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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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六月,正是梅子飄香夏風微拂的好時節。

不飄雨的日子有些悶熱,過了正午,太陽曬的人難受。

江城郊外公園外的樹蔭下面,一輛長途大巴緩緩停了下來。

“小夥子,到站了。再不下車,就坐回去啦。”大巴司機拍了拍一個年輕人的肩膀,聲音慈祥。

洛箐被搖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車上已經沒有其他乘客了。果然剛剛打了個盹兒的功夫,又做夢了。

洛箐下了車,腦子裏一直還閃着那個最近一直重複的夢,他還有些迷迷瞪瞪,先找了個樹蔭,站在了下面。

他的夢從來沒有色彩,只有聲音,仿佛在聽收音機。

在夢裏,那個聲音低磁沙啞,好像是貼着他的耳朵說得,“洛箐,你把我手腳上的冰鎖給解開。不然我岔開你的雙腿,幹到你哭。”

然而,同樣的聲音,也會略有悲怆滄桑,好像是離他很遠說得:“洛箐,你把心收回去。你只要活着,我寧願從來不認識你。”

無論哪一個夢都讓洛箐困惑,因為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來的。

不同于大多數的穿越者,他既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也對現在這具身子,毫無記憶。

所以開始幾天,他磕磕碰碰了些日子。

但他适應能力很快,他知道了自己是個清苦的大學生,無親無靠,靠獎學金過日子,在這裏也叫洛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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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了。

模仿着周圍人的言談舉止,已經一點點适應了大學校園的生活。

他對自己這副身子還算滿意,體型修長,明明腹肌結實,只因略顯削瘦,別人眼裏,似乎是個嬌柔的身材。

只是這一副容顏,讓他有些困擾。經常在學校被抓拍,弄到論壇上,還被封了個什麽校草。

洛箐很想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也好奇那個夢裏,誰在說話,還說着那麽不着調,聽着冰火兩重天的話。

然而他一直沒什麽進展。

正掏出地圖要查西郊圖書館的位置,身後一陣陣小孩子的哭聲擾亂了他的思緒。

哇哇哇,還不是一個孩子在哭。

來這裏一個多月了,洛箐知道,公園裏玩耍的小孩子們會比大人們更真實的表達出來喜怒哀樂。

他聽不得這麽傷心的哭聲,于是,沖着哭聲的方向走了過去。

在小象滑梯旁邊,他看見四個幼兒園的小盆友在對着放在長椅上的冰淇淋哭泣。

旁邊幾個奶奶勸着他們,說:“哭什麽嘛。反正冰淇淋這個東西,吃到肚子裏都是一樣的。化掉了當水喝了就是了嘛。”這些奶奶們越勸,孩子們哭地越兇。

一個不到一米高的小女孩兒最是哭地傷心,奶兇奶兇地喊,“化掉了是不一樣的。嗚嗚嗚。本來我們要吃完去玩的。是奶奶說冰淇淋不會化的。都化掉了。嗚嗚嗚。”

“哎呀,你們這些小崽子。你們再好好看看呀。”幾個奶奶長籲短嘆地幹着急竟也是沒了辦法。

旁邊走過來的洛箐聽明白了。是四個小孩子把冰淇淋放在石凳上,在公園玩開心了,再回來要吃冰淇淋時,發現化成了湯,現在難過地鬧着奶奶們哭鼻子。

洛箐看了看四盒被太陽曬化了的冰淇淋,默不作聲走過來,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四盒冰淇淋的紙盒子上輕輕觸碰了下。

随即,他蹲下身,跟孩子們說,“奶奶說的對,你們幾個小家夥別光哭,再好好來看看。好像又凍上了呢。”

就在他說話的瞬間,沒人注意到紙盒子裏的冰淇淋,簡直比冰箱裏的速凍來得都快,一下子又凍實惠了。

幾個小孩子光顧着哭了,聽見洛箐招呼他們,才好奇地挪過來,軟糯地問:“大哥哥,你是不騙人的大人嗎?真的嗎?”

