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北屋那對情侶住進來後，夏然有三四天沒睡過個早覺了。
那天江娅約她吃晚飯，姑娘一見了她，大驚小怪道：“你都熬到幾點啊，快成熊貓眼了？”
夏然揉了揉眼睛，憂愁壞了：“沒熬，是睡不着。”
江娅探問：“為學習啊？”
“不全是。”夏然說，“剛搬來那屋每天都睡得很晚，游戲能玩到淩晨，我聽見動靜就睡不着了。”
往常她關上燈躺到被窩裏，閉着眼回想一下白天學到的知識框架，差不多就入睡了。現在她用毯子遮住腦袋、帶耳塞、聽音樂，各種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不是她睡不舒服，就是還會有些聲音灌進她耳朵裏。
江娅皺眉：“你跟他們說了沒有，讓他們注意點？”
“說了啊，我在群裏加他們微信私聊過，但隔天還是說。”夏然嘆氣，“我還在他們聊得太大聲時敲牆了呢，也沒用。”
江娅惱了：“這麽過分，你下次直接敲門，當面聊，要不要臉了都。”
夏然扯扯嘴，沒有應聲。
食堂裏人聲已經稀疏，她們買了份砂鍋坐着等。
江娅還在替她生氣：“他們侵犯了你睡覺權利你總得維護吧，要不今晚我跟你去睡，我替你說。”
夏然終于露出個笑臉：“你像是要去找人打架。”
江娅白她一眼，聲音緩了：“然然，你不要抹不開面子，反正你們話都不說，又不認識，充其量就陌生舍友，把不滿敞開說最好不過了。不然你總睡不好，白天哪有精神學習啊。”
夏然點了點頭，然後問江娅：“你覺得我告訴房東怎麽樣？”
“對對，我還忘了這個。你把錢給他，他應該負責你住房裏的事。”江娅道，“你就跟他說，讓他幫你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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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夏然說，“我吃完飯找他。”
江娅嗯了聲，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沒學傻啊。”
“……”
阿姨在喊她們的號，倆人去把飯端了過來。
夏然夾起面，熱氣騰騰而上，她吹了吹，咬進嘴裏，味蕾瞬間就得到了滿足，還是那個味。
江娅吃着飯說起來：“你別說，你買的那個杯子還真管用，我喝水的頻率确實提高了。”
夏然嘻嘻笑：“我就知道，你這個看顏的女人，那麽好看的杯子怎麽能不多用用啊。”
江娅抛媚眼：“知我者然然也。”
夏然嫌棄地咦了聲，吃了兩口面，問：“你導師找的怎麽樣了？”
上次她在微信上問謝宋導師的事，他知道她是替朋友問的後，就爽快地讓她把江娅的微信給他，他直接跟江娅聊就行，不耽誤她的時間。
江娅說：“就那個學長，他說複試前就有好多人找老師了。”
夏然瞪大眼，又擔心地問她：“你是不找晚了？”
“有點吧，我複試耽擱太多事了。”江娅停了停，說，“學長給我推薦了李鑫和楊同生老師，他們都教授級別的，專業性很強。但你知道我想研究的方向吧，是道路橋梁，而他們偏建築那方面。所以，可能最後我還是會跟着院長的學生吧。”
夏然再沒法給她建議，說：“你想好再做決定啊。”
“嗯，不說這個了。”江娅看夏然，“你和那個學長修傘認識的？”
夏然一笑：“挺巧的是吧。”
江娅笑了下，說：“那算來他應該是13級的，律寶寶帶的最後一屆，我還記得律寶寶跟我提過他們班有個學生特牛掰，忘了老師具體怎麽說的，反正就誇了一通。”
律寶寶即律寶格老師也。
夏然眼皮輕輕一擡：“叫什麽？”
“也忘了。”江娅說，“不過，這個謝學長心腸不錯啊，問啥他都知無不言，也沒那種學長架子。”
