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八月十日那天，瑤城下了場多年以來最大的暴雨，夏然至今記憶猶新。
剛是下午五點鐘，灰蒙蒙的天空突然變得烏漆麻黑，教室裏溫度更低了。夏然穿上準備好的襯衫，朝窗戶看了眼。只低頭的功夫，狂風肆虐，大雨瓢潑。
雨點被風拍到窗上噼裏啪啦地響，座位上的人紛紛停筆側頭觀望，有的已經走到窗邊錄視頻了。雨越下越大，幾聲雷鳴後，冰雹也跟着來了。
蔣行冬就是被這場雨吵醒的，修理店的小屋很暗，像是夜裏。他捏了下眉心，摸到手機看時間，才17:20。
石子般大的冰雹打在玻璃上響得厲害，他猛然想起儲藏間的側窗一直開着就下了床。剛推門進去，一股風頂過來，他快走幾步，将窗關上。
有年頭沒見下得這麽急的冰雹了。
他點了根煙看着，風順着窗縫湧進，夾着涼絲絲的雨氣。他雙頰凹陷，深吸了口煙，眉頭鎖了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毫無征兆地想起夏然。
蔣行冬轉身回到屋裏拿起手機，微信上有條謝宋半小時前發來的消息。
“暴雨來襲，關好門窗。”
蔣行冬咬住煙，手滑到一個名字上停下。
那時候夏然在幹什麽呢？
這雨看着一時半會停不下來，夏然就提早訂了外賣。小哥打電話速度很快，只是她到了樓下小哥還沒到，夏然就站在門廳等了等。
雨掃進臺階上，濕了一地，水窪裏有顆顆冰粒。門口有人接過外賣往裏走，有人剛出來，也有人低頭擺弄着手機在等。
夏然的身側走過來個人，她擡頭，陳亦予正看着她，問：“等外賣？”
“嗯，你也是？”說完，夏然想咬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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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亦予點點頭，可能也覺得這對話尴尬，他摸摸鼻子，視線飄向雨幕中又轉了回來。
“手機上說這雨能下到晚上。”
夏然微蹙了下眉：“這麽長時間啊。”
陳亦予問：“你帶着傘吧？”
夏然說：“一直放在桌洞裏。”
她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奇怪怎麽還沒到，想着不會堵路上了吧，忽然聽到陳亦予說：“我們晚上一起走吧。”
“啊？”她訝異，轉頭。
陳亦予撓撓頭，腼腆地笑了笑：“雨很大的話，你一個女生會不安全。”
夏然一時沒反應過來，正要開口，一個穿黃色雨衣的人騎着電動車停下，大聲喊着“3015”。
夏然目光輕晃，沒有停頓，忙走上前去接，返身回來，觸到陳亦予的視線，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說了好。
陳亦予笑了：“你幾點走？”
夏然：“你說吧。”
“九點半？”
“好。”
夏然懷着他那句“我在樓下等你”慢慢走上樓，手心裏冷不丁的振動讓她吓了一跳。她點開微信看，蔣行冬的名字跳到列表前面。
“傘好着麽？”
夏然腳步一停，回：“好着。”
“嗯。”
到了晚上，雨勢漸漸小了，路燈照在積水裏随風飄蕩。夏然打着傘跟在陳亦予身後亦步亦趨，沒有踩到水坑。
雨落在傘面上噠噠響，他們走過斑馬線，陳亦予擡了擡雨傘，側身：“你決定好要考哪個學校了嗎？”
夏然開始沒有聽清，稍想後，說：“沒确定好。”
陳亦予問：“那你原來報的那所學校還想考嗎？”
夏然猶豫了一下，說：“想是想，但可能很難。”
陳亦予一笑，給她鼓勵：“肯定能上。“
夏然彎唇：“希望吧。”雨吹到臉上，她擡眸，“你還是J大？”
陳亦予堅定地嗯了聲。
小區的積水更嚴重，路上沒人走。
陳亦予執意要把她送到裏面，夏然能看到他的鞋邊都濕了。
分開時，夏然跟他道別：“我上去了，你慢點走，嗯……注意腳下。”
陳亦予順着她的視線低頭看了眼，翹唇：“我一男的不在乎這個。”
夏然笑起來，揮了揮手。
陳亦予看着她進了門樓裏，轉身往回走。他仰頭看天，雨絲淅淅瀝瀝地零落，臉上潮濕。
他低頭，心裏做了個決定。
第二天早上，刮了一宿的風已經停了，雨還在迷蒙地下着。
路上躺着被折斷的樹枝，大地泥濘髒亂。
夏然以為，她和陳亦予就這樣恢複了平靜，稱不上朋友，但以後還長，會慢慢變好。
吃完晚飯，她剛上二樓，陳亦予發微信問她走了沒有。
夏然看着那條消息走到教室後門外的窗戶前站着，回：“沒有，怎麽了？”
他幾乎是瞬間回：“沒事。”
隔了幾秒，他又發：“我昨晚沒睡好，今天有點困不想學習就先走了。”
夏然咬了下唇，開始當他又要喊她一起回，現在看來不是，但不至于這個時候找她閑聊吧？
她慢騰騰地想着話回：“嗯，休息好才關鍵。”
他說：“是啊。”
