受。
她的心情非常複雜。
在她以後的人生規劃裏,自然是沒有何田的。但她總覺得,他不應該這麽早就離開。如果他能再等等,等她徹底在後宅站穩腳根,那時再走,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