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鏡開

平時笑臉不多的小外賣，臉上笑得燦爛。

洛箐轉過頭, 看見身後是一身黑衣的小外賣。

他松了口氣，慢慢說：“剛剛你出去的時候，我看見格子窗外光線很強, 然後……”

明明洛箐還在說着話，突然眼前的小外賣嘴角一咧，朝着他快步走過來, 鞋尖碰上了，眼看臉都快要貼上了。

洛箐往後一仰, 後半句“然後毛師傅突然也被吸了出去。”沒能說出口。

“洛箐，我們這是打算吃飯的吧。”小外賣走過來，看了看兩碗米湯。

一碗裏面放了個勺子, 動過了。

而另一碗, 勺子放在旁邊還沒動過。

黑衣小外賣徑直走過去，坐在了還沒動過勺子的米湯前面。

“洛箐, 你怎麽不坐？”平時笑臉不多的小外賣, 臉上笑得燦爛。

洛箐：因為你坐了我的座位。

洛箐心想, 這是故意的？你忘記你剛剛吃了幾口才出去。回來就換座？

洛箐沒說話，走過去，拉開剛剛他對面淩宇楓坐過的椅子, 坐了下去。

小外賣拿起勺子，舀了兩口米湯, 喝了兩口,“這大夏天的，怎麽喝這麽熱的粥。”

剛抱怨了一句, 小外賣眉眼一挑, 眼睛裏冒光, 話鋒轉了,“嗯，好喝。這老毛弄的東西，都不錯。別坐着，洛箐，你也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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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一邊吹着，一邊一勺又一勺，小外賣連着喝了幾口，腦門子上眼看着細小的汗珠凝了起來。他舔了舔嘴角外面的米湯，“怪不得要喝這個……”後面的話沒說完，似乎意味深長。

向來表情淡泊的小外賣，好像一下子人物升華了，尤其舔着嘴角的動作，讓洛箐一直覺得他禁欲高冷的形象裂了。

洛箐沒動勺子，一直看着他：不但失憶，還精分了？？

“這是空調壞了嗎？真熱。”說着對面的小外賣朝着自己的領口扯了過去，猛勁兒一拽，沒拽開。他沖着洛箐又意味不明的嘿嘿了兩下，自己擡手把領口的盤扣給解開了。

随即，一連幾顆扣子，一直把胸襟敞開了，開到了普通男士襯衫敞開了兩個扣子的位置。

“沒辦法，外賣員嘛，大夏天也得穿着這身制服。”對面的小外賣一邊說着話一邊把袖子也挽了起來，露出來了強勁有力的小臂。

“洛箐，你是不喜歡這清湯寡水吧？真是的，老毛怎麽只弄了這玩意兒來。”

洛箐看着對面的小外賣，一向壓着鴨舌帽檐的小外賣，出去一趟回來，話多了不說，動作都猥瑣起來。

“老毛，上一屜包子來。要剛出鍋的熱包子。”小外賣沖着樓梯口處高喊了一嗓子。

老毛？？洛箐心中一驚，臉上沒表情。

“好咧。淩王，馬上就來！”

洛箐回頭看向樓梯口處，雖然沒人上來，從樓下傳來的聲音可的确是剛剛毛師傅的嗓音，除了嗓門大了些。

“洛箐，你怎麽不吃。要不我來喂你？”對面的小外賣說着就要動手，好像跟他是老夫老妻。

“我自己來。”洛箐冷冷瞥了他一眼，拿起來了擱在粥碗裏的羹匙，攪動了幾下。

就在五分鐘之前，他還坐在對面，看着淩宇楓用他手裏現在握着的這只勺子喝了幾口湯。

他把羹匙又多攪拌了幾下。

“洛箐，再擱了幾下就涼了，不好喝了。你不是喜歡喝熱的嗎？要不我幫你——”

