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愛的近義詞(二更)
“……你們懂什麽!”
女人剛聽完一耳朵閑話,按捺不住沖上去理論:“少在店門口放屁,我兒子輪得到你們指點?他以後肯定能當大明星,你們少他媽眼紅!”
“哎喲,還不樂意說了……”
“你們家方斐現在連個電視劇都沒演呢吧!”
“就是啊小勤,咱也是為小方好麽!你不知道,現在娛樂圈那麽亂,別說女孩子難混,聽人講啊男孩子也不好過的,萬一他——”
“去你媽的萬一!”李小勤作勢要打人,“造謠造到我兒子頭上了!?”
幾聲“哦喲”“不得了”,女人們見她真動氣了,立刻不敢再惹十裏八鄉的著名潑婦,拎起剛買的蘋果板栗,撒腿就跑,留下李小勤自己立在原地。
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瞪向隔壁藥店探出頭看熱鬧的藥劑師:“看個屁啊!”
“啊,不看不看!”藥劑師習慣了,嬉皮笑臉地縮回店鋪。
李小勤罵夠了捋一把頭發,叉腰,指揮店裏的年輕女孩:“你也是,不知道幹活?快點去把那邊的荸荠削了,張婆婆早上說要來拿的。還有——”
“老板娘,老板娘!”女孩指向她背後。
“指什麽指?!”李小勤皺着眉,轉過頭去,“還他媽有誰……”
敢來撒野。
可她看見馬路對面的青年,後半截話立時止住了。
知道李小勤好面子,又當着身邊的陌生人,方斐決定假裝沒看見她和別人吵架的場景。他大步穿過馬路,先跟店裏的女孩打了個招呼喊“媛媛”,才看向李小勤。
“你怎麽跑回來了?”李小勤受到的驚吓不亞于突然見到外星人,“不是、不是,你昨天還說要拍戲的呀……”
“媽!”方斐拉下圍巾,“驚喜吧!”
“小兔崽子!”李小勤驚喜得差點尖叫,連拍好幾下方斐的後背,“臭小子搞什麽東西,差點沒把你媽心髒病吓出來!”
方斐搞完突然襲擊,正經說:“我們在冶陽拍戲。”
說着,他抓住在旁邊觀察許久的楊遠意将人拉到李小勤對面:“你看,這個就是這部戲的導演,楊導,他很厲害的。”
醞釀了一路該如何介紹,真到了李小勤跟前卻如此水到渠成。
李小勤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導演”,哪怕對這份職業缺乏最起碼的認知,也能隐約感覺到高大的男人是方斐現在的頂頭上司,連忙熱情地招呼:“哎!是!楊導好!我是阿斐的媽媽,我們家小孩麻煩您了……”
“應該的。”楊遠意得體地答,“阿斐很懂事,很乖,劇組大家都喜歡他。”
官方得不得了,可方斐卻聽出一絲暧昧,低頭整理着圍巾,匆匆忙忙掩飾有點腫的嘴唇——機場的車裏,房間,街角,他被吻過太多次。
而那句“很乖”,怎麽聽都像一個暗號。
好在李小勤心思純樸,完全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只覺得這個年輕導演沒有架子很好相處,當即請他進店坐。
“楊導第一次來我們這裏吧?小地方,不過也很好玩的。”李小勤熱情地給楊遠意塞了幾個柑橘,“回頭讓阿斐帶你去之江邊看石刻,我們這裏最有名的景點,不少人專程來拍照的!還有很多吃的……”
水果店這個時間人少,李小勤堵在門口拉家常的場面與楊遠意所言“帶我去你家”不謀而合,像什麽見家長的現場。
那句“在一起”像随口哄她,但這時,方斐卻有了點實感。
楊遠意站在水果店門外,抱着橘子,挂起笑聽他媽媽聊哪裏的面條最好吃。
他好像真的成了方斐的男朋友,陪着回家探親。
當李小勤說什麽也要請楊遠意吃夜宵時,方斐終于攔住了她:“媽,我們……我們劇組還有其他人,大家晚點要聚餐的,不跟你吃了。楊導今天從錦城開車到的,也累得很,你不要鬧他。”
“這麽晚你們還有安排啊?”李小勤一愣,“之後呢?”
