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愛他清醒而盲目

一個拍着,一個躺着,方斐不動楊遠意就不停,這麽僵持了好一會兒。

他呼吸不暢,稍吸鼻子就是響亮的聲音。聽着丢人,方斐忍不住狠狠抽了下鼻子,在被窩裏猶豫要不要擦時,聽見外面那個人笑出來了。

“要不要紙巾啊?”楊遠意隔被子使勁兒揉了兩把方斐。

被子掀開了一條縫,方斐的手伸出來。

楊遠意這回是真忍不住了,他打開臺燈,笑着,從外套的兜裏摸出紙巾塞進去——還貼心地撕開包裝拿了一片——然後攤開手:“用完了給我,千萬別氣壞了吃紙玩。”

被窩裏的人甕聲甕氣答:“有病啊我!”

“可不是麽,大半夜因為一個視頻就在這生悶氣。”

縫又被撐開,這次方斐鑽出來了,頭發亂糟糟,眼睛微紅,捏着一團揉皺了的紙。

床頭放了盞造型複古的銅黃色臺燈,暖光範圍有限,只照亮方斐下半張臉。他眼中淚光熒熒地裝着兩團不安的火苗,鼻尖也有點泛紅,下巴發着抖,像氣壞了,但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是一只剛從深水被撈上岸、急需安慰的小動物。

楊遠意幫他扔了垃圾,擦幹手心,握住了方斐。

一套一套的詞失去了力量,說什麽都沒用,他看着方斐,只想:“眼睛真好看。”

不知道他是哭過了,還是忍着不要繼續,可無論怎樣方斐現在的樣子都有種複雜的美。脆弱而堅強,仿佛一只修複完畢的琉璃瓶,裂痕凹凸,內裏依舊閃爍光華。

“所以你都看到了。”方斐開口,聲音也低低的。

楊遠意“嗯”了一句。

方斐垂眼,水光在睫毛搖搖欲墜地挂着:“我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楊遠意其實并不愛聽方斐提起那個前男友——他某種程度上對夏槐抱有惡意——但好不容易方斐有傾訴欲,就默默地聽了。

“我……你也看到,他暗示我搶了他的試鏡。确實,演《荒唐故事》我沒有去試鏡,也沒有主動争取,可我從其中得到什麽好處了?拍戲開始他就要跟我分手,說劇組人太喜歡我讓他有了危機感,說我不理他,冷暴力。我解釋過了我太忙,第一次演電影我希望能夠盡量做好所以才會把私事往後放,他不信,要來劇組看,我從沒攔着。到現在我也不懂怎麽就成了我在冷暴力?……”

看來真是憋壞了,楊遠意見他越說越上氣不接下氣,到嘴邊的“好了好了”拐了個彎兒:“沒事,哭一下吧,罵也行。”

方斐沒罵,低着頭,柔和的光照出他後頸彎曲時優雅的弧度。

“就算都是我的錯……他要分手,我必須像個舔狗丢下一切事去挽回他,憑什麽?”他說得有些急了,聲音也大,夾雜難過的哭腔,“我做錯什麽了,到底、他媽的、我做錯什麽了?!我就是跟你……就是那段時間遇到你了而已!”

近在咫尺的男人眼中倒影搖晃,他愣怔了。

方斐毫無察覺,只顧着繼續:“我跟你上床不對嗎,我就是喜歡跟你做,那時候就想跟你在一起!他說完分手憑什麽對我指指點點,憑什麽要求我去猜他到底什麽意思是不是真心?愛幹什麽幹什麽去……行,如果這也算做錯我已經付出代價了不是嗎!他就是不肯放過我,好幾年了!我喜歡別人不可以嗎!——”

不受控的眼淚,沒有邏輯的混亂話語,全部終結于突如其來的溫暖懷抱。

楊遠意親親他通紅滾燙的耳朵:“噓,不要說了。”

方斐依舊劇烈呼吸着,心跳飛快。

四肢的力氣不足以支撐他回以擁抱,他根本沒印象剛才每一個字,只感覺擁抱帶着晚風的冷冽,可熱度卻一刻不停地如潮汐湧向他,包裹他,容納他所有的悲哀。

楊遠意低聲:“你先冷靜點兒。”

有的話徹底控制不住,方斐呢喃:“冷靜什麽,我就是喜歡你……”

“阿斐,你看着我。”

他迷茫地擡起頭,淚涔涔的。

“我們差很多,你以前也說保持現在的狀态就很好了,為什麽反悔?因為受了夏槐的刺激嗎?”楊遠意握着他的肩膀,直視那雙深黑的眼,“一時沖動,還是深思熟慮,你想過沒有?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每一句話就有一次骨骼深處的振動與他共鳴。

方斐突然問:“楊老師,我不能喜歡你嗎?”

聽上去那麽絕望,好像他已經豁出去了,抛下一切了,卻得不到任何獎勵。

“不是要給你時間嗎?”楊遠意還冷靜地跟他分析着,“現在看來你受了前男友刺激,還沒到那個程度,你清醒了會反悔。”

他們緊貼彼此,在某個瞬間卻又變得遙遠,直到方斐看見楊遠意的表情。

他是有點難過的。

不知為何,方斐忽然無比輕松。

什麽叫“反悔”,又為什麽說“不喜歡”。

他自欺欺人太久,終于騙不下去了。

起先他積壓在心裏的情感并不想被楊遠意感知,可這個夜晚太混亂,他在某個瞬間突然決定:從今天開始不再逃避隐藏了,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希望楊遠意回應他。

方斐能從楊遠意對曹歆然的态度裏發覺對方或許不願意坦誠地表達愛意,可自我洗腦良久,他還是當不了合格的寵物情人。

那沒有結果也無所謂了,人活着不一定所有問題都要找到答案。

就在進組的那一刻,或者更早,他就已經偏離了跟夏槐繼續在一起的可能性。方斐清晰地知道無法長久,沒有楊遠意也有其他人。

等遇到楊遠意,就注定不會有其他人了。

給他點時間。

“可是時間不等我。”方斐說。

楊遠意拍打他肩膀的指尖停了半拍。

方斐:“你也不等我,再不說,拍完電影你會不會又喜歡別人去?”

