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男主角
以前總聽說“一石激起千層浪”,方斐少有類似的感覺,惟獨這時十分清晰地感知到微微的失重感,接着漣漪泛起,久久無法消失。
灰藍色眼睛裏聚着星星,楊遠意仿佛在審判誰,卻挂着不易察覺的笑意,完全預料到了方斐的反應所以他一點也不着急。坐下,認真端詳片刻咖啡杯上的“方先生”,楊遠意擡起頭:“我沒有威脅你。”
“知道……”方斐發音艱難,“我就是……”
“覺得我過分,不早聯系?”
方斐:“……”
早先也因為方斐的前任有心複合他們才選擇分手,都說陳遇生眼裏揉不得沙子,楊遠意又何嘗不是?甚至某種程度,他比陳遇生更堅決。
所以方斐可以理解楊遠意的選擇,且已說服自己對楊遠意并不重要,從未期盼對方竟會始終放一束目光在他身上。于是聽見真相——這幾年對方并非完全抛下他——方斐羞愧與激動交疊,後背開始竄過火花一般發抖。
“……我只是沒想到。”他壓低聲音,卻說不下去了。
有人推門而入,拯救了方斐的不安。
“來得不是時候嗎?”爽朗男聲直插進了空氣。
楊遠意眉目一斂,已經提前有了笑意:“确實不是時候,我們剛喝完咖啡,沒你份兒。”
男人立刻不滿:“老楊,不夠意思!”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楊遠意不客氣地說,攬過方斐的肩給他介紹,“來,看看我的男主角,感覺如何?”
“嗯……”他拖長聲音豎起大拇指,“這次的眼光靠譜!”
方斐總覺得對方話裏有話。
楊遠意勾了把他的肩,偏過頭示意:“阿斐,這是許穆,編劇。”
恍然大悟,怪不得覺得在哪兒見過對方。
原來是編劇大人。
許穆微胖,頭發沒怎麽打理,不到四十的年齡配玳瑁框的眼鏡後有點顯老。他挂着親和力十足的笑容向方斐伸出手:“你好你好!我知道你,方斐。”
“許老師,您好。”方斐稍顯拘束,和他握了握。
“我看過你演的《荒唐故事》,角色很不錯。”許穆提起戲就停不下來,自來熟地沉浸進去,“尤其結尾處理……”
方斐突然有點懂了為什麽楊遠意能和他聊劇本聊到四點鐘。
眼神相碰,楊遠意似乎知道他的想法,目光仿佛無聲地證明:看吧,話真的很多。
但許穆話多不是壞事,起碼證明他對工作特別上心。
業內不少編劇已經身兼數職,挂名拿錢更是常态了。像許穆這樣,一心鑽研寫故事的人屈指可數,正因為稀少就更加可貴。
他不是沒試過轉行,幾年前過了一把導演瘾也成績不俗,但後來再沒多提過繼續了。沉寂一段時間,許穆再當編劇就是跟葉承榮,改《風中殘燭》的本子,票房口碑雙豐收。楊遠意請了他合作劇本,其野心顯而易見:
錢和獎,總要至少拿一個吧。
許穆來後氣氛活躍得多,他不是悶頭寫文章的人,話多,妙語連珠,每個人進門他都去打招呼,會議室熱熱鬧鬧,一掃之前的冷落感。
總策劃程樹,編劇許穆,攝影常懷宇,以及暫定的除了方斐以外的女主演曹歆然和重要女配賀佳。
每個名字拎出來或許不夠星光燦爛,但絕對重量級。
許穆自不必提,程樹是爍天電影部門的二把手,常懷宇在國內外導演的組內都擔任過攝影組長。曹歆然十四歲出道至今已經兩次提名金玫瑰的最佳女配獎,業內不可多得的天才少女。而賀佳,更是柏林影後,中生代裏實力不俗的一位。
程樹對這個團隊很滿意,發言時躊躇滿志,聽得方斐無比緊張。
他仿佛會議室內最不夠資格的人,随時都可能因為表現不好沒有自信被踢出去。方斐低頭抓着手指,劇本攤開,但他看不進去。
一只手突兀地伸到眼皮底下,方斐愣了愣,接着被它握住了。
掌心溫暖幹燥,擡起頭,方斐對上楊遠意安撫眼神,嘴角不着痕跡地輕輕一挑後迅速回複到原來的弧度。
程樹正在進行最後的慷慨激昂的陳詞,楊遠意朝方斐略一傾身。
“有我在。”他用氣音說着,“不要亂想。”
後來方斐回憶人生中這場重量級的會議,列席諸位,天氣如何,時長多久,統統被擠占得模糊不清。楊遠意的表情他也記不得了,惟獨噴在耳垂的熱氣與壓低了也聽得分明的三個字,“有我在。”
也許楊遠意看出他的忐忑,知道他緊張,也許楊遠意只是習慣性無差別放電。
不論如何,此前對他“蓄謀已久”的一絲裂痕消失殆盡。
會議結束,其他人都離開,楊遠意把方斐留下來了。
“劇本可以正式進組再慢慢讀,不過這兩天你也看個大概,找找感覺。下周等歆然的時間空出來,要給你們拍定妝照和概念海報了。”
一開始說的還是正事,等方斐依次記住,楊遠意話鋒一轉:“我打算等天氣冷一點再開機,這段時間打算去幾個預備的取景地再走一走……你如果讀完劇本,有想法了,随時發消息給我。當然,有其他事也可以發。”
“比如?”方斐明知故問。
楊遠意捏了把他的鼻子,沉聲道:“比如你有其他的需求。”
動作親密,方斐說話也放肆了:“我想潛規則導演,可不可以?”
