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結霜

盯着他們隔着一扇玻璃完全重合着的手掌

第二天，天一亮，洛箐就習慣性地睜開了眼睛。

看看表，5點18分。

打開電視，果然，今天電視上報的日出時刻也是5點18，一分不差。

洛箐揉了揉凍紅了的鼻子，雙手對着搓了搓又捂在嘴邊哈了幾口熱氣，這才伸出手去打開了空調的暖氣。

按在床頭正上方的老空調機嗡嗡作響，喜靜不喜動的洛箐有些受不了這種噪音。

他在舊格子睡衣外面又披了件外套，這才下了床來到窗邊。

本來就是想看看窗外的蒙蒙細雨，想聽聽初夏的雨聲鳥鳴。總覺得這種聲音似曾熟悉卻又很遙遠。

他還是剛剛熟悉這副看着羸弱的身子，看見窗上映着削瘦而柔弱的身影，不自覺間他又擡起手去摸了摸玻璃上的影子。

結果，他剛剛把白皙修長的手指觸碰到玻璃上，嘶——整個一扇玻璃窗順着他手指觸碰的地方，一道道白色的冰線劃過，瞬間整個玻璃就結了冰霜。

洛箐微微嘆了口氣，他趕緊松開了手指，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哎呀，怎麽又忘了。”

什麽時候變成了這種冰冷體質？又或者與生俱來？洛箐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每次在玻璃上按出來這種冰霜雪花，他都很難處理。好幾次都是越擦冰越厚。

最後，他發現了電吹風是個高科技的好東西，打開熱風朝着玻璃一直吹上幾分鐘，冰霜就會慢慢融化掉。

只是，太費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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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是個靠着獎學金上學的大一新生，平時洗完澡都舍不得這份電費。

今天剛剛六月初，早晚還得開空調，他不打算動用電吹風了。反正一會兒要去學校，等中午出了太陽，堅持到晚上，結霜也會自然消失。

洛箐肚子有些餓了，看看表，離六點整還有段時間，也不知道電話裏送外賣的小哥會不會真準時來。他只好自己先去熱杯牛奶。

家裏的冰箱沒接電源，裏面的結冰都是洛箐自制，但這絲毫不影響冰箱制冷。

打開冰箱門，一股冷氣撲面而來，他用指尖輕輕夾着牛奶盒子拿了出來。然後，迅速打開牛奶盒子，往杯子裏倒了大半杯牛奶，随即放進微波爐裏一直加熱到了沸騰。

看着熱氣騰騰的牛奶，洛箐把外衣又往上披了披，舔了舔嘴角，他好想喝口熱的。

打開微波爐，他兩只手對着搓了搓，戴上了厚厚的大棉手套，這才對準了牛奶杯子的位置，像是去超市兒搶限購一樣，心裏默數到三，猛然抓起了牛奶杯子。

咕咚，入口還是溫的。

轉瞬，往下咽就成了冰的了。

漸漸，嘴裏已經在咔嚓咔嚓嚼冰塊子了。

然而，洛箐不能松手，他只能一口氣把牛奶喝完。

不然，牛奶會牢牢地凍在杯子裏不掉下來。杯子都不好刷。

好像畫面過于詭異，連窗臺上的小圓臉貓都把臉貼在窗戶上看着他，舔了舔爪子，仿佛也饞這口牛奶。

洛箐無力的用眼角餘光回應着小圓臉貓：我也不想啊。寶子，別看了，凍牛奶分給你，你要拉肚子的。

隔着窗戶。

一直坐在窗臺上邊捋着貓邊看着屋子裏的淩宇楓簡直要氣得炸球了。

淩宇楓是個千歲的妖王。

一個月裏他幾乎搜過了江城每一個角落。終于，昨天夜裏在一幢圖書館的荷塘邊，找到了他一直尋覓的洛箐。

他不管不顧，駕着一場天火，直接落到了洛箐的身邊。

然而，他發現洛箐真的成了個普通人。一個沒有前世記憶，似乎也不記得他的普通人。

今天是他第一次來給洛箐送外賣，一夜之間他讓自己練習了上萬次，總算不會碰到紙盒子就把盒子燃成灰燼了。

他現在化成了一個普通外賣員的模樣，可以自由隐身。

當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時候，普通人是看不見他的。

淩宇楓是騎着外賣員專用的小摩托來的。他把摩托停在了樓棟門口。

他現在隐了身，坐在了窗臺上撸着一只普通的小圓臉貓。

他跟小圓臉貓說：“小圓臉，他這個笨蛋已經連自己的法力都控制不了了。要不我今天進去就捏死他吧。就像這樣。”跟貓說着話，淩宇楓把手心裏攥着的金屬鑰匙輕輕一握，再松開手，已經只剩一根釘子一樣扭曲的金屬棒在冒煙了。

旁邊的小圓臉貓像是嗅到了異味，一個激靈直接從窗臺上蹦了下去，甩了甩尾巴一溜煙跑了。

淩宇楓嘆了口氣，擡起手，把手掌按在了剛剛洛箐按過，結了霜的玻璃上。

他只是微微發力，轉眼間，玻璃上的冰化掉了。凝成的水滴還沒來得及流下來，就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成了小米粒大，不過一秒鐘，連水蒸氣也被蒸發掉了。

屋子裏，洛箐放下了牛奶杯子，看見窗外的小圓臉貓突然跑掉了。

洛箐又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小圓臉貓剛剛蹲過的玻璃窗上，霜花竟然完全化掉了。現在玻璃幹爽如新。