夏然擡頭看向窗外，天還昏昏沉沉的。她收回視線，手機沒有動靜。她琢磨着結束聊天還是再發個表情，過了一會兒，陳亦予發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那個啥。”
“嗯？”
他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夏然眼皮輕顫，提了口氣慢慢呼出，心底起的一絲波瀾被壓住。
她沒有情緒地回：“哦，那咋了。”
陳亦予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回了句狠話：“你盡早放棄，你不熟悉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
夏然似乎明白了，鋪墊那麽多就為了這句，她比他痛快，只一個字。
“好。”
不辯解，不糾纏。
陳亦予：“好好複習，考研加油。”
“你也是。”回完，她轉身走進教室裏。
夏然翻開寫作書，一段字來回看了兩遍沒有讀通順，她丢下筆靠到椅背上。
心裏一直不是滋味，有一股氣憋着。
她從桌洞裏拿出手機，陳亦予之後再沒回消息。夏然滑看倆人的聊天內容，寥寥幾條。手指移動了下，點到他頭像上。
朋友圈裏只剩一首《年少有為》，背景圖換成了全黑色。
夏然目光沉靜，半晌後她關掉手機，眼睛掠過前面。
教室不再像她剛來時那樣空蕩，每個人的桌洞裏都塞滿資料，桌上還放着半摞，水杯、抱枕、零食、外衣都是常備。早八點晚十點，你從門口往裏看，總有人低着頭奮筆疾書。
時間一天比一天少，沒人傻得想浪費掉，經歷過一次的人更懂得珍貴。
夏然知道陳亦予的意思，但他何必多此一舉呢，是怕她再去打擾他嗎。她從那次偶遇後沒有主動找過他，路上見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如果是昨晚，她想不到是哪句話讓他誤會了。
可能一開始就不該答應，做什麽朋友啊，閑的她……
“然然。”
身後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夏然轉頭，江娅提着一兜水果朝她晃了晃。
明天是周末，江娅和辦公室裏學姐在外面聚餐，回來路上買了水果就給夏然帶了些。
夏然正想找人說說話，倆人就下了樓。
天還沒黑，外頭有些雨後的清冷。
夏然先提了昨晚的事，然後問江娅她有沒有說逾越的話。
江娅說沒，聽她語氣不對，又問：“還有事？”
夏然吸了口涼氣，翻出聊天記錄給江娅看。
很快，江娅從手機上慢慢移眼看她，一臉的不可思議：“陳亦予有病吧？”又皺眉，“你怎麽不反駁他，要我，我就直接跟他說我早不喜歡你了，自作多情！”
夏然當然也想過頂回去，她狠狠解釋：“陳亦予最好還認為我喜歡他，你知道讓男生後悔的是什麽嗎，不是兩敗俱傷，而是遺憾。往後見了面我還會正常和他打招呼，就當那段聊天沒發生過，自己在心裏清楚是怎麽回事就好了。”
江娅都驚呆了：“好家夥，怪不得說不能得罪女人。”
夏然一吐為快，氣順了很多，難得這麽自信地揚眉：“他一定會後悔，我也一定會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江娅笑開：“必須的，我們然然是誰啊。”
“夏然？”忽然有人喊。
女生們轉身，從旁邊小路上過來兩個人。
謝宋走在前面，笑說：“就看着像你。”
夏然笑笑，目光落向他後面的人一瞬又看見謝宋瞧着江娅，就笑眯眯地拉過那姑娘：“認識嗎？”
謝宋想了下，張大嘴：“你是……”
江娅也想到了，先說：“謝學長！”
謝宋害羞地笑了笑：“叫名字就行，我記得沒錯你叫江娅吧？”
江娅笑着嗯了聲。
謝宋打趣：“你說要請我喝奶茶還算數吧。”
“當然。”江娅又改口，“請你吃飯。”
夏然在旁邊看着忍俊不禁，這就是所謂的面基現場嗎。
她的目光偏移了下，蔣行冬正看着她。夏然微笑打招呼，江娅在她耳邊問他是誰啊。
她動了動嘴，謝宋接過話說：“我兄弟，蔣行冬。”
蔣行冬朝江娅輕點了下頭，後者颔首回應，夏然竟看到她誇張地紅了耳朵。
這花癡鬼。
“對了，你問的數據我下午查到了沒給你發，”謝宋掏出手機，“現在傳給你吧。”
江娅直點着腦袋湊到謝宋身邊，嘴上說着感謝的話。
被諒到一邊的另外兩個人，互相看了眼，夏然低了低頭，靜靜等在一邊。
“要去哪？”蔣行冬走近。
夏然擡眸：“沒，就随便走走。”
蔣行冬輕嗯了聲。
這裏是校園後面，網絡不太好，那倆傳了好一會兒還沒完。
“你看。”
夏然側頭：“嗯？“
蔣行冬對着西北向的天空擡了擡下巴，夏然看過去。
灰沉的天際露出了一道紅，慢慢地，顏色暈開染遍了整個山頭，橙黃疊加，變幻無窮。
“明天是個好天。”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