夏然想到什麽，笑：“的确，你多跟他聊聊，說不定能有一些收獲。”
江娅點了下頭，突然來了句：“長得帥嗎？”
“……”夏然彎了下唇，“還行。”
吃完飯，夏然就找了王洋，後者說會跟北屋的人提。
晚上她回了住處後，王洋又來了消息：“你把那扇窗戶的長和寬量量發給我，等我過兩天給你去裝塊隔音棉。”
夏然高興極了：“好，謝謝你啦。”
給王洋回完，夏然從筆袋裏翻出十厘米的直尺比着牆面一塊一塊地量出數，然後坐到床上拿起手機點開。
對話框裏有王洋三分鐘前回的消息：“不能讓這麽可愛的姑娘睡不着覺啊。”
夏然有些尴尬地忽略掉那句話，先把數字發了過去，再發了個謝謝的表情包。
那天夜裏，隔壁屋的人收斂了許多。
王洋辦事效率很高，只過了一天，電話就來了。但更讓夏然出乎意料的是電話那頭的人，她沒想到會是他來。
說實話，蔣行冬看到夏然的名字時也吃驚不少。
放在以往，他從不相信緣分二字。現在前前後後一想，這東西還真他媽的玄乎。
王洋工作上有事走不開，問蔣行冬有沒有空。他離那裏近，還住過，比較方便。蔣行冬當時有空就應了這份差事，然後手機裏就收到了一個電話和名字。
下午六點多，太陽将落未落，擱在山頂俯瞰着大地。
夏然背着書包加快了行走的速度，平日裏十幾分鐘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半。匆匆爬上樓梯，在六樓往上拐時，夏然擡頭看。上面的感應燈亮着，他已經到了。
蔣行冬靠着牆壁屈腿站立，聽到聲音，他側頭往下看，倆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夏然朝他笑了笑。
沒有多餘的驚訝。
蔣行冬已經在電話裏簡單跟她說了，只是他沒提曾經住過她旁邊。也許以後會說，誰知道呢。
開了門，蔣行冬把帶來的用具放到地上，擡頭對在開卧室門的夏然說：“你先收拾一下，我等會再進去。”
夏然說好。
進了屋裏，她才想起櫥櫃上還挂着昨晚洗的貼身衣物。夏然連忙收進櫃裏，又将裝書的箱子推到床底下給他騰出些活動的地方，床上的被褥也被她折到一塊露出靠窗那邊的床板足夠他踩着。
完後，她推開門，蔣行冬也從衛生間走出來。
他問：“好了？”
夏然：“嗯。”
蔣行冬拿着半塊隔音棉和膠水進了裏面，只一眼便能看見她全部的家當，貼着牆放藍色行李箱格外顯眼。
這兒比他住的那屋小多了，但也比他住時整潔多了，還有股淡淡的熏衣草香味。
“有沒有大袋子之類的東西？”蔣行冬說，“遮一下被子，別弄髒了。”
“有。”
夏然走到床邊從角落的紙箱裏抽出個白色編織袋蓋上，又找了個小袋子蓋到放着生活用品的方桌上。
一切就緒，蔣行冬邁腿站到床上。
他低了下頭，看見床頭挂着的一橫串照片，掃了一眼後目光落到一張夏然站在金黃色銀杏樹下的全身照上。
那時候她已經剪了短發，兩只手都擺着剪刀手放在臉下邊，笑得特別開心。
那是他認識她以來從未見過的樣子。
夏然打開空調調低溫度，轉身時看到了他的視線，忙湊過去。
“啊，我忘了把這個拿下來。”
蔣行冬側身讓地方，夏然把照片收起放進抽屜裏，然後仰頭看他：“我幫你吧。”
“不用。”他回。
蔣行冬把隔音棉貼到牆面上，一只手按着一只手拿着膠水在往上噴。
夏然靜靜地看了他會兒，他腿很長，包裹在寬松的工裝褲裏，結實的臂膀藏在白色體恤下。膚色不算白，側臉堅毅又有種漫不經心的調調。
“真不用嗎？”她說話。
蔣行冬聞聲偏頭，就瞧見她歪着腦袋，眼裏含着一些笑意，唇邊彎了彎回看着他。他輕舔牙齒，眸子裏的光閃了閃，腳動了。
“來。”
夏然站到他旁邊，雙手按着她這側的棉板，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的動作。一時之間他們很安靜，夏然竟然也沒有特意想找什麽話跟他聊。
蔣行冬閑淡開口：“還以為你夠不着。”
“……”
