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寵物

抵達地下車庫前楊遠意接了個電話,悶聲應了幾句,挂掉後對方斐說是姐夫。

這時方斐才知道原來他的姐夫就是陳遇生,怪不得楊遠意的電影總有爍天投資的痕跡。提到陳遇生,楊遠意好笑地說:“他很少在感情上受挫,這會兒好像是被一個小偶像拒絕了所以心情不太好,找我去喝酒。”

“我記得你說他和……”有個名字要脫口而出。

楊遠意略一聳肩,無聲地告訴了他答案。

陳遇生和夏槐多半只玩玩而已,連各取所需都算不上。

眼見方斐神情尴尬,楊遠意轉移話題,問方斐和傅一騁約好的地點。發現是兩個相反方向,方斐讓他別送,自己倒是順路把楊遠意送去找車。

這天楊遠意開了一輛黑色的大G,型號并非最新,甚至從使用痕跡來看有點半舊。他按了鑰匙開鎖,忽地想起什麽似的問方斐現在會不會開車了。

方斐點頭:“後來聽你的,考了駕照。”

“買車了嗎?”

方斐看着他只是笑。

“喜不喜歡這輛?”楊遠意問。

方斐沒有說是,也沒否認。

男人很少有不喜歡車的,對跑車或許還各有偏好,但這款被稱為“終極夢想”的越野基本能戳中大部分男人。楊遠意見方斐只是笑着,幹脆說:“車借給你開吧,用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就行了。”

言罷還拆了一把車鑰匙遞給他,全沒考慮方斐停在哪兒。

方斐還是回答:“好。”

總說“好的”因為楊遠意不喜歡被拒絕,楊遠意對他好就會顧及到方方面面,車子,房子,從以前開始就這樣。

但方斐沒有要。

他不會自以為是地覺得這是愛。

楊遠意對他頂多算“寵”,對小貓小狗的那種,可能有一點責任感,但也是出于“我養着你”而非愛情。即便楊遠意聲稱選他做男主角和睡了他無關,事實卻是,哪怕誰聽見都會發笑,然後想:怎麽可能?

方斐也沒信,他清醒地知道天上掉餡餅微乎其微,能得到這個本子和與這麽多大佬們共坐一個辦公室的機會,全是因為他和楊遠意發生過關系。

首先他們睡了。

然後,楊遠意才會看見他,進而考慮給他點什麽。

成年人不會無條件無底線付出金錢和時間,得到的同時一定要有所舍棄。方斐太懂這個道理了,不是沒人曾對何小石表示過想要跟方斐有“進一步的發展”,但他寧可被封殺,失去工作機會,也不想輕易地為誰俯首。

傳來傳去就成了烈星影業的副總當衆大罵他“不識擡舉”“裝什麽高嶺之花”,所以倘若楊遠意了解過他這四年的遭遇,應該知道方斐拒絕過不少人威逼利誘,明示暗示。

那麽,他會有成就感嗎?

在方斐對他更主動的時候。

比如現在,方斐站在車邊目光明亮地仰望他:“楊導,下次什麽時候見面?”

發動車子的男人側臉望他,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地下車庫竟很是溫柔:“電話號碼,門禁卡,密碼鎖都給過你了。”

“你想不想吃我做的飯?”方斐問。

楊遠意略意外,笑得十分英俊:“真的嗎?我還沒吃過。”

“那過幾天。”

“好,我會告訴你什麽時候有空。”

目送奔馳開出拐角,方斐一摸臉頰,才發現自己剛才笑得挺燦爛。

是否深愛有待商榷觀察,但毫無疑問方斐迷戀他,能從他的回應與強勢的命令口吻中獲得前所未有的快感。

楊遠意走了,他也該上樓,然後找個出租車或者去地鐵站找傅一騁。方斐心情很好,低聲哼着最近喜歡的一首民謠轉過身。

身前不遠處傳來的聲音卻一下子戳破了他心滿意足的泡泡。

“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方斐腳步微頓,他站在臺階下仰起頭,看見一張熟悉的漂亮臉蛋。