沒等對面的小外賣說出來他要怎麽幫，洛箐已經舉起來羹匙盛了半勺粥，貼在了唇邊。

他垂下眼睫，認真地看着羹匙裏沒有一粒米的米湯。

太清淡了。米湯裏映着他的倒影，此時略顯拘謹。

想起剛剛毛師傅還告訴過他，曾經的洛神每次來店裏，都只喝這根本算不上粥的米湯。

可就是這能映出來倒影的米湯，竟是那個妖王偷偷一直耗着妖肝用真火熬出來的。

他想不出曾經那個被叫做洛神的自己，是出于什麽理由把湯碗打落……至少現在沒有任何印象。

洛箐又輕輕吹了吹米湯，羹匙上蕩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他自己的倒影破了。

一直還在糾結着這是淩宇楓用過的勺子的那個倒影，破了。

洛箐喉結一抖，把白色的羹匙一半含在了嘴裏，米湯入口，淡淡的米香。他咽了下去。

正要再去舀第二勺，身後的腳步響了。

“老毛，你太慢了。”對面的小外賣五官糾在了一起，一臉埋怨。

“淩王，來了來了。”說着老毛滿臉堆笑擡手打開了籠屜的蓋子，果然兩個小巧可愛的包子在熱氣騰騰裏像是在蒸桑拿。“淩王，你跟洛神慢慢吃，一會兒我給你們收拾下閣樓。你們吃完了上去休息。”

毛師傅這也是失憶了？又或許換了人？

剛剛叫他洛箐，現在突然改口管他叫「洛神」。

“天才亮，明天臨考，我還得早些回去。我不需要休息。”洛箐只沖着小外賣說話，沒特意跟老毛搭讪，畢竟是才認識不久的陌生人。

陌生人，難免有幾張面孔。

“老毛，你再去泡壺熱茶來。”小外賣一直嘴上抱怨着熱，還一個勁兒的要熱餐熱飲。

洛箐淡淡地說，“等等。能麻煩給我一杯冰奶茶嗎？天熱，我喜歡涼的。”

對面的小外賣一只手擡起來，用拇指摸着下唇，眼睛一直瞟着洛箐，看都沒看老毛，但還是點頭應允了。

洛箐低下了頭，避開了對面此時像只狐貍一樣算計又熱切的目光，印象裏淩宇楓的目光淩厲卻是耿直，從來沒這麽看過他。

原來同一張臉，一個眼神就完全能改變一個人的感官。

洛箐繼續喝了口米湯，他一邊尋着勺子上殘留着的溫熱，一邊琢磨着對面坐着的人。

同樣的聲音，如果是完全同樣一張臉，難道是小外賣被蠱惑了？又或許，換人了？

他沒什麽表情，喝了完了第二勺米湯，把羹匙輕輕放回了碗裏。

“洛箐，吃個包子吧。趁熱，給！”對面的小外賣已經大手一抓捏起來了一個包子，就要塞給洛箐。

“我有些不舒服，不吃了。”洛箐試着拒絕了下。

“這怎麽行！人是鐵飯是鋼，你這種普通人的身子，不吃飯哪有力氣啊。不能嬌慣着自己，來，我喂你。”

洛箐聽這口氣，比起老夫老妻現在更像老媽子。

“淩宇楓，不是你說的麽。什麽都由着我，只要我開心，怎麽都行。”洛箐把包子接了，只放在了桌子上，看都沒再看一眼。

“對對，我是這麽說的。”對面的小外賣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子。

洛箐嘴角一勾，有了主意，“你可真是忘性大，你還說，吃完飯，我們要早點兒回家呢。”

“早點兒回家……”這次對面的小外賣重複着洛箐的話，頓了頓，“也是。我們在外面住了一夜，是得早點兒回去。”

洛箐修長的手指攪拌着羹匙，眼睫微垂，卻沒漏下對面小外賣的每一個細小的神情變化：化作淩宇楓，他到底是誰？

“洛箐啊，回家行，沒問題。對了，你記不記得上回你是怎麽出汗的來着。”對面的小外賣雙肘撐在桌子上，一張臉往前探了探。

這都能忘？！洛箐一怔，随即抿着嘴角笑了。

問得可真是直白，都懶得鋪墊了，果然，也是來跟他索取洛神汗的。

洛箐故作驚訝，糯聲道，“這你都能忘了？還是你跟我說的呢，這是天大的秘密，不讓我告訴任何人的啊。”

小外賣兩只手對着搓了搓，擡起屁股也暔渢不坐着了，把臉又往洛箐這邊湊了湊，眼看一張臉要掉進粥碗裏了。

“對對，不能告訴別人。可是，洛箐，我不是別人啊。我是你的心肝，你的淩王呢。”