“之後也忙。”方斐把行程說得很滿,“而且拍戲是工作,我不能每天回來看你。就這個月還有點空,等過了這陣又要去別的地方……”
李小勤:“行嘛!媽媽還說從來沒見過你的同事啊領導啊,你不想,那就改天吧!啊對了,阿斐,聚餐可以,你記得請客啊,請楊導吃點特色菜!”
方斐說“一定”,還有後話,又被李小勤一把抓住:“你過來!我拿點東西給你……”
進了店,沒幾分鐘出來時提了兩個柚子,方斐認命地嘆了口氣。
“沒躲過?”楊遠意笑吟吟地明知故問。
“嗯。”
“你媽媽怪熱情的。”
聽了這話,方斐抱着柚子撩起眼皮,小聲說:“她差點要給你紅包。”
“這可不能收。”楊遠意笑得更深,“又沒正式嫁兒子。”
“你就繼續逗我吧。”方斐無奈。
随口一說而已,楊遠意幫他提起裝柚子的網兜,掂了掂分量:“哎,這不錯。”
“剛進的糯米柚,可甜——”
話音未落,身後有誰大步跑過來,聲音有點喘:“小方哥哥!”
店裏幫忙的年輕女孩漲紅了一張臉,頗難為情地把他叫住。方斐問她有什麽事,她先往後看一眼,摸出手機,請求般地說:“跟我拍張照嘛?”
“什麽啊……”方斐忍俊不禁,“我們這麽熟的!”
李希媛是方斐表舅家的妹妹,血緣雖遠,但兩家來往甚密,她從高中畢業起每逢假期就在小勤水果店幫忙。目前在畢業的待業期,正好店裏缺人,所以李希媛就留了下來。李小勤很喜歡她,方斐也把她當親妹妹。
這會兒調侃幾句,李希媛卻急了:“不一樣!我就是……我想發那個……抖音……”
方斐:“……”
現實中遇到過一些粉絲,自家裏這麽狂熱的卻頭一次看見。
方斐轉向楊遠意,見他沒表達出不耐煩,起了點小心思:“楊老師。”
“要我幫你拍?”
方斐抿着唇,在李希媛看不見的角度朝他眨眼。
楊遠意嘴角無奈地一撇,左手抱柚子,接過李希媛的手機給他們拍了好幾張照。
“不能說我們在這兒拍電影。”方斐叮囑,“也最好別說我是你哥。”
他知道圈子裏有些人看自己不順眼——烈星的高層是一個,像易繹這樣莫名其妙的惡意更多——李希媛要發上社交平臺,規避掉熟人關系只說偶遇,也能為她避免不必要的打擾。但她要有心蹭熱度,那就另當別論了。
李希媛點頭,又說:“小方哥哥你改天來,要進本地草莓了,很甜。”
和家人的短暫會面令方斐神經徹底放松,“回家”從精神裏一個飄浮的影子變成腳下踏着的土地,濕潤空氣也終于熟悉起來。
去過水果店,楊遠意感覺方斐心情變得特別好,連走路都在偷偷哼歌。
兩人原路返回,途中經過一家夜抄手。方斐大約真是全身暢快,主動問楊遠意想不想試一試,帶着兩三分驕傲說:“這家開了二十年,我讀小學起就吃過了。”
楊遠意怎麽可能掃他的興。
店鋪只有一間門面,五六張小桌,配木頭板凳,鍋竈就架在門口,水燒開時一團白霧沖破夜色,一直缭繞去了小葉榕樹梢。
進去時只剩下最裏面的桌子還空着,方斐和楊遠意不得不相鄰坐下。楊遠意不用動,他知道對方的忌口,熟門熟路點了兩份紅油抄手,起身拿一小碟泡蘿蔔,又給楊遠意打了杯現磨豆漿,熱氣騰騰地送到對方面前。
并排坐,大腿都碰到了一起,楊遠意用筷子撥淺粉的泡蘿蔔,右邊膝蓋偷偷繞過方斐小腿,往他腿根蹭一下。
“楊老師……”方斐轉過頭,看他時目光濕潤。
怪他的話沒說出口,老板端着兩碗抄手大聲放在桌面,方斐瞬間噤聲。
紅油和白芝麻把皮薄餡大的抄手點綴得格外誘人,楊遠意慢條斯理挑起一顆吹着氣,不看方斐,知道他還在為剛才的惡作劇耳根通紅。