他擡頭看了看天，有些納悶：雖然是六月初夏，但梅雨連陰，應該不會這麽幾分鐘就化掉玻璃上的結冰吧。

洛箐覺得好奇，打算再去試試。

他摘了烘焙用的大棉手套，這一次他嘗試着慢慢按在了玻璃上面。

一只雪白柔軟的手，不留縫隙地貼在了玻璃窗上。

此時的窗外；

“你這個十足的笨蛋，還是個瘋子嗎！”淩宇楓氣得低吼了一聲。

玻璃窗瞬間涼氣刺骨，淩宇楓隔着玻璃窗，看見一雙桃花眼就這麽垂着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盯着他們隔着一扇玻璃完全重合着的手掌。

淩宇楓猛地抖了下喉結，這個笨蛋，他現在根本都看不見他，也看不見他們重合的手掌，這個十足的笨蛋！

一大早上，淩宇楓數不清這是罵了他多少次笨蛋了，可是根本不解恨。

他好氣。

氣得發抖，差點兒忘了趕緊收回手，骨骼分明的指骨已經微微泛紅了。直到感覺到了刺骨的冰寒隔着玻璃滲進骨髓，他不禁咬緊了牙床。

每天早上日出之後的一個時辰，都是他能把妖力逐漸降到最微弱的時間段。

控制住了妖力，化作普通人的淩宇楓自然此時也在忍受着常人能感受到的痛，是冰寒刺骨的痛。

然而，他吭都沒吭一聲。他們的手掌重合着，再痛他都舍不得把手挪開。

再等一下，玻璃會被凍裂開。

淩宇楓這才從玻璃上依依不舍地挪開了手掌。

瞬間，玻璃上又重新布滿了霜花。

隔着窗戶，聽見裏面的那個笨蛋自言自語，說：“還是不行。真冷。”

“冷個屁，都夏天了。下個月知了就叫了，吵死你。”明知道他現在說什麽窗戶裏面的人都聽不見，淩宇楓還是沒好氣的接了句話。

淩宇楓看了看掌心，還是被冰的通紅，沒緩過來。看樣子是妖力控制住了。

他暗自微微揚起了唇角：不錯！

每天清晨六點整都是他妖力最弱的時候。封住妖力，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走進屋子裏去送外賣了。

他把這只還凍得通紅的掌心擎在眼前看了好一會兒，又把手掌貼在了自己的胸前，那個離心髒最近的位置。

此時，一只灰雀飛過來，停在半空中，跟他叽叽喳喳了幾句。

“滾！”淩宇楓只低吼了一聲。

灰雀趕緊抖着翅膀繞到了樹後，已經是一個青年模樣的男孩子蹲在了還下着雨的老槐樹下面了。

男孩子左右看看沒人，取了一片槐樹葉子，在嘴邊一吹，已經是一把藍色的普通雨傘握在了手裏。

淩宇楓跳下窗臺，走到快遞摩托旁邊取出來了一頂帽子扣在了腦袋上面，又把帽檐使勁兒壓低了些。

他這才伸手取出來紙袋子，裏面是豆漿，油條，還有一個茶葉蛋。

拎上紙袋子，他一秒鐘都不敢耽誤。

叮咚；

門鈴響了。

洛箐已經等在了門口，好像約定成俗，他很配合地直接開了門。

“早。你的。”淩宇楓就差把紙袋子直接扔到地上了，俨然一個職業素質低到了不像話的小外賣員。

洛箐今天第一天接他的外賣。

根本來不及打招呼，他先敏捷地接上了已經要自由落體的紙袋子。

“早。”等他說話的時候，送外賣的小哥早已一轉身離開了樓棟，只能看見個黑色筆挺的背影。

洛箐都琢磨着進屋就去給他點個差評，可打開紙袋子，這個想法他還是收了回去。

好香！

剛剛煮沸還冒着熱氣的一碗豆漿。

油鍋裏剛撈出來一樣，炸的又脆又蘇又軟的兩根油條。

連旁邊的茶葉蛋，都跟着熱滾滾的看着讓人流口水。

洛箐坐在桌前，電視機換了個頻道，看着早間新聞開始享用他的早餐了。

其實不能算早餐。他這是來到這裏，第一次吃上這麽一頓熱乎飯。

豆漿可以慢慢喝，油條可以筷子夾起來再放下，就算茶葉蛋，用手指剝完了也不會涼。

他很想問問這個外賣小哥是在哪兒加熱的，可惜，連一聲「早」都說不上，人就跑沒影了。

他隔着窗戶都目送着這個小外賣騎上摩托，一聲引擎之後，人已經從樓棟前面消失了。

因為他跑得快，所以能送熱飯吧。洛箐只能自己這麽解釋着。

剛剛短短的接觸，他連這個小外賣是個什麽樣子都沒看清過。但一身高挑的個子，一雙骨骼分明而修長的手，輪廓清晰的臉龐，總讓洛箐好奇那頂壓低的鴨舌帽下面是怎樣一張面孔。

這麽想着的功夫早間新聞已經快播完了。

西郊圖書館虛驚一場的火場，是最後一個新聞，到現在也沒人搞得清楚火是怎麽起的，又是怎麽撲滅的。比起一條新聞，更像是一條都市逸聞。

洛箐關了電視，沒有吃得太悠哉。

就在剛剛，他已經看見了同系同學姜輝闕，站在老槐樹下，撐着一把藍色的雨傘，在等他一起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