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愛白色繡球花

“秋之約”音樂會大獲成功,并立刻登上了相關媒體的頭版頭條。

星辰交響樂團來華演出的首站即受到一致好評,此後幾場東部城市的巡演票迅速售罄,還有商界人士表示要再進行一次募捐,支持樂團的慈善活動。

樂團的指揮、首席小提琴手與一些重量級樂手都在各大平臺露了臉,而就在三兩天中,一位樂手迅速占據了頭版頭條。

女性,亞洲面孔,說一口流利中文。

她氣質極好,清冷秀麗,黑發黑眼,瞳色又極深,認真望向鏡頭時帶着鋒利的美。因為在采訪裏充當指揮和樂團負責人的翻譯,措辭文雅而精準,又是樂團裏唯一的華裔,媒體有意炒作熱度,很快扒出了她的成長經歷。

俞諾,三十八歲,星辰交響樂團的大提琴手。

她是平京人,曾在首都音樂學院就讀,大學畢業先去了平京市管弦樂團,又赴奧地利繼續深造。後來曾先後赴德國、俄羅斯,在不同樂團間輾轉,六年前加入的星辰樂團,三十三歲時在德國結了婚,丈夫是收藏家,頗有身份。

此次回國,是她二十三歲離開後的第一次,與當時那個查無此人的女學生相比已經光芒萬丈,俨然被當做了珍稀動物。

有人翻出俞諾當年在管弦樂團的演出,又聯系上她彼時老師,白發蒼蒼的演奏家對她不吝惜贊美,稱她今天的成功“完全靠天賦和努力”。

俞諾只有ins主頁,最新發的圖片被搬到了國內平臺。

是一張他拍,大提琴倚在角落裏,她獨坐,面前的白色小茶幾上放了杯咖啡。文案是英文,“Finally I‘m home”,被解讀成回國返鄉的思念。

大約ins評論區國人新晉粉絲的“姐姐開個微博吧”喊得太響亮,俞諾在不久後真的認證了一個主頁,把練習視頻和照片也在這邊發一份。

随着樂團巡回演出,她的主頁短期漲粉到五十萬,俨然小網紅了。

新晉小網紅的微博關注只有個位數,翻了翻,除卻樂團官方主頁與一些知名的大提琴演奏者,竟有一個娛樂圈相關人士。

俞諾關注了楊遠意。

看似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引起了娛記的注意,不到一周,就有八卦賬號神神秘秘地放料,星辰樂團巡回音樂會的首站海城,楊遠意出現在了入場附近。

照片拍得模糊,可楊遠意形象過于鶴立雞群,打扮也與周圍格格不入。

他穿一身頗為青春的T恤和牛仔褲,好像在焦急地等待誰。

好事者分析,楊遠意早年曾輾轉歐美學習電影、跟組實地拍攝,俞諾常住奧地利,又巡演過歐美,兩人同為平京人,有契機認識并不奇怪。一個是大提琴手,一個是新銳華人導演,如果能發展出故事則頗有浪漫色彩。

但大約礙于俞諾的已婚身份,這場緋聞很快被大衆抛之腦後,只有一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圈內人還在想方設法打聽。

最後也沒打聽出什麽結果,只好按下不表。

結束一場重頭戲的拍攝,準備空擋,方斐抱着毛絨狗看劇本。

最近八卦頻出,網上到處都是吃瓜群衆,樂子人氣氛彌漫到劇組,不少人利用閑暇時間争分奪秒地刷新不斷變化的頭條。

什麽番茄臺重啓偶像選秀,人氣男團正式宣布解散,前歌王因戲生情出軌小花旦,炒冷飯是不假,但耐不住樣樣都能引起最本質的看戲欲望,扒開娛樂圈華麗外袍,并感嘆一句生活遠比戲劇精彩紛呈。

連崔旗這樣的準老年人都戴着眼鏡,捧着手機啧啧道:“最近這個大提琴家什麽來頭啊?我兒子還專程去虹市看她演出……”

“大提琴家?那個叫俞諾的嗎?”趙荼黎擡起頭。

崔旗皺眉:“是吧?哎,現在的年輕人都開始追音樂會了,以前他還可不屑。”

趙荼黎常年活躍在吃瓜一線,聞言道:“俞諾最近人氣是很高。同胞身份,然後是高雅藝術加持吧,她接受了不少采訪,起碼樂團巡演期間很像是代言人。可能有炒作成分在,樂團也是要賺錢的嘛,畢竟上座率肉眼可見變100%了。”

崔旗道:“為了慈善,炒作就炒作呗,總歸是好的。”

聽了他悲天憫人的發言,趙荼黎神秘地笑笑,不開腔了,視線轉了一圈停留在方斐身上,端了杯溫水走過去,大咧咧地遞給他:“喏。”

“诶?”方斐接過,“謝謝。”

他倆坐在一起開始東拉西扯,趙荼黎健談,很會聊天,能敏銳地規避掉話題裏一切讓對方不舒服的成分。方斐有時懷疑網上說他憨的人根本不了解趙荼黎,就像剛才他還在跟崔旗聊大提琴手,到自己這兒卻只字不提了。

前一天方斐偶然看見了楊遠意去過海城音樂會的事,但他沒問,心裏已經隐約有猜測俞諾和他興許以前就認識,暫時不把這些和那天楊遠意的猶豫聯系起來。

但他不太舒服,心裏隐隐地緊張。

方斐不知道這是不是健康的情侶關系,在此之前他只談過夏槐一段,連好聚好散都算不上,更別提有什麽甜蜜回憶難以忘懷。

他是戀愛新手,靠着本能亦步亦趨,知道猜疑是大忌,楊遠意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所以最好不要質問。

以前,他相信楊遠意心裏是有自己的,但不太在乎占比多少。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欲被寵愛放大,方斐對楊遠意的占有欲越來越強,有一些以前從不去想的話題最近時常盤旋,讓他更不安寧。

他希望楊遠意的目光全都在自己身上。

所以逐漸無法想象他還會喜歡別人的樣子。

耳朵不自覺接收關于俞諾的信息,每當楊遠意的名字從中出現,他就難以言喻地眼角亂跳。

“趙荼黎,原來你在這兒啊!”清脆女聲打斷了他們的交流。

被叫到的青年擡起頭:“找我什麽事,姐?”

