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六姨

“爸,六姨,我來了。”聲音急促。

不等冷諾反應過來,樓上飛奔下來的林寬已經闖了進來。

冷諾躲無可躲,一條白色絲綿底褲的下半身,就這麽映在了推門而入,林寬的眼簾裏。

站在對面的林寬,也一時愣住了:眼前的少女,只半身紅襖,白裏透粉的臉蛋此時燒的通紅。

林寬趕緊低了頭,回避了少女的目光。

而此時地上□□着的林子江已經渾身癫痫,林寬剛剛在幫林楓洗澡,渾身還濕漉漉的。只擡手把出屋門時倉促披着的運動服一把塞給了冷諾,“得罪了,我得留下。我爸恐怕腦溢血了。”

冷諾抓着塞過來的上衣,驚恐慌亂中只能先蓋住了腰身。

蜷縮着又退後了一步,才擡起頭注意到了這個把她喚作六姨的林寬。

此時,把運動服塞給了冷諾的林寬只身一件灰色背心。

後面看去,肩胛骨兩側幾塊兒她叫不上名字的肌肉線條清晰,随着兩只手動作敏捷而來回變換。

在一陣噼裏啪啦聲響過後,躺在地上的林子江——已經被他的兒子抽掉了皮帶,扯開了西裝,敞開了衣衫,四仰八叉的渾身還在抽搐着。

“過來幫把手。”林寬聲音嘶啞粗暴。

冷諾低垂了眼睛,避開了林寬突然回過頭的目光。

她點點頭,很快明白了林寬讓她做的只是換個手,一手按住銀白發髻,一手塞在抽搐的嘴裏。

松開了手的林寬,轉身從身後抽屜裏去了幾片白色藥片,掰碎了,一把抓住了冷諾的手腕,把白色的藥粉送到了林子江的嘴裏。

抓住這只細瘦的手腕,只是為了固定讓父親張開嘴,以防抽搐誤傷咬到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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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只手太涼了,林寬像是被冰到了,轉瞬甩開了冷諾的手。

“你、你在幹什麽?”畫面實在詭異,想想車上的父子對話,又想起書裏開篇就介紹過,林寬是個養子,冷諾顫抖着擠出了聲音。

“救人。我是個大夫,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林寬聞聲依舊按着父親,只半擡起眼睛,深邃的眼眶,疊起的眼皮,大半眼白,幽暗紅色婚房裏,看着着實有些滲人。

林寬回答的簡單潦草,因為此時他需要屏氣凝神,才能全力以赴搶救他的父親。

腦溢血的急救措施,臨床多年的林寬早已熟記于心,可此時心跳加快,手腳開始慌亂。不能再等了!

半分鐘不過,林寬已經背起了林子江,“自己穿好衣服鎖好門。”

只留下了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人便飛奔着奪門而出。

之後便是這個年代不多見的發動機啓動的聲音。

這是去醫院了吧,冷諾聽見面包車遠去,才站起身打開帶來的常用衣服,換了條藍布褲子。

轉身看看這空曠的緋紅婚房裏,新婚之夜昏暗的一盞白熾燈也忽閃起來。

冷諾站起身,回憶起84年,還是個送電還不穩的年代,冷靜地走過去擰了擰牆壁上的白織燈泡,屋子裏又亮了。

借着一絲燈光,冷諾才從剛剛的驚悚中微微緩了過來,一夜未合眼又是一整天的疲憊,酒精的麻痹下,迷迷糊糊中竟坐在床邊睡了過去。

砰砰砰!

一陣急促猛烈的敲門聲把冷諾從短暫的休息中吵醒了。

該是林寬父子從醫院回來了吧,冷諾揉揉眼睛沒多想,趕緊起身去撥開了插銷打開了門。

嗙!