楊遠意頓時露出了然神态,眼角彎起,慢吞吞從口袋裏摸出一張門禁卡,暧昧地往方斐的牛仔褲兜裏插,順手勾着他的皮帶向前一拉。
眼神交彙瞬間,方斐忍不住舔吮楊遠意的嘴唇。
和他的手掌總是暖熱相反,楊遠意的眼睛、嘴唇四季都微冷。方斐每次都想讓它們燒起來,可很難在更深入的時候保持理智,只好悻悻作罷,滿懷不甘心地計劃這下一次。結果失敗次數居多,成功極少,除非他被楊遠意弄得快失去意識了。
只有那種時候,楊遠意才會放下理智全心沒入方斐,由單方索取變為互相糾纏。
唇舌纏到感受到腥味和痛,方斐呼吸急促地撤開,手卻還被他攥在一起貼緊後腰。氣息逼近,方斐期待地阖眼,等待第二輪深吻。
但楊遠意只是鼻尖與他一貼,抽出放門禁卡的手指,哄小孩似的說:“好啦,不逗你,門牌號上面有的,密碼我生日。”
“随時都能去嗎?”方斐故意試探,“不會我哪天打開門,您和別人在一起吧。”
楊遠意說:“你試試看。”
有威脅的意味,更像調情,楊遠意說完就放開方斐的手,很危險地壓着他,困在手臂間,埋頭咬方斐頸間跳躍的脈搏。
握他纖細卻柔韌的腰往上推,方斐喉間發出一聲喘息,接着看向門口——
“早鎖了。”楊遠意呢喃,牙齒叼着他的襯衫扣子輕巧解開,再咬住衣領往旁邊扯,露出一大片冷白的皮膚。幾天前留的吻痕已經看不出,一點瘀都沒留下,楊遠意皺起眉,一顆心忽地燒着,想要再次把他塗滿自己的印記。
赤裸時皮膚有些微的戰栗,方斐幾乎仰倒在寬敞的會議桌上,吻了一會兒發現對方有逐漸不滿足的意思,衣服也被卷起了下擺堆在小腹。
他連忙抓住楊遠意的衣服保持平衡:“不要了不要了,真的,我晚上還有事。”
“能有什麽事?”
“和傅一騁約了吃飯。”方斐強調,“正事,他是我大學同學,為了讓我去金視的節目他說了很多好話。”
楊遠意不擡頭,膩着他:“我幫你說了更多,怎麽不和我吃飯?”
睚眦必報的性格顯露出邊角,方斐“啊”了聲,暗道失策,心裏開始盤算一會兒失約該如何對傅一騁解釋,放開所有戒備等着楊遠意和他計較。
對方卻只裝模作樣地吓他,把側腰揉了又揉,然後起身了。
襯衫有點皺,楊遠意低頭試着撫平,見方斐還保持着半躺的姿勢,衣衫淩亂,蒼白的面容染上濃郁濕潤的紅色,突然後悔剛才放開他。
不過楊遠意很少改變已經做出的決定,他拉方斐起來,故作不悅:“算了,你和那個金視的同學約在哪吃飯?”
“嗯?”方斐擦着嘴唇腫起的地方。
不會想跟着去吧。
楊遠意拿起自己那只包:“開車捎你一段。”
方斐跟在他身邊走進電梯,沒有第三個人,他突兀記起今天楊遠意在各位劇組的重量級成員面前介紹他,一遍一遍:
“我的男主角。”
每次楊遠意好像都是這麽說的,毫不客氣地加上前綴,宣誓所有權。
“所有權”的念頭讓方斐幾乎立刻湧起隐秘的興奮,他深知自己怪癖如此,這會兒可能已經開始耳朵發熱,低下頭,沒敢看楊遠意。
這副模樣讓原本顯得冷淡嚴肅的英俊青年多了幾分可愛,楊遠意從電梯的鏡子裏看見,背過手,抓着方斐的一條小臂,堅定地往下移,直到完全把他的手包進掌心——楊遠意看着并不魁梧,可他和方斐體型的相差卻體現在所有地方。
“你在想什麽。”楊遠意帶着笑。
“我……”方斐藏着慌亂,故作鎮定,“就是想,您怎麽要選我。”
“還在糾結。”
“沒有糾結。”方斐解釋,“我只是……好奇,他們會怎麽想。”
“他們會猜是不是因為我們做了什麽?”
猝不及防被戳破了一些醜陋猜測,方斐愣了愣:“不,我……”
“方斐,你能演得很棒,你也很适合——這和我們是不是上過床沒任何關系。”他沒有回頭,直視前方,“所以不要妄自菲薄,随別人怎麽說好了。”
撚着指尖殘餘溫度,電梯從二十多樓下降時耳朵裏像塞着棉花。
“當然,也有一點點私心作祟。”握着他的手更用力地一攥,楊遠意眼角勾了勾,“畢竟我不是從沒想過你。”
方斐耳膜振動,胸口猶如擂鼓。
楊遠意居然認了他們的“不正當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