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當我鬧着玩吧(三更)
“體驗生活”才剛剛開始,楊遠意找了個理由,坐飛機回平京辦事。
倒不是因為什麽緊急情況非處理不可,冶陽太小,此前一個月已經将整個城區連同附近幾個鄉鎮集市都摸得清清楚楚,現在待在那兒好像去哪都能遇見方斐。
而楊遠意現在不太想見方斐。
盡管不願意承認,他的确因為那晚方斐的話生氣了。
更可氣的是,楊遠意找不到原因。
一股無名火燒得他渾身難受,半刻也在冶陽住不下去,幹脆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逃避。
回平京的第一天晚上,陳遇生發消息,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個飯。
說吃飯,其實就是喝酒,再佐以美人和美食,是圈子裏常見的資源置換酒池肉林。做東的人是烈星影業的劉成進,盡管烈星已經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發出宴請,撕破臉皮也不好。
陳遇生酒量不佳,聽說楊遠意回來,趕緊叫他同行。
大約因為有俄國的血統,楊遠意愛酒,比酒量沒輸過,也很少醉。這卻不代表他喜歡參加宴會。若非陳遇生叫他,楊遠意肯定一口回絕了。
親緣上,陳遇生是他姐夫,哪怕和楊婉儀早各玩各的,跟他的關系卻一直很好。而事業上,楊遠意的項目沒在自家,反而大都依托爍天的資金人脈,他誰都得罪得起、對誰都可以看不順眼,倒是願意給陳遇生面子。
說是喝酒,陳遇生不發話,沒人主動灌楊遠意——都知道邢湘的兒子油鹽不進,背地裏沒少罵楊遠意搞電影是假清高真做作,表面還要尊稱一句“楊導演”“楊大少”。
劉成進好色,且男女通吃葷素不忌,他請陳遇生和景悅的謝家二少,叫來一大群認識的小明星作陪。
浸淫這圈子久了,理想都得為現實讓位。楊遠意冷眼旁觀面容姣好的年輕人放下身段往二百斤的劉成進身上湊,忽地一陣厭煩。
有點惡心,可他說不出讓他反胃的是腦滿腸肥的劉成進,還是為一個片約、一點資源就心甘情願出賣自己的年輕男女。
或者幹脆就是行為本身,他分不清。
他低頭抿一口酒,正思索如何找個借口離開,忽地從觥籌交錯中聽見方斐的名字。
“……對,就是他!我剛想起這名字,方斐是吧……”幾碗黃湯下肚後劉成進酒壯慫人膽,說話也越發前言不搭後語,色眯眯地摸坐在腿上那男孩兒的腰,“認識吧?喲呵,影帝!多傲呢,都被經紀人賣了,還寧死不肯就範,當自己貞潔烈女在那演,誰知道是不是早被睡爛了!人家就是瞧不起我呢——”
“劉總,怎麽會呢?您消消氣……”小明星很上道,當即伸手乖巧地任他抓着摸。
“不過這婊子有點本事,最近又東山再起了。看他春風得意,心裏不舒服,難免想使點兒絆子喽!”劉成進眼睛微微眯起來,“呵呵,走着瞧吧。我拿捏他就像拿捏螞蟻,總有一天要讓這臭婊子跪在我面前,求着我操他……”
一聲嘩然。
高腳杯狠狠摁在桌上的聲音,震得整個包廂都安靜幾秒。
底座裂開幾條皲痕,沒碎,但已經砸破了滿堂奢靡。
陳遇生本來靠着沙發閉眼緩解喝酒後的頭疼,聽見聲響,禁不住擡起頭,看焦點是誰後以為是哪個不懂事的招惹楊遠意未遂,詫異道:“怎麽了?”
