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如火

淩晨四點收工,方斐唯一的房卡給了楊遠意,回酒店時試探着給他發了個微信問有沒有睡。楊遠意沒回,但他出電梯時看見對方站在無人的走廊上。

他已經洗漱完畢,穿了件方斐的T恤衫運動褲當睡衣。可能臨時起意前來探班,楊遠意什麽都沒帶,這身裝束和他平日偏正式的西裝革履差得太遠,大約是燈光黯淡,頭發也剪短了,方斐一恍惚,竟以為看見了十年前的他。

“我這個年齡的你,當時在做什麽?”于是這麽問。

楊遠意先詫異,随後笑:“剛出國,就是個愣頭青,扔了工商管理的錄取證書跑到紐約學電影。家裏斷了生活費,睡過一段時間的地下室,吃不飽也是常态。”

方斐愣了愣,直覺這不太合理。

他出身演藝世家,父親現在還活躍在劇場,母親也是制片人,投資過一大批優秀的電影,怎麽會楊遠意想學導演還要淪落到露宿街頭呢?

似乎看出方斐疑惑,楊遠意繞着他的一縷頭發:“我母親一直不贊同我幹這個。”

而且旁人尚可以用做出成績當成籌碼與保守的家人互相角力,楊遠意一開始就辦不到。

同樣是拍電影,比起邢湘的公司每年投資、立項、上映的項目賺的鈔票與口碑,楊遠意所謂的“成果”根本不值一哂。

或許這也是邢湘反對的原因麽?

楊遠意難得打開關于家庭的話匣子,方斐還要多問他卻不給機會了,俯身吻住方斐,輕車熟路挑開衣領,順着胸口一路往下。

察覺意圖,方斐小小地掙紮:“我累了,今天拍一天戲……”

楊遠意咬一口他喉結。

于是掙紮變得微弱,幾乎可忽略不計。

“本來想等你睡醒……”舌尖劃過敏感骨骼,他的聲音也像從胸腔引起的共振,“阿斐太好看了……我忍不住,讓我做……好不好?”

貪戀他的體溫已經放棄抵抗,這話入耳,更是控制不住主動擁住他。方斐發出一聲黏糊糊的鼻音,默許楊遠意繼續,半閉着眼去親楊遠意的頭發。

洗發水的白檀味淹沒在接連不斷的吻的海洋,床頭燈未關,正面姿勢迫使方斐整個打開自己,用胳膊遮住臉,又被拉開。楊遠意喜歡看他這些時候的表情變化,誇他性感。也錄過像,後來大約覺得不妥,楊遠意主動删了。

長久不見,連做這件事都變得兇狠,仿佛要把缺掉的肌膚之親都補全。

閉眼昏睡前最後印象,是窗縫裏蒙蒙亮起的天空。

拍完大夜一般都會放假讓大家休整,臨近中午,方斐是被餓醒了的,食欲不振,腸胃有點難受,皺着眉爬起來,發現身邊已經空了。

床頭,酒店提供的便簽紙和筆擺在一起,隐有楊遠意的字跡。

方斐拿過紙條看。

“和劉導約了喝茶,睡醒後叫我,給你帶午飯。PS:穿了一件你的衣服。”

楊遠意的字頗為狂放,和他看似斯文的外表極不相符。紙條寫得匆忙,方斐腦袋昏昏沉沉的,好一會兒看明白,想:“為什麽不發微信呢?”

可能這就是80後某方面的執着吧。

按楊遠意所言給他發過消息,又賴了會兒床,方斐這才遲鈍地起身洗漱。

劇組給的都是标間,因為住的時間長,兩張床一邊睡人一邊堆東西。小艾自己住在其他酒店,她覺得洗衣房不好用,最初要幫方斐洗衣服。但帶的服裝都以舒适平價的基礎款為主,用不着太精細的護理,方斐覺得太麻煩,她就變成定期整理一次。

小艾昨天才來過,方斐走進洗浴間時,楊遠意換的衣服放在顯眼的地方。他單手拎起牛仔褲,有點覺出不對了。

楊遠意幾乎不穿牛仔褲,嫌硬。

怎麽好像還是新買了?

暗自發笑,方斐後知後覺:大約和自己在一起了嗎?楊遠意最近打扮越發年輕。

看來偶爾也要在意年長戀人的心情啊。

因為這個小細節,方斐心情出奇的好。他哼着歌洗漱完畢,看向牛仔褲的某兩處泥印子——劇組人多,東西也雜所以難免蹭到。

要不幫他洗了算了,如果楊遠意着急回去,也可以先穿他的褲子走。

這麽想着,方斐幹脆把牛仔褲先往髒衣簍裏扔。抽出皮帶時摸到口袋裏好似有東西,方斐思索片刻,還是伸手進去拿了。

摸出一張硬質卡片,三折,像某種展覽的宣傳頁。

方斐沒多想,翻到正面。

樂器與幾何圖案天馬行空地結合在一起,白色底,綠色符號,最中間是黑色的中文“秋之約”,右下角用雙語寫着:維也納星辰交響樂團巡回演出海城站。

旁有三個不怎麽容易發現的小字,燙金:邀請函。

邀請函?

楊遠意就這麽随便地揣在褲兜裏嗎?