桃花眼,瘦高身材,栗色頭發。

夏槐靠着出口處的玻璃門,微微環抱胳膊,挂着他廣告海報上的标準微笑,眼神卻冷得要命,向他輕輕一揚下巴。

前任見面不是臉紅就是眼紅,方斐不想和夏槐起沖突,更不想知道他怎麽突然出現,只一門心思避開。

夏槐是知道楊遠意的,也知道方斐和楊遠意關系非比尋常。

幾年前他就因此鬧過一次,單方面要收回“分手”的氣話。方斐當然不肯,夏槐說那他就把方斐陪監制喝酒睡覺的消息曝光給小報記者,叫他剛剛事業起步就身敗名裂。那時夏槐篤定,楊遠意和他就是普通潛規則,後來發展也的确如他所想,楊遠意很快沒跟方斐再聯系過。

兩人雖然相識于微時,但更早一點就暴露出三觀不合的跡象。經過這事後徹底感情破裂,沒有分手,純屬當時方斐還能賺錢,而夏槐不願意放掉他。

此後幾年內,夏槐知道方斐于心有愧就一直用這件事綁着他,直到自己飛黃騰達了,毫不留情一腳踹開方斐。

方斐和他沒什麽好說的。

他要走,夏槐一伸腿,擋住了唯一的通道。

“楊遠意怎麽把你扔在這兒?”夏槐說話一向刻薄,和他在鏡頭前乖巧的形象天差地別,“他既然要你,又覺得你見不得人?”

“請讓一讓。”方斐不卑不亢地說。

“你們剛才做過嗎?在辦公室?你臉色很好看。”夏槐偏不,越發陰陽怪氣,“方斐,我真的很好奇啊,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像性冷淡似的,上床是履行義務,幾個月都不做一回。跟了他……居然願意給他幹?是他給你的夠多,還是幹得你夠爽?”

方斐皺起眉,明顯被他激怒了。

光是觀賞他難得要發火的樣子在夏槐心裏都值回票價,他掏出一支煙點了,輕佻地朝方斐吹一口霧:“我倒無所謂,反正你技術爛得要死。”

他口不擇言,方斐反而意外地冷靜下來,想起楊遠意幾分鐘前的微妙表情。

“也許是你的原因呢?”方斐波瀾不驚地說,“聽說陳遇生約學長幾次就已經膩味了,何況我們在一起那麽久。”

夏槐塗了粉,本就白皙的臉“唰”地一聲褪去所有顏色。

他被戳中痛點卻無法反駁,勾搭上陳遇生以為至少可以撈幾個像樣的資源,結果對方沒多久就因為別人把他忘了。盡管一開始目的達到,現在圈內都知道他是被陳遇生嫌棄的,誰都不肯再輕易接招。

主意是何小石出的,夏槐對他發了無數次脾氣,這會兒被方斐說出來更是猶如羞辱。他下意識以為何小石又在搬弄是非,正要撒潑,方斐推開了他攔路的一條腿。

方斐冷冷地瞥了夏槐一眼,連“讓開”都懶得說。

夏槐一怔,他記憶裏的方斐眼神不是這樣,漠然又嫌棄,好像在看什麽髒東西。

他突然有種恐怖的念頭:方斐真的已經揭過那一頁了。

走進電梯,方斐繃着的那口氣黯然吐出。

他一直不希望兩人再見面時唇槍舌戰,分手鬧得已經夠難看了,可事與願違,他們終于還是反目成仇——傅一騁總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把這段感情看得那麽重要,夏槐從當年的試鏡被刷、而方斐卻被選中開始,大約就沒了相愛的耐心。

夏槐心眼很小,急功近利,方斐與他相反,他們注定無法長久。

見過夏槐後方斐情緒一直不太好,吃飯時傅一騁察覺到,險些又把好友相聚變成了批判方斐的前任,自覺沒意思,換了其他話題。

“對了,”他喝了口啤酒,“這周末第一期節目播了,我看了下,應該很能給你吸粉,搞點什麽‘意難平’人設。”

方斐“唔”了聲:“無所謂。”

傅一騁深感他沒救了:“這怎麽能無所謂!炒作啊,我要是你經紀人,現在就把通稿安排起來,等播出後趕緊拉踩易繹,絕不能咽下這口氣——可惜我不能,我是金視的工作人員。你經紀人不是很有本事嘛?”