“天呀,小亮你看。真的又凍上了,跟新的一樣。”不用等洛箐回答,剛剛的小女孩兒就發現了奇跡一般,眼睛裏還挂着淚珠,滿臉卻已經綻放開了笑容,眼睛都彎成了小月牙。

洛箐悄悄站起身,沖着開心的孩子們笑笑轉身離開了。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摸過的東西,都會結冰。

開始幾天,他以為這裏的人都這樣,但很快發現,只有他一個人如此。

所以,洛箐對自己這個異于常人的技能,向來消極,很少在人前顯露。

他現在急着趕路,把運動服的袖子拽了拽,兩只手揪着袖口,又揣進了褲兜裏。

他尋着地圖走了一段,繞過一片樹林,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幢尖頂的紅磚房被悠悠綠草青松綠柳環抱着,身後還偎依着一個名喚清風流水的荷塘。

六月荷塘,翠綠嫣紅,小荷漫舞,一片遠離鬧市的古雅風趣。

這幢紅磚房正是江城西郊圖書館。

洛箐就是來找這個圖書館的。

書上說它建于清代末年1902年。它的頂棚脊梁,中間鐵架子是明末清初的打鐵技術,有過防鏽防腐處理。所以真正的建址奠基時間恐怕還要早半個世紀。

這裏不僅珍藏着建國以來全國各地捐贈到江城的兩百多幅明清書畫,還收集了一些關于民間異能人的資料。

洛箐想查閱的自然是後者。

他很想知道自己的這個異能是怎麽會事兒,是這具身子與生俱來,還是自己從哪兒帶來的。

然而,看過了畫展,即便待到了圖書館關門,洛箐也沒找到什麽有用的資料。

他看了看圖書館的窗外,晚霞似火,把天邊的一角都燒紅了。

好像難得不下雨的江城,要降下來一場天火一般。

等洛箐從圖書館裏出來,天已經暗了下來。

他買一次車票不容易,又繞到圖書館前面,又多看了幾眼這落日最後一抹餘晖下面,一片燦爛金色的紅磚牆。

真好看。洛箐想。

洛箐喜歡漂亮的古建築。

晚上,就算趕回家也沒飯吃,他幹脆坐在了圖書館外面清風流水荷塘前面的石墩上。

說不出為什麽。冥冥中,總覺得今天就該來這裏,有什麽在召喚他,讓他留下。他甚至又幻聽見夢裏的那個聲音了。

鐘聲響過,天已經完全黑了。黑的連荷塘裏的小荷尖角都尋不見了身影。

洛箐覺得身上有些冷,他不打算再等下去了,站起身,拍了拍磨舊了的運動服褲子,正準備去趕末班車。

突然,整個荷塘裏亮了,不是月光照亮的,簡直是亮如白晝燈火通明。

連白天才剛剛挂粉的尖尖荷角也瞬息萬變完全綻放了。

上百朵荷花同時綻放,開滿了整個池塘。

整個池塘上瞬間火光高照。火焰連了起來瞬間燃成了一片火海。

晚風拂過,剛好帶起一簇火苗,同時引燃了旁邊一顆垂柳。

“不好,圖書館要着了!”洛箐看見火苗蹿了起來,一下子想起了身後保存着珍貴資料的圖書館。

他轉身看看,發現四處無人,江城西郊除了公園就是圖書館,等有人發現火情,恐怕圖書館要不保了。

就這麽幾秒鐘的工夫,明明只是微風輕輕掃過,垂柳老樹枝相連,樹叢已經完全成了火林子。

洛箐想不明白,明明從池塘裏生出來的火怎麽會燃得這樣快,轉眼間已經把紅磚尖頂的圖書館圍在了中間。

一片火海,沒有出路。

再不走,眼看要跟圖書館一起葬身這火海了。

洛箐卻依然沉着冷靜。後退了幾步,靠近了圖書館。

他聽見了圖書館裏的火災感知器報警聲,附近居民的吶喊聲,遠處傳來的警笛聲。

然而,即使救火車趕得過來,普通的水管也延伸不到中間的圖書館。

這裏被池塘翠柳環繞,消防車并不容易開進來。

火焰高漲,濃煙四起。

