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包子

被抛出去的包子停在了半空中。

洛箐租的是個老房子的一樓，以前是個賣卷煙的小窗口鋪子。

後來都是自動販賣機了，這小窗口鋪子被時代淘汰，只能用來出租了。

如今的江城，寸土寸金。唯獨這小鋪子，以前賣過煙，鋪子住的也是個天天點着煙的老頭兒。因為牆上被煙熏的黑乎乎的，即使壓低了價錢也很少有人過問。

這才讓洛箐這種窮學生有機會住了進來。

他渾身家當就一個書包，連手機都是舊貨市場買的老古董翻蓋手機。

吃了早餐，穿上高中時的運動服就直接出門了。

老槐樹後面的藍色雨傘晃了晃，一個斯文儒雅的男孩子站了出來，他扶了扶鏡框，朝着洛箐喊了一聲，“洛箐，這裏。”

“小姜，你起得好早，在這兒等很久了？”洛箐把書包往頭上蓋了蓋，他沒有傘。

小姜，全名叫姜輝闕。正是剛剛那只灰雀的人形，自然普通人不會察覺。

這個名字，他是問了幾次才記住的。說實話，還是靠着個鳥的名字記住了。洛箐不願意給別人亂起外號，所以幹脆喊他小姜，覺得順口。

“沒有，我剛剛路過。”男孩子好像有些腼腆，說句話頭也低下去了。

洛箐很自覺地就站到了藍色的大傘下面，說：“這傘真大，中間我們換着打。”

洛箐邊走邊問，“對了，今天開始軍訓是吧。指導員好像又要勸着住宿舍了。你會住宿舍嗎？”他其實很怕住宿，很怕他的冷體質會被同學取笑。

“哦。我沒法住宿，我跟老宅子裏的爺爺住。”姜輝闕這句沒扯謊，他們家老雀的确被妖王淩宇楓按住了把柄，害的他再也不是一只自由的小雲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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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話，嘀嘀噠噠幾串水流子從房檐上落下來，直接打在了傘上。傘蓬大，洛箐一個手快，直接扶了一把姜輝闕撐着傘的胳膊。

姜輝闕胳膊一冰一麻，一瞬間，臉色從煞白到湛青，差點兒沒站穩。

洛箐注意到了，他關切地轉過身來問道：“小姜，你怎麽了？臉色好像不好啊。”

姜輝闕幹脆一下子把傘也給松了，急匆匆地說：“那個，洛箐，我早上好像吃壞肚子了。我應個急。你先走，別等我。”說完，轉身就要跑。

洛箐又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喂，等等。廁所嗎？我們家的近。”

“不是。我想起來了，我忘了件很重要的東西。”

姜輝闕胳膊要凍僵了，他頭都沒回，根本來不及編個更像樣的理由，沖刺一樣跑開了。

洛箐自己撐着傘，看着小姜跑遠的背影搖搖頭：到底是哪樣啊。

旁邊樹頂上一直看着的淩宇楓，一把揪過來了跑進院子裏的姜輝闕，一掌把他打成原型。灰雀狠狠地被拍在了地上。

小灰雀把白肚皮翻在上面，也不躲，也不飛了。

他喘了口氣，用商量的口吻說：“淩王，你要不拍死我，要不給我點兒別的事兒幹吧？”

“行。晚上回去，我就熬一碗老雀炖姜湯。”淩宇楓嘴角一咧，撿了根樹枝怼了怼灰雀的肚子。

灰雀一個激靈飛上了他的肩膀，無奈地咂咂嘴，又不得不重新站穩，有氣無力地說：“淩王，那個洛箐，跟咱們水火不容。我就這麽點修為，都霍霍進去也無所謂。反正，眼前沒人的時候，他再碰我兩下，我不當場凍死，也堅持不了兩三天了。”

淩宇楓不做聲，一扒拉手，把他趕走了。

轉眼，灰雀又落在了淩宇楓的另一個肩頭。

他繼續喳喳喳，細聲哀求道：“淩哥，不是我說，你其實根本不用擔心他。我都活了三百年了，還都差點兒被他凍住。你說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就算找到他了，上哪兒有本事能讓他出汗啊。”

“閉嘴！”淩宇楓朝着肩頭一揮指，一撮雀毛落了下來。

“行行行，我不說了。這還哪是個秘密。明顯神界那些老怪特意露出來的，妖界誰不知道啊，【一滴洛神汗，十年壯妖肝】……”

灰雀被淩宇楓一把捏在了手掌心裏。

“錯了錯了。淩哥，你饒了我吧。我現在就去守着他，保證話少，不崩人設。”

啪，灰雀被摔在了地上。

“滾！”淩宇楓一聲呵斥。

他撲騰了兩下翅膀，又艱難地飛走了。

洛箐待在學校裏，上大課的時候，他總會選擇坐在階梯教室窗邊的位置。

他真就是搞不懂，怎麽學校的玻璃窗，随便他怎麽按，根本按不出來冰霜。

難道是那個房子有問題？他不止一次的這麽想。

但校園圖書館的那場大火，他只是輕輕碰了碰紅磚牆就能讓整幢圖書館罩上一層冰。

洛箐又覺得解釋不通了。

可一想到，在那間屋子裏今天早上吃到了熱乎早餐，他又舍不得住宿了。

“你不用聽課麽？張老師一會兒會叫這邊。”姜輝闕坐在洛箐旁邊，扶了扶鏡子，又一本正經用鉛筆敲了敲桌子。

說完，姜輝闕在桌子下面，輕輕劃了劃桌子。一根雀毛粘在了桌子下面。

“靠窗那個同學。你來看看這段if文，為什麽會進入無限循環。”講臺前面的張老師剛放下粉筆，一轉身就指向了洛箐。

剛剛還在全身心投入研究着玻璃窗的洛箐，緩緩轉過臉來，沖着張老師笑了笑。

姜輝闕趕緊推過來筆記本。朝着他努了努嘴。

洛箐看都不看，“第十三行多了一個loop結構。第66行，設定錯了。改了這兩處就可以跳出循環。”