“手滑。”楊遠意說,仔細地檢查自己的手掌。
陳遇生當然不信,要過去,被楊遠意的眼神制止了。
旁邊看戲的劉成進還沒意識到和自己有關,只道陳總的小舅子陰晴不定慣了,徑直點了個自家的藝人:“那個,你去陪下楊導。哈哈!楊導,是不是大家都紅袖添香,寂寞難耐了呀——”
楊遠意眼角輕輕一彎:“不用了,我沒這愛好。”
他的确是帶着笑意的,但那雙灰藍色瞳仁卻極冷,直勾勾地望向劉成進,就像不露聲色地在對方身上種釘子,竟有凜冽的狠勁。
小明星不敢過去,怕被遷怒,進退兩難地站在當場。
連不舒服的陳遇生都瞧出不對,劉成進還大着舌頭,不知好歹地火上澆油:“別呀,楊導,今晚酒都沒喝幾口,給我點面子,給點兒……”
“要面子?”楊遠意慢條斯理挽起幾寸襯衫袖口,“但我不喝紅酒,劉總要換嗎?”
陳遇生臉色一僵,低聲提醒:“遠意!”
楊遠意沒理他,打了個響指,角落裏的值班經理連忙走過來。
側過頭,楊遠意的視線始終沒離開劉成進,他笑了下:“給劉總拿個大杯子,他喜歡喝什麽你們挑貴的拿,不用客氣。”
語氣淡淡的藏起刀鋒,劉成進終于發現不對,酒醒了一大半:“不是,楊導……”
“劉總手裏還有不少項目在等融資吧?”楊遠意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笑得堪稱友善,“別的不提,你和嘉尚有六個億的合同沒簽。我跟楊總關系雖說一般般,但到底算一家人。這個面子你不給我,也給一下楊婉儀吧?”
劉成進的酒這下徹底醒了:“楊導,這……好端端提什麽嘉尚……”
“自家公司,随口一說呗。”
領班拿來一瓶茅酒,看起來像是店裏的珍藏,正猶豫着開不開,楊遠意手指勾了勾示意地給自己。她松了口氣,趕緊雙手奉上。
楊遠意端詳着手裏的酒瓶:“喲,79年的,跟劉總歲數差不離,有心了。”
劉成進冷汗直流,看向陳遇生求助——
陳遇生只當做沒看見劉成進的眼神,又開始裝頭痛。
好端端提什麽楊婉儀。
從搬出嘉尚這座大佛起,楊遠意就不再是跟在陳遇生背後那個沉默的小舅子,而是嘉尚邢董事長的少爺,楊總的親弟弟。
他陳遇生管不着。
“劉總?”楊遠意笑笑,“六個億,你喝六杯幹了這瓶,如何?”
盯着面前新擺的海碗,劉成進面如土色。
宴會廳內,剛才還八面玲珑的小明星們沒人敢多說一句,全在原地瑟縮成鹌鹑。推杯換盞之間渲染出的香豔再尋不到蹤跡,所有人噤若寒蟬。
劉成進知道自己不能喝,肚裏已經滿是紅酒,這麽一瓶灌下去他沒死也得去半條命。
酒的價格倒在其次,可開什麽玩笑!這是白的!
烈星正在融資的關鍵期,一旦嘉尚這筆合同談成了,起碼能救下兩年內的項目資源,往誇張點規劃,搞不好能徹底扭轉幾年的頹勢,但誰也說不好什麽時候嘉尚松口。現在被楊遠意拿捏住威脅,他如果不喝,“不一定能成”就變作“一定不能成”了。
面子,身份,還有資源和背後的公司……
劉成進稍加思索,全身都吓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更莫名其妙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哪裏得罪了楊遠意,對方要拿嘉尚的合同壓自己!
見他良久不動,楊遠意冷哼一聲:“可惜了。”
話音剛落,他舉起那瓶價值不菲的酒,猛地朝地上掼去!