後退到圖書館前面的洛箐,已經尋不到一寸能闖出去的路了。

火焰的前線像是在步步逼近,已經完全看不到清風流水的荷塘,看不見一棵樹,一片草地了,周圍只有茫茫火海。

洛箐貼着紅磚牆,站直了身子。

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也不知道這圖書館還保不保得住。

然而,此時的洛箐,腦子裏竟然絲毫沒有自己的安危,沒有一個常人對烈火該有的恐懼。

他挪到了圖書館的正門口,金色的火焰冒着濃黑的熏煙,好像怒喝的雄獅群,朝着他,也朝着這小小的一方紅磚牆猛撲了過來。

仿佛不需要一秒鐘,他就要成為這雄獅火焰中的小小一枚獵物。

即便這時,洛箐還是站得筆挺,冰清玉潔飄然于世,好似他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然而,他只是血肉之軀。

洛箐從運動服袖子裏不慌不忙地伸出了手,他把如玉雕般白皙的手掌貼在了紅磚牆上。

瞬間,就在火焰推過來的熱浪要連着他,把身後的紅磚牆一并吞盡的時候,火浪好像到了岸邊的海浪,明明碰到了紅磚牆,卻又退潮一般退了回去。

火浪再次如海浪般,又一浪高高疊起,重新撞向了紅磚牆。

這一次,紅磚牆非但沒有被火浪吞盡,倒是火焰褪後了一米多。洛箐已經感覺不到撲面而來的熱浪了。

洛箐回頭看看紅磚房,已經罩上了厚厚一層冰磚。仿佛這是冰雪的童話世界,身後的圖書館竟套了冰雕的保護膜。古典莊雅的圖書館被保護的很好,沒有被火焰碰到一方紅磚。

火焰沒有再沖過來。反而越退越遠。

剛剛的垂柳,也好像只是披上了聖誕夜的金色燈火,火焰褪去了,垂柳的葉子依然随風擺蕩。

洛箐把手松開了。追着一點點消盡的火焰,他來到了清風流水的荷塘邊。

荷塘月色哪裏還有什麽金色的火花。

只是滿塘的荷花依然綻放的嬌豔,這才讓洛箐覺得剛剛不是一陣錯覺。

夜,沒有立即回複寧靜。

匆匆剛過來的消防隊員,電視臺的記者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該作何解釋。

報道員最後解釋成了【古老的江城圖書館仿佛受到了神靈的呵護,竟然在一場熊熊烈火裏絲毫無損】,簡直成了天方夜譚。

黑色夜幕裏,趁着混亂,洛箐早已悄悄離開了人群,回到了家,一間冷清無人的舊房子。

好餓。

好冷。

沖了個澡出來,洛箐很想吃口熱乎飯。

不過,只能想想算了,這種事兒,最近只在夢裏才有。

洛箐拿出來了一塊凍上了冰碴子的面包,勉強吃了幾口。實在難以下咽。

這種東西,他吃了足足一個月了。

想找找其它吃的,洛箐偶然發現冰箱的旁邊多了張陌生的廣告紙。

【即送外賣,即做即送,保溫保熱】

這幾個字又一次成功吸引了洛箐的注意,讓他哈腰撿了起來。

之前,不是沒有嘗試過其他外賣,只不過送到家裏的,跟冰碴子面包其實并沒有兩樣。

帶着一絲期許,他還是打開翻蓋手機,試着播響了電話。

電話的另一頭。

一個黑衣外賣員剛剛從荷塘裏站出來,他順手摘了一節蓮藕,拍了拍身上的水,身上的衣服已經幹了。

他對着蓮藕,回答的聲音低沉沙啞,“只能早上六點整送餐。”轉眼蓮藕在他手裏成了一部跟洛箐那款一模一樣的翻蓋手機。

好吧。

六點就六點吧。

洛箐挂了電話,閉上了眼睛,只盼着快點兒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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