聽上去也太不靠譜了。

折頁首張是針對交響樂團的介紹,方斐粗略讀了一遍,大致明白了:樂團在歐洲相當有名,尤其受到上流社會的追捧。此次來華演出,主要為了給非洲貧困兒童進行募捐,所有收入會盡數捐給基金會用于慈善事業。

第二頁附有曲單與樂團成員的花名冊,自小生長環境所致,方斐對交響樂興趣不大,對着那一大串德文的曲目名和冗長的外國名字也發懵。

但有個簡短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NOAH YU”。

分部是大提琴。

拼寫看着像華人,似乎也是樂團裏唯一的一個。

最後一頁的演出日期寫在一天後,方斐發現這一點時愣了愣,他突然不知怎麽解釋楊遠意的出現,探班和看演出,總有一個是順便吧?

貿然問這件事開不了口,他最後将這張邀請函放在了顯眼的位置。

當天午後,楊遠意打包了清淡的過橋米線和烤鴨回酒店,方斐端到旁邊吃,果然不多時就聽見楊遠意問:“褲子你洗了嗎?”

“洗了。”方斐說,順理成章,“裏面有張請帖,我放床頭了。”

楊遠意短促地:“啊。”

他走出了洗手間,拿起來,又翻了翻确認沒有損壞。

不是初次在楊遠意面前演戲了,但這回只有方斐單方面知情。他明白楊遠意眼光毒辣,看人奇準——比如偶遇第一面就能敏銳地得知他那時剛剛失戀——方斐為這場試探提前做了心理準備。

他完全可以不聞不問,等楊遠意自己說。

前天黃昏的忐忑又卷土重來,仿佛在暗示方斐,不要等,主動去問他。

方斐語氣平淡:“那是什麽啊,楊老師?”

“別人送的邀請函,明天晚上,有個什麽音樂會。”楊遠意擺弄着那張折頁,看不出是否在認真翻閱,“剛好最近打算來海城看你麽,時間對得上,就帶着一起來了。”

“喔,這樣。”

方斐頓了頓,還是問:“你要去嗎?”

不好形容這時的心情,似乎應該安定,但方斐卻更加緊張。他像被卷入了漩渦,或者無意中打開了什麽禁忌黑匣子,從此一發不可收。

很久以後方斐回憶這個午後,自問為什麽要多此一句。

他明明可以裝傻的。

可轉念又暗自道,如果裝傻,他就不是方斐了。

“或許吧,也不一定。”楊遠意放下那張紙,手指十分自然地從紙面劃過,“可以帶一個男伴。你如果想去,那我們就一起去?”

“明天晚上我要拍戲。”方斐說,有點失落。

楊遠意“嗯”了聲,沒做任何表示。

方斐:“你喜歡聽音樂會嗎?”

楊遠意反問:“怎麽?”

“就……聽上去機會難得,如果喜歡的話,還是去一下?”

楊遠意沒答應,也沒直接拒絕,只說:“看情況。”

聽不出他話語中的猶疑,方斐只當楊遠意又選擇恐懼了,鑒于自己也不好幫他做決定選擇了沉默。對他而言楊遠意給出的信息都誠實,他就沒再心存芥蒂。

仔細想想,其實楊遠意每次不知怎麽選都會問方斐的看法,那次卻什麽也沒說。

被楊遠意的深情寵愛太久,已經忘記他也會說謊。

假期持續半天,北方的濱海城市夏天晴朗,方斐有心帶楊遠意去四處走走,但對方是平京人,常來海城,也沒什麽新鮮東西可逛。幹脆膩在酒店房間看電影,楊遠意帶了個投影儀給他打發時間,這時派上用場。

拉緊窗簾,用白牆當幕布,播放一部94年的愛情電影。

效果一般般,方斐中途想起《歲月忽已晚》,問他剪得如何了。

“這個月應該能好。”楊遠意側躺,頭靠着方斐大腿,語氣更懶散了,“題材有特殊元素所以劇本開拍前就審查過,問題不大。剪輯完送審,拿龍标……順利的話年底前就可以定檔……你希望定在什麽時候?”

“啊,我?”方斐呆住。

“你。”楊遠意半側身,改為仰躺,目光自下而上地看方斐,擡手摸他下巴處那顆美人痣,“春節,情人節,還是跨年?”

方斐笑:“我說了算數嗎?”

楊遠意卻抿着嘴唇,鄭重道:“算啊。”

像突然被賦予未曾想過的重任,他小小地慌張:“為什麽?”

“你不是主演嗎?”楊遠意的手指不放下,聲音更低,幾乎被電影情節裏大段的鋼琴伴奏遮蓋,“我已經這麽累了,阿斐,所以什麽時候上映我想聽你的。”

方斐的笑容逐漸消失,沉思片刻:“真聽我的嗎?”

“真的。”

“那1月3日?”

1月3日是楊遠意的生日,但他身份證上往後改了一個月。知道的人很少,就連方斐也只是因為楊遠意偶然間提過一次才得知的。

他自己都快忘了這日子,被方斐說起,本就柔軟的心融化成一池春水,漣漪頓起。

“我的生日?”他問。

方斐理所當然地說:“因為我愛你。”

對方眼神閃爍。

曾經口難開,這時卻越來越堅定,方斐坐直了,看向臨時幕布裏男女主在雨中相擁的畫面,賭咒發誓般地說:“楊遠意……”

“我愛你。”

“都是因為我愛你。”

沒有回答,但攬住後頸的手将他往下按。

方斐順從低頭,楊遠意吻住了他。

每次說完“喜歡”或者“愛”,他會得到一個吻,一場滿足的發洩,或者一些令他心軟的安慰與寵溺。方斐閉上眼,感受着越來越深入的吻,耳畔是電影裏男女主角互訴衷腸。

得到過那麽多,卻似乎從沒聽楊遠意也說愛他。

或許“愛”這個字大約天生帶火,燎原之勢,燙得楊遠意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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