入口先是燙,随後一股花椒的麻味在舌尖跳動,後知後覺出辣味,只停留了一小會兒就被肉餡的鹹香取代。湯是雞湯做底,回口竟然微微甘甜,鮮得能吞掉舌頭。而小白菜浸泡當中已經入味,變得極軟,是解膩的好東西。
楊遠意啃完一顆,沒說話,埋頭又吃了好幾個抄手,才點評道:“喜歡。”
他半晌沒理方斐的羞赧,大腿與膝蓋的觸碰感覺也消失殆盡,方斐側臉還發燙,沒了先前的局促,摸着柚子皮,聞言就“嗯”了聲。
“你真帶我去,我還挺開心的。”楊遠意說。
方斐沒多想:“本來也是盡地主之誼。”
楊遠意的目光落在那碗紅彤彤的湯裏,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挑小白菜,好似醞釀許久,才試探着問:“是不是不太信?”
“嗯?”
“我提到男朋友的時候,你就總是躲。”
猝不及防提起這事,方斐不知怎麽說實話,但除此之外更無話可講。
“你不喜歡我,那這些就像開玩笑。”
“喜歡的。”
“我說的不是這種。”方斐笑了,有點嘲諷,又有點為自己感到可悲,“楊老師說‘喜歡’,就像我說‘你好’,對誰都可以。好感是喜歡,一時沖動也是喜歡,總挂在嘴邊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男朋友,對你來說就只是可以上床的……”
他想說“可以上床的朋友”,但自己又如何當楊遠意的朋友呢?
楊遠意的朋友,是許穆,是程樹,是沈訣。
他只好在很長的停頓後自嘲:“……可以上床的對象。”
楊遠意也沉默了,方斐極少掏心掏肺說點什麽,他覺得他足夠寵愛方斐,哪知對方不同于他寵過的任何一個對“喜歡”二字感恩戴德。他安慰不了方斐,而幾年前的氣話,楊遠意現在才知方斐很當真,很在意。
“我知道你不放心。”楊遠意放下筷子,也沒急着摟抱他,“以前……我遇到一點事,沒有照顧你。但我後來才知道你過得那麽難。”
方斐“唔”了聲,含含糊糊。
“以後咱們還在一塊兒,遇到事我就幫着你。”
承諾也并不讓方斐感到安全,他只說:“沒事的楊老師。”
就好像在暗示,“你也不是我的什麽人”。
聞言楊遠意深深吸了一口氣——戒斷已久的煙瘾忽然犯了,只好手指互相撚着緩解焦慮,但冬天連呼吸都潮濕,反而更讓人不知所措。
他半晌後問道:“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不知道。”方斐反問,“我們這樣不好嗎?”
随後他從楊遠意眼內看見錯愕,灰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
楊遠意擡起手,摩挲嘴唇:“所以,你不喜歡我?我們這樣的關系對你來說其實是困擾,對嗎?”
桌上的兩碗湯涼透了,方斐沒有直面這個問題。他注視柚子表面自己摳出的指甲印子,突兀想起楊遠意後背也曾有過類似的白痕。
“……楊老師,我不知道。”他最後只這麽說。
他欺騙楊遠意的語氣堪稱拙劣,腦海深處的野獸咆哮着,攪得心神不寧。它被方斐用理智鑄造出籠子緊緊鎖起來,一旦釋放,後果不堪設想。
很多人都對感情拿得起放不下,所以經年糾纏,意未平。
方斐卻不同。
放下對他而言很簡單,要愛一個人卻很難。
愛是一頭野獸,強大,美麗,危險。
他很想,但他不敢愛楊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