夏然下意識瞅了瞅倆人的身高差，雖然只到他肩膀，但不至于那麽矮吧。
蔣行冬看了她眼：“怎麽不說話？”
夏然盯着眼前的小範圍：“你說，我聽着呢。”
蔣行冬笑了下，想起王洋說她乖。
“我這邊好了，粘你那邊兒吧。”他頓了下，探身看她，“你去把屋外的另一塊板拿進來，可好？”
“……好。”她轉身，低着頭走出去。
蔣行冬笑着收回視線，繼續手裏的工作。夏然等了他會，倆人又一起粘下面的。
蔣行冬問她：“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夏然皺了皺鼻子：“好像有。”
他說：“膠水的味兒，等會弄完要通風散氣。”
“嗯。”夏然說，“外面還有張石木板，也要粘嗎？”
蔣行冬說：“它用釘子固定。”
夏然點點頭，稍稍擡了下眼後才發現他們間的距離過于接近，如果她現在轉身就碰到他了。
夏然臉上浮熱，慢慢往右側動了動腳。盡管她舉止小心，蔣行冬還是看到了。
太陽轉到了窗戶外面，變成鵝蛋大小，在床上印下了一道光，金燦燦的。
快收尾的時候，蔣行冬若無其事地問了她句：“怎麽今天話不多？”
夏然愣了下，她哪裏給他話多的錯覺了。
“我話多嗎？”她很真誠地發問。
蔣行冬看她莫名一笑：“上次吃飯不是還急着找話聊？”
“……”她窘，但可以不認，“我有嗎？”
蔣行冬輕笑了下，沒再追問。
他收拾好錘子和膠水，掃了一眼周圍掉落的土渣和泥灰，看夏然：“你自己處理？”
“嗯。”
倆人下床，蔣行冬一步就邁到了門邊。
夏然叫了他聲，他回頭。
“你吃飯了嗎？”
蔣行冬：“沒有。”
夏然的手握着衣角：“你要去哪吃？”
“就随便吃點。”他說。
“那我請你吧。”說完，夏然輕呼了口氣。
蔣行冬眯起眼，只見她朝他揚了揚笑臉，誠實道：“這次是真心實意的。”
“……”
鎖好門下樓，夏然走在他側面。
她問：“這下他們說話還會傳到我那邊嗎？”
蔣行冬說：“如果他們不是故意大聲，你聽不見。”
夏然放心地嗯了聲。
下了兩個臺階，蔣行冬側頭看她：“我之前有影響到你麽？”
“什麽？”
蔣行冬目光裏有些別樣的色彩：“你猜猜。”
只三秒，夏然便領會到一點苗頭，腳步不自覺地變緩了，呆呆地回望他。
蔣行冬笑：“說說看。”
夏然咽了咽口水，嘴唇都有些不利索了：“北屋是你在住……原來？”
蔣行冬輕嗯了聲，嘴邊留着一抹笑：“我也是下午才知道南屋的女生是你。”
這怎麽都難以讓她相信，夏然陷入回憶裏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結果只記得他屋裏經常是沒有動靜，偶爾回來也是很晚，說話時，聲音透過牆傳過來有些低沉……
聲音？
“還沒回過神？”蔣行冬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夏然眨了眨眼睛，看他：“停電那次……”
蔣行冬說：“嗯，是我。”
所以，她當時覺得耳熟是因為倆人真的說過話，而不是隔着牆聽到的相似感。
夏然張了張嘴，一顆心因與他的各種巧遇而上蹿下跳，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如何措辭，又在他看過來的溫和目光裏莫名其妙地平靜了下來。
相視一笑，像認識了很久。
他們在小區門口吃的飯，雖然說好夏然請客但最後是蔣行冬花的錢。
他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嘴“我确實欠你一頓飯”，夏然茫然看他，蔣行冬只扯了三四個理由塘塞過去。
過了很久，夏然回頭看，似乎從那頓飯開始，她和蔣行冬間的相處，就算靜靜待着她也不會無聊和沉悶，反而更喜歡這種狀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