說完，他還是保持着臉上謙和的笑容。窗外雨過天晴，剛好一束陽光照進來，折射在洛箐的臉上，讓他的笑容燦爛地更添了幾分骨子裏的自信。

別說講臺前面的老教授張大了嘴說不出話，整個教室裏也是一片唏噓，還有外系幾個偷偷跑過來的女生趁機又在咔嚓咔嚓抓拍。

姜輝闕跟着在筆記本上數着行數，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兒：隕落的神他也是神，真就是神了。

下午軍訓站隊的時候，姜輝闕還看見幾個不要命的大一新生，敢去跟洛箐握手示好，不過似乎沒一個凍得打個噴嚏。

怎麽回事兒？？

一直小心躲着洛箐的姜輝闕納悶兒地一直撓後腦勺：我這三百年的妖力都抵不過活在當下的大學生？？

他薅了跟雀毛，突然察覺胸前翅羽熱了，不知道淩宇楓這個日天日地的妖王又急着招呼他幹嘛。他不敢停留，趁着沒人注意，借着上廁所的理由從廁所窗戶飛走了。

洛箐中午就沒吃飯，到了傍晚明顯有些無聊，捂着肚子在校園裏走了一圈。

隔着櫥窗看見裏面的同學們吃的辣麽香，他也饞的流口水，還是沒忍住，買了個包子悄悄帶了出來。

他中間沒停，一直跑到了操場上。左右看看沒人，他蹲在籃球架子下面，身上的包子像是偷出來似的，這才悄悄從懷裏掏了出來。

坐在籃球架子上面的淩宇楓，肩膀上停着灰雀，他簡直不敢直視，額角青筋暴起，卻又沒辦法這會兒下去。

明明聞到香噴噴的包子味道了，洛箐卻不敢硬來，怕像上次那樣磕到門牙，弄出動靜，吃一線長一智，他極慢動作地把包子送進到了嘴邊。

淩宇楓跟着捂上了眼睛。

咔嚓，洛箐試着輕輕咬了一口。

果然——不用試了。包子早成了個冰坨子，這會兒凍得比石頭還硬。

三塊錢，又白瞎了。

洛箐好氣，卻又沒辦法。到了他手裏，一遭變成冰坨子的東西，根本就是一時半會兒緩不過來。

洛箐一個遠投，帶着脾氣把包子遠遠地抛了出去。

他轉身還沒走遠。

被抛出去的包子走了個抛物線，就停在了半空中。

轉眼一道金光閃過，停在半空中的包子突然被火球包住了。

灰雀沖着擡起手指放出強光的淩宇楓高喊一聲：“淩哥，你瘋了！”

随即他直接沖着火球包子飛了過去，小小的灰雀突然變大，翅膀張開，背影俨然一只黑老鸹子。

他奮力撲騰了幾下翅膀，幾簇雀毛都燒黑了，這才把烈火撲滅了。

自從找到了洛箐，灰雀每天都要把清脆的嗓音喊成了公鴨嗓子。

他一遍遍提醒淩宇楓要把持住，要冷靜。

一遍遍告誡淩宇楓，不能在有活人的地方用妖法。

千年的妖之所以能千年逍遙，也是常年來遵守了自然界的法則。

這些規矩，活了千年的淩宇楓怎麽會不知道。

灰雀又一遍叮囑說：“淩哥啊，這裏是操場，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有普通人的。就算你不怕疼。你可憐可憐我吧。為了給他溫個包子，不怕反噬，你連命都往上搭嘛。”灰雀摸了摸自己灼傷了的翅膀，一遍遍心痛地吹着幾根燒焦了的雀毛。

淩宇楓一揮手，沒聽他廢話，沉聲說：“去，把包子給老毛。明天讓老毛給他準備這個。”

說完，淩宇楓修長的手，指着半空中依舊懸着的凍包子，無情地給了灰雀新的指令。

“淩哥，一大早，讓老毛弄這個包子，你也忒欺負人了吧。你也知道，老毛他、嗷嗷啊……”

灰雀話都沒說完，就被淩宇楓揪住了腦袋上的一簇白色的雀毛，他痛的妖肝都要冒火了。

老毛，是只喜歡睡懶覺的百歲老貓了。灰雀真不舍得去折騰他。

傍晚的天，紫霞下去了，又開始下起雨來。

洛箐明明記得把早上小姜留下來的藍色雨傘，放在了校園門口的傘架子上。小姜還特意叮囑過他，要他回去也幫他把傘拿回去。

可是，取下來雨傘時，他發現架子上有兩把一模一樣的藍色的雨傘。

洛箐拿起了其中一把，握在手上隐約覺得，這好像跟早上不是同一把傘，細看多了些暗色花紋。

他對圖形過目不忘，應該不會看錯的。于是，他放下這把傘，拿起了另一把。

正想着別錯拿了別人的雨傘就好，旁邊一個嬌弱的女孩兒走了過來，看都不看，就把另一把傘取走了。

女孩兒好像着急，撐開傘就快步走在了洛箐前面。

洛箐随後也撐開了雨傘，回去的路上，淅淅瀝瀝的雨下個不停。

他一個人漫步雨中正惬意着，前面的女孩兒晃動着另一把藍雨傘引起了洛箐的注意。

他從身後隐約看見了前面女孩兒撐着的雨傘上面，暗紋似乎動了起來——好像不僅顏色變深了，傘蓬也一點點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