楊遠意安靜的凝視中,灰藍色冬天正一點點融化。

握着他的手有些松動了。

方斐反手抓緊楊遠意,他捧出年輕的熾熱的心。

“我很清醒,也很盲目,我就是愛你。不想聽就把我踢出劇組吧,或者也再不理我,都可以,但是你別管我會不會反悔。”

卧室很窄,他卻像在對全世界宣告。

時間似乎變得極慢,方斐聽見楊遠意呼吸越來越長,裸露在外的皮膚感覺到了冷。他想往回縮,但死扛着,一定要先等來是或否的答案。

楊遠意目光閃了閃:“萬一你發現不值得,又要怎麽辦?”

他總想得很多,方斐噎住了,誠實地搖頭:“那也比一直躲着強。”

“有時候坦誠太多不一定是好事。”

“我知道。”

楊遠意又沉默了會兒,自言自語地感嘆:“……年輕真好。”

方斐沒聽清,疑惑地發出一聲鼻音。

“睡吧。”楊遠意笑了,把他往被窩裏按,“小心着涼。”

懸空的心情突然失重,沉甸甸地往下墜。

方斐幾乎在一瞬間明白了楊遠意的暗示,喉間帶血似的刀割感讓他再發不出任何聲音,全身發涼,只能順着對方推的力度躺下。

床鋪成了沼澤,他好像躺進一片泥。

然後楊遠意站起身,可能要走了,他的身影遮住臺燈。

方斐緩緩閉上眼,這個晚上的确是個笑話,他什麽也沒得到,卻什麽都失去了。他應該先考慮明天該怎麽辦了,要不主動退出吧,只是對不起劉珊妮和唐澳的用心,他還是不能抱有太多希望。

那句話說得很老套,但沒有希望确實不會失望,期待是個很殘忍的東西。

結果意料之中的,可他又想哭了。

身側的床墊往下沉沉地陷,方斐一愣,睜開眼,看見一片漆黑。

臺燈被關掉,冷風往他身上輕描淡寫地拂了一把,陰影朝他傾斜,耳邊悉悉索索的摩擦聲終結于一句嘆息。

微冷的體溫帶着濃郁煙草味靠近他,方斐猶豫着伸了伸手,被一把握住。

楊遠意靠近他,用力地吻。

第一縷天光穿透窗縫,方斐被晃得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居然睡得無比混亂:腦袋在床尾,腳卻蹬着枕頭,半條胳膊露在空氣中,另外一只手被另外的熱源緊緊掖在懷裏,而他稍微一動,就被警告似的抱得更放肆。

方斐艱難地轉過頭,楊遠意的額頭抵在自己肩上,微卷的頭發遮住眼睛,半邊臉沉進陰影,嘴唇微張,還在熟睡。

昨夜荒唐在腦內不停地回放,從那個吻開始,他們好像都瘋了,彼此擁抱,啃咬,吻痕與齒痕反複交疊,從床頭滾到了床尾。楊遠意親遍了他,要吃掉他一樣狂熱。而他也沒好到哪裏去,以前的被動接受變成主動勾引,只想讓楊遠意更徹底地占據他侵入他,恨不得就此一起死了算了,最後是暈過去還是睡過去都分不清楚。

“唔……”方斐頭痛地哼了聲,鼻子堵着,吞咽時有了堵塞感。

他好像真感冒了。

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事。

方斐艱難掙脫楊遠意,爬起來,随便披了件衣服開始滿地找手機。最後在靠近床頭的地板把手機拎起來,方斐看一眼時間,渾身激靈,疲憊驀地一掃而空。

“楊老師!楊老師楊老師楊老師……今天還有拍攝!”他推着還在睡的人,叫醒無果後惡向膽邊生,拿出早年讀大學時練晨功的中氣,“楊遠意!”

某人吸了吸鼻子,手指微動,對這句起了反應。

“楊遠意!”方斐搓他。

緊閉的眼睛慢半拍地緩緩張開一點,接着又迅速阖上了。

方斐再看一眼時間,選擇了抛棄這個死賴不起的新任男朋友。他抓起褲子穿得匆忙,嘴裏還絮絮念:“今天還要拍戲啊!完蛋了,點半必須到場化妝,我要被景老師罵死了,你不走我走……”

腰被誰箍住往後一帶,方斐本就金雞獨立穿襪子,這會兒徑直跌坐在床。

還沒容他回神,楊遠意貼着側臉:“今天放假。”

“……诶?”

“我是導演我說了算。”楊遠意瞄準方斐耳後的一枚淤紅,複又蓋住那兒,叼起一小塊皮膚吮吻,“剛七點呢……才睡了多久,再陪我躺一會兒。”

方斐:“……你平時這個點也起床了吧,楊導。”

楊遠意一根手指已經伸進褲腰,危險地摸了一圈。

他理直氣壯地說:“我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今天一大早被你大呼小叫地吵醒,不睡個回籠覺容易老年癡呆的。”

方斐:“……”

好任性的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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