剛剛拉開了門縫,一扇木門便被從外面被猛地推開了。

窗外依然是一片黑寂,屋子裏白熾燈又好巧不巧在這個時候閃了起來。

站在冷諾面前的不是林子江,也不是林寬,而是個滿臉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身段削瘦,臉上棱角突出,頭發蓬亂的蓋過了眉毛,只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如雪夜的獨狼,跟着閃爍的白熾燈一起發出幽暗的光。

冷諾倒吸一口涼氣,驚悚之中,連着倒退了幾步。

然而,更讓冷諾驚吓的并不是這個男人的容貌,而是他雙手臂間,帶着一副沉重的枷鎖。

不,并不是常見的枷鎖,只是一串沉重的黑色鐵索鏈子。

冷諾待要再去關上門,男人已經鐵索鏈子一甩,把門完全敞開了。

雙腳已經跨進了門檻,跟踉跄着退了幾步的冷諾近的似乎差點兒能貼上鼻尖。

“你是誰?”冷諾的聲音有些抖。

“我是誰?哈哈哈。”男人一張嘴竟肆意大笑起來。“都說我瘋。你才是瘋丫頭。闖進我們家,還敢問我是誰?丫頭,你是誰?”

說着話,男人步步逼近,冷諾一直退到了床前,已經退無可退。

不過這句話,倒是讓冷諾一下子想起來了,林子江有三個兒子,林寬排行老二,那眼前這個人就是林子江的大兒子了——有些瘋癫。

正是她的未婚夫了。

回憶書中的林子江的确有個叫林楓的大兒子。

林楓性格志向都受父親影響最大,心無旁念的選擇了建築師的職業。

風裏來雨裏去的十幾年跟着林子江在建築工地跑前跑後。

可是,就在林達從公社獨立那一年,林達集團名義下的隧道塌方了。

而林楓就成了這一場事故裏唯一的全權責任人。

之後不久,建築界裏便沒了林楓的任何聲跡。

又過了些歲月,謠傳林楓就是個先天精神病,是林家的瘋子。

冷諾正尋思着眼前的林楓,腳後跟一磕,撞上了床腿,身子一歪坐到了床上。

但她立即穩了穩神,仰着臉,用最簡單易懂的話,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我,是你、是你……”

可後面這句是你的未婚妻卻好像哽咽在嗓子裏的魚骨,怎麽也吐不出來了。

“是你的六姨。”冷諾吐了口氣,輕聲給自己換了稱呼。

不知道是冷諾的聲音太冰冷無情了,還是太突然了,眼前的男人竟然貼着床邊站得筆直,不動了。

可不過片刻。

男人猛地擡起手唰一下子捏住了冷諾的下巴,“瘋丫頭,什麽叫我的六姨。我只有五姨。你應該編點兒別的。”

說着,把冷諾的臉硬掰了起來。

冷諾還沒被人這麽拿捏過下巴,一股火上來了,用力一擡胳膊,打落了男人的手,“瘋子,滾!”

這幾個字好像觸及了眼前這頭一直休眠的野獸,剎那間,男人雙手伸過來拖着鏈子掐住了冷諾細瘦的脖頸,“瘋了,你們才瘋了。為什麽是銅管……”

冷諾雙手掙紮着試圖擺脫開這雙枯瘦的手,聽不懂他瘋言瘋語在說什麽,這會兒呼吸也困難了。

聲音重複着如獅吼,冷諾的耳邊已經開始嗡嗡耳鳴。

腦子一片空白,她只好本能地勉強回答:“銅管、抗腐蝕、……”

掐在冷諾脖子上的手,力度松了些,剛以為有個緩和的機會。

轉瞬間,男人單膝跪在了床上,胳膊肘一推,依舊掐着冷諾的脖子把人按在了床上。

這個姿勢讓冷諾不顧一切沙啞的扯着嗓子喊了起來,“滾、滾開……”