嘩啦——
伴随四分五裂的脆響,濃烈醇厚的酒香彌漫至整個包間,一時空氣都醉人。
楊遠意勾起大衣往肩膀披,垂着眼,一絲目光都不分給滿地碎片和已經面色蒼白的劉成進,拿起手機按了兩下,推門走了。
平京的十二月,夜間溫度降至零下,西北風如同刀子切割枯枝。沒有車經過的小巷,背後隐約還有飯店中的人聲。
楊遠意等着司機開車來,拿圍巾遮着臉,心道:“這時應該點一根煙。”
但他當年戒煙的決心太堅定,從那天起把珍藏的打火機全都送了人,至于煙則再不沾了。戒煙雖然反反複複好幾次,總體而言十分順利,楊遠意沒想到幾年後竟然還焦躁得想要抽兩根,緩解那股壓不下去的邪火。
黑色轎車緩緩停在面前,楊遠意剛伸手要開門,被一個人從背後攬住肩膀:“回新城公館?捎我一路。”
“不順。”楊遠意讓陳遇生拿開手。
陳遇生拿開手,卻沒理會他的話直接鑽進車裏:“不順就繞,我頭疼得要命。”
楊遠意也知席間鬧了一通,陳遇生肯定有話要說,只得跟着進車。
車裏放古典樂,陳遇生譏諷他:“怪不得那些人說你做作,我也欣賞不來。”
“無所謂。”楊遠意說,他是真的不在乎。
陳遇生沉默片刻,終于提了剛才的事:“你今晚發什麽瘋?”
“我好得很。”
“平白無故拿你姐壓劉成進?這話你騙別人吧。”
“看他不順眼。”
“遠意!”他的态度讓陳遇生語重心長起來,“一個圈子裏,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今天什麽也沒幹你卻當衆讓他難堪,換作從前的烈星……”
他話沒說完,楊遠意已經眉心緊皺,不耐煩地把頭轉向窗外。
陳遇生見他模樣,忽地明白了些什麽:“因為方斐啊?”
“沒有。”
“我想起來了。”陳遇生于是篤定道,“姓劉的以前追過方斐,他沒理,這事讓姓劉的掉盡了面子氣得封殺人家……起先你用方斐,跟程樹打招呼讓他注意輿論造謠,我還以為怎麽着,原來是你的人啊。”
楊遠意不語,焦躁愈發放大了,燒得腦子都有些混沌。
什麽你的人他的人。
“不過你也真是,何必為了個小明星和劉成進徹底鬧翻……”
“夠了。”楊遠意制止陳遇生,“我不想聽了。”
陳遇生錯愕地張了張嘴,過了會兒才問:“這麽敏感,你來真的啊?”
什麽叫“來真的“?
他對每個在一起過的人都沒有敷衍,起碼對方想要的楊遠意都盡量滿足。只是當女伴們想要更多——比如真正的愛情——的時候,楊遠意才會絕情地選擇離開。
他不喜歡說好的事變卦,比如早先談好了只互相作伴,卻要他付出真心。
方斐很乖,從沒要他給過別的,最過分的要求就是希望他多陪陪自己。相反,他對方斐提要求更多,唯一被拒絕就是那些調侃式的男朋友。
楊遠意忽然覺得比起方斐,他的認真不值一提。
楊遠意終于平靜了:“你當我鬧着玩吧。”
“真的?你對那小孩兒越來越上心。”
“……是嗎?”
陳遇生不明所以地笑了笑:“要只為你自己那點小心思,就別對他那麽好。否則方斐哪天知道了,傷人傷己。”
“我沒有那個心思。”楊遠意沉沉地說。
陳遇生反問:“确定嗎?”
楊遠意不說話了。
北風中窗外街景倒退,車輛稀少,幾乎沒有行人,寂靜地透出深冬中肅殺的絕望。
“他很像俞諾,不是外形的像。對他好,這其中占了多大的成分?”陳遇生最後說,“我都能發現,你最好早點想清楚。”
提起那個名字時,楊遠意半邊臉隐藏在陰影中看不見表情。
沉默片刻,他問陳遇生:“有火嗎?抽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