“懶得理他。”方斐說,認認真真對付一只螃蟹。

傅一騁嘆了口氣:“阿斐,我在這圈子也幹了好幾年,但真沒見過比你懶的。你倒佛系,就怕自己不注意到時候反被別人當了墊腳石。”

“我知道。”方斐謝過他,“能當墊腳石,起碼說明我有點價值吧?”

傅一騁無奈地笑着搖頭,當他說胡話。

第二天,金視的《演員的修養》節目開始正式進入宣傳期。節目前期遺留問題、嘉賓問題,還有真真假假的所謂“瓜”引起一片混亂的粉黑大戰。

不多時第一期如約而至。

節目熱度節節攀升,傳入方斐耳中時,他正在拍新電影的定妝照。

九十年代末的寬大襯衫,很有星島上世紀男星的風采,方斐眉眼端正,隐約有股男子的古典美。造型師拿着一副眼鏡猶豫,反複讓他試效果。

拍攝間和外面只隔了一道牆,何小石探頭進來,壓低了聲音:“方斐,方斐!”

方斐擡起頭,坐在沙發的楊遠意也看向他。

何小石沒料到楊遠意在這兒親自監工,上次相見鬧的烏龍餘威猶存,他根本不敢看楊遠意,幾步跑到方斐身邊,把手機伸到他眼皮底下。

“你看!”

社交平臺,有個帶V的大號三小時前發了幾張截圖,現在破五萬轉發,二十萬贊。

@大杯四季奶青三分糖:誰還記得高冷美人又野又欲才是最好的

配圖第一張出自綜藝節目,方斐站得筆直,襯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他有點像在發呆,雙唇微張,目光游離,看上去像個完全在狀況外的木頭花瓶。

但其他幾張經過簡單調色,都是幾年前《荒唐故事》的片段。這部電影講的故事涉及多角戀、不倫戀,顏色濃郁,氣氛糜麗,基調陰沉,完整版只在點映時得到保留,現在網上搜到的是公映後删減了近10分鐘的版本。

方斐這幾年變化大,評論裏的少男少女驀地發現節目裏話少冷淡苦情的生面孔還有很欲的一面,當場只剩下“啊啊啊啊”。

微黃的色調,方斐那時沒有現在那麽單薄,青澀但風華正茂,肌肉線條好看而不誇張,剃很短的平頭,三分野性七分內斂的荷爾蒙順着屏幕撲面而來。

他摟着飾演劇裏美豔寡婦的洛喬安,睫毛微垂,虔誠又狂熱地觸碰她的肩頭;在燈紅酒綠的街頭迷茫地伫立,咬一根煙,衣服松垮地掀開了大半領子;在狹窄的同居鴿籠中翻開書,因為熱只穿背心短褲,汗津津地靠在窗邊被女友親吻,神态漫不經心。

最後一張方斐單腿屈起,坐在天臺上,星島的朝霞燒紅整片天空。

他舉着空了的可樂瓶,當望遠鏡看向遠方。

拍攝時他紅無數次的臉,又在結束後每天被某人堵在房間裏,“逼迫”着讓他釋放出內心。可方斐太久沒看這部電影了,幾乎忘了自己的表情居然是這樣,很陌生,又說不出來的熟悉——仿佛這才應該是他。

耳中嗡嗡作響,方斐沒發現楊遠意不知何時來到了他的身側。

屏幕暗了,有只手伸過來重新點亮它。

方斐慌亂地轉過頭,看見楊遠意含着笑,指了指那個文案:“我記得。”

“楊導?”

“這張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吧,你在和楚導争論一個情節。”楊遠意笑得更深,“從那天起,我就覺得我不會看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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