這麽一句話從小外賣硬朗帥氣的一張臉上說出來，洛箐按了按胃口的位置，把返上來胃酸壓了壓，他不敢再看這張臉了。

可是，看見對面的小外賣誇張地擰着眉毛，本來兩簇墨黑的劍眉要被他凝成兩條毛蟲了。

洛箐擡眸，主動對上了小外賣的眉眼。

“洛箐，你知道嗎？我就喜歡你這樣看着我。你看看我的眼睛裏是不是只有你？”小外賣的聲音本來不難聽，被這麽用細細的假嗓子說出來，還真讓人打寒戰。

洛箐：我看你的眼睛裏漂着油花，只有油膩。

但他還是仔細地看着這雙深灰色眸子上面的一抹劍眉。

這次，他看清楚了，右眉眉心裏的那道淺色的疤痕沒有了。

眼前這個小外賣不是淩宇楓！

雖然能确定這個人不是淩宇楓，不是妖王了。

然而，淩宇楓哪兒去了呢？

剛剛的毛師傅又哪兒去了？

如果這兩只妖都不敵的人，那麽他一個普通人，又該怎麽辦。

洛箐把從進了包子鋪之後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飛速閃過，現在他還不清楚眼前這個人有什麽本事。

但至少，淩宇楓突然不見了，應該跟這個人有關，至于他是不是個人，洛箐已經不在乎了。

如果一掌下去，他的凝霜之力沒能凍結得了這個人，那洛箐就不再有下手的機會。

退一步，就算把他一下子凍住了，之後這個冰雕能怎麽辦，真正的淩宇楓能不能回來，似乎也需要想想清楚。

然而，留給洛箐的時間并不多。

“洛箐，你怎麽不說話了？你在想什麽呢？”對面的小外賣開始催促他了。

“我在想，上一次是我出汗了嗎？你确定嗎？”洛箐假意思索，畢竟他上次只是一滴小小的汗珠，除了淩宇楓應該沒人看見過。

“當然确定！我遠遠就聞到了你的汗味兒，不會有錯。”小外賣話也不遮掩了，目光陰森起來。

洛箐：遠遠就聞到了？

洛箐假意回應道：“哦，那我想起來了。其實，主要不是靠我，還是靠你。你忘記了？”

“洛箐，可能是你忘記了。我不但記性不好，性子也不太好。你現在一個普通人，最好別在這兒跟我耍花樣。”

小外賣一伸手，剛要來勾洛箐的下巴，被洛箐一揚手打落了他伸過來的手，躲開了。

“你記性再不好，也該記得自己說過的話。”洛箐鎮定自若。

小外賣：“那好，我說過什麽了？”

“你說，原來要洛神汗，也不難，就是燃起真火就是了。”洛箐坦然回答。

“真火？只能是真火嗎。”伸過來的大手又收了回去，捋了捋下巴，好像自言自語，若有所思。

“洛箐，我怎麽記得，我們還做過別的呢。”小外賣眯起了眼睛，平時一雙俊朗炯然的眼睛，此時眯縫起來只有色眯眯的假笑和一臉的猥瑣。

“哦。”洛箐又握起了羹匙，因為他突然發現眼前的米湯，湯面在輕輕波動。

他自然地握着羹匙，低下頭看着米湯的碗，輕輕歪着腦袋好像真在思索，“那讓我再想想。”

他一只手杵着腦袋，若有所思的點着頭，一只手輕輕碰着米湯的表面，悄悄看着湯碗裏的變化。

湯碗裏此時映着的，不是他的倒影了，而是淩宇楓，那個一身黑衣盤扣系到脖頸的淩宇楓。

湯碗裏映着的淩宇楓張着嘴，用口型，在反複重複着幾個字。

抿着唇角的洛箐突然松開了雙唇，他看懂了，朝着碗裏的倒影，他微微笑了。

“洛箐，你笑什麽？你想不起來了，我來告訴你，我們接過吻，接吻之後，你出汗了。不是麽？”對面的人狡猾地問他。

“這種事兒說出口，多害羞。我可不想在人來人往的包子鋪裏跟你做這種事兒。淩宇楓，你堂堂妖王，肯定也不想吧。”洛箐輕輕摸了摸臉頰，一副假意嫌棄他丢人的做作。

“那你想去哪兒？”小外賣步步逼問。

“當然回家啊。不是你自己早就說過了麽。今天一起回家。”洛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洛箐記得清楚，淩宇楓帶他去過的那個朋友家，就在這條繁華街上。

而通往那棟獨樓，必經一處公園。

公園裏有一個人工水池。

湯碗裏，淩宇楓在反複告訴他三個字：「去水裏」。