吳編劇笑吟吟地指了指旁邊,然後拿出一張紙:“劉導說你等下的戲改了改臺詞,這個是新的,抓緊時間背哦——”

趙荼黎:“……”

趙荼黎頂着滿頭黑壓壓的怨氣找地方背臺詞去了,于是方斐旁邊的座位被吳編劇鸠占鵲巢。她把筆記本放在膝上打開,繼續研究被批注過的劇本。臨時修改是常态,但一般都不會動搖主體情節,她習慣了,一邊改一邊還有空摸魚。

方斐抱着毛絨狗,下巴貼着它柔軟的腦袋,默默在腦子裏過今天剩下兩場戲的走位。

身邊的女人幹着活,偶爾擡頭和同事聊方斐不感興趣的話題。

“……真的嗎?”

同事笑着:“對啊,你自己看嘛!”

吳編劇突然喊:“阿斐,看我!”

方斐條件反射地應了聲,表情懵懂。

吳編劇和同事一起打量他的目光頗為新奇,她們同時安靜了很久,接着吳編劇恍然大悟地“哦”了聲,雙手合十看向同事:“真的啊!”

“對吧!我看到她第一眼就覺得像,想了半宿。”

方斐起了好奇心:“什麽?”

吳編劇向來大大咧咧的,知道他不愛上網,于是毫不避諱地說:“我們在說那個大提琴家,最近很火的,你聽說過了沒?”

方斐一愣,在反應過來之前先點了點頭。

吳編劇指着同事:“她剛跟我分析俞諾的感覺像一個認識的人,想了一晚上,覺得是像你。我這不是沒信嘛,你倆壓根兒不是一個性別,怎麽會像啊!結果剛才盯着看了半天,越看越……诶,真的有點兒……?”

說到這兒時兩個女人嬉笑着彼此推搡,把莫名其妙的相似歸結于心理暗示,全然沒發現方斐的眼底變得黯淡。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曹歆然。

“不要和他玩,你一定會受傷的。”

“曹歆然啊,你說她傻不傻?”

“我錯了,我不該亂說話……你見我一面……”

如雷貫耳,将他劈得幾乎四分五裂。

楊遠意喜歡同一種類型的人,所以一直找的都是差不多的性格。

如果——只是如果——

所有的類型,歸根結底都出自同一個人呢?

當天晚上結束了拍攝,方斐把自己關進酒店房間。他只開一盞臺燈,心裏不斷地咆哮着引起了耳鳴,他不得不打開投影儀。

随便找了部電影當背景音,他坐着,好一會兒後拿起手機。

方斐在搜索欄輸入“Noah Yu”,删掉,改成“俞諾”。

按下搜索鍵時他聽見心髒暫停跳動的空拍,等門戶網站上照片逐漸浮現出全貌,剛才消失的心跳以前所未有劇烈的頻率引起全身一起震顫,像被一輛車碾過。

盡管時光如刀,改變所有人的面容與精神,但有些氣質哪怕歷經歲月也不會褪色。

方斐一眼就認出來了。

俞諾是一年前,他無意中在楊遠意房間裏發現的,照片上的女孩。

白色裙子,繡球花,目光淡漠而高傲。

意識到這點時方斐清晰感覺到牙齒間細小的磕碰,他手指也有點顫抖,拿不穩手機,每一根神經都變得無比僵硬。

他保持着低頭看手機的姿勢在房間裏坐了不知道多久。掌心發麻,後頸因為緊繃而劇痛無比,雙腿也不屬于自己似的挪不動。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在某個瞬間轟然解凍,接着頃刻沸騰,前呼後擁地沖上大腦,讓他喪失思考能力。

他想過楊遠意要他的許多可能性,卻漏掉了來自時間的巨大影響。

青春年少時楊遠意也留下了一輩子的遺憾嗎?

所以楊遠意面對他,到底看向了誰?

“……什麽啊。”方斐自言自語。

太可笑了。

他試着笑,緩解不安,但嘴唇抖了抖,唇角不受控往下撇。

恢複身體直覺後方斐對着鏡子看了半個小時,始終沒覺得哪裏像她。

是吳編劇他們說的氣質嗎,還是所謂的與曹歆然們如出一轍的“冷淡矜持”?但楊遠意應該知道,這些都不是真正的他啊……

所以楊遠意喜歡什麽呢?

兜兜轉轉三百多天,他居然一朝重新回到原點全部歸零。

夜間十點,楊遠意按時打視頻電話。

這天的方斐沒有接,在挂斷後回了個信息給他。

“今天太累,睡了。”

楊遠意說:“好好休息。”

後面跟着笑臉表情,全無異常。

方斐把這幾個字看了又看,鼻尖酸楚,眼前是揮之不去的俞諾的照片。他迫切地需要楊遠意的安慰,卻不想被楊遠意知道他在為虛無缥缈的事自我折磨。

他想問,“你那天去了音樂會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但他至多委屈地說:“我好想你。”

然後意料之中地被當做身體不适帶來的精神脆弱。

楊遠意只說:“乖,有空我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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