被掐的大腦缺氧窒息,已經再喊不出一個字來了。

可冷諾不甘心,她強忍着睜開眼睛瞪着這個喪失了心智的瘋子,擡腳用力一踢——

噗。

只一聲悶響,還掐着她的男人便往旁邊一栽,跌到了床下。

不知什麽時候,林寬回來了。

原來剛剛是他在林楓的後頸用側手掌猛擊了下。

“大哥,你看不出這是婚房麽。你在幹什麽?”林寬的語氣并沒太多責怪,他伸手拉起了地上的大哥。

“阿寬,你什麽時候讨了這麽漂亮的老婆?”林楓捂着脖子坐在地上卻不肯起來。

“我不會在大哥前面娶親的。這是——冷諾。咱們先喊她六姨吧。”林寬說話間一直低垂着眼皮,好像眼裏只有他那個大哥,沒注意到床上的冷諾。

這種狀況,林寬沒辦法告訴大哥冷諾是爸給他讨的老婆,他不知道林楓能不能理解。

所以幹脆也順着父親的叫法,把冷諾介紹成了“六姨”,外人聽着不過像叫喚一個保姆。

“哈哈。六姨?五姨呢?”林楓又徑自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嘻哈了起來。

林寬聲音低冷:“大哥,五姨她已經死了。爸也癱了。你能不能振作起來?林達接了北港大橋的工程……不然,只能棄标了。”

咕嚕咕嚕,說話功夫,林楓的肚子叫得可是夠響,“六姨,我餓了。”這就把林寬一本正經的話給打斷了。

不等林寬再說話,人已經一骨碌爬起來拖着鎖鏈子一轉身出去了。

跟一個瘋子置氣,冷諾只想先緩緩。

屋子裏只剩下兩個人了。

林寬一聲不吭的坐在了床邊。

冷諾坐起來蜷縮着,往床角挪了挪身子,“你也出去。”

林寬沒動,擡起的手也按在了冷諾的脖頸上,“聲音并不嘶啞,環杓關節沒脫臼。你沒事兒。”

這根本不是關懷的問候,只是冰冷的陳述。

“出去。”冷諾轉過臉去。

林寬這次還真是利索的出去了。

可不過幾分鐘,沒等冷諾站起身鎖上門,人就又端着個臉盆回來了。

把昨晚倒在地上的三角桌扶起來,把臉盆擱在了上面。

他不冷不熱的說:“自己洗洗吧。你這臉上的濃妝都是鉛粉,一會兒沒法出門。”

鉛粉!?

就算你是個醫生,這人作死都是怎麽難聽怎麽說話的麽。

冷諾站起身,低頭往盆子裏瞅了一眼:嶄新的白瓷臉盆裏畫着兩只鴛鴦戲水。半盆清水,映着她這張臉,可真是紅花六彩的,的确狼狽。

見冷諾沒動,林寬又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手上一塊兒剛掰開的肥皂,一條疊的整齊的毛巾。

“都是新的。洗完了臉,我在外面等你。”這次背對着冷諾說完話,林寬便徑直走出去站在門外了。

剛入春的渤廣,早晚溫差大,在家裏住了一周,冷諾已經适應了早上剛打上來的水,都是冰冷刺骨的感覺。

可她把手伸進盆子裏時,卻有些茫然,水,竟然是溫的。

今天該是回娘家探望父親的日子,可昨晚出了事兒,她現在并不知道是什麽狀況了。

冷諾沒再耽擱,洗好了臉,依舊穿着紅襖,紮好了辮子,才跟着出來了。

“收拾好了。我送你去。林家答應的錢,會付清的。”林寬并沒提到林子江的事兒。

他只是直白的提到了彩禮。好像冷諾真的是家裏買來的丫頭。

“那,你父親他……”冷諾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林子江,她現在不算林家正式的未婚妻,喊林子江“爸”?!她叫不出口。

“我爸腦溢血癱瘓了。如果再晚一步就沒命了。送你回去之後。我就去醫院看他。”林寬每一句話說完,都好像是個結尾,讓人很難再插嘴。

“你父親,你大哥,今天不能跟我回娘家,別人問起的話……”冷諾并不清楚該不該提到林子江的病情。

“你明面上跟我哥還沒登記,沒,沒真結婚,如果你想退婚,就随便吧。”林寬的臉上看不出為父親焦慮難過的神情,淡淡的敘述好像他是個莫得感情的木疙瘩。

被林寬突然這麽一